洛景最终同意了人类想要会面交谈的要求,但他同时也提了一定的条件,例如会面的地点要他来选,他将会面的地点定在归墟内部,却又并非龙宫,而是更为偏远,即便是本地的水族也很少靠近的极渊。
旧时的归墟其实并非现在这样,在三千年以前,归墟除了边界处被迷雾环绕,海域上空还有着经年不散的可怖风暴,任何飞鸟都无法涉足,而水下的部分也同样不平静,密布着灵力乱流形成的漩涡,哪怕是擅水的水族,稍有不慎,也有可能被漩涡裹挟,拖往不见底的海渊深处,被乱流撕碎,或是被深海海水的压力压扁。
这样险恶的环境,自然是不适宜生存的,因而旧时的归墟十分荒芜,只有一些不太能适应外界洋流气候的原住民居住于此,但即便是对归墟相当熟悉的他们,也常有亲朋在乱流中丧命的事发生。
一切的转折发生于三千年前,镜湖龙君敖宸来到此处,他见此地的水族们为归墟海水的凶险所扰,便召集附近海域中的所有水族,耗时数百年的时间,在归墟的海眼位置修建了一根巨大的直通海渊底部的镇海铜柱,他在铜柱上布下复杂的阵法,来镇压平息归墟中危险的水流和风暴,在镇海铜柱修成后,归墟上经年不散的风暴渐渐止息,海水也变得平和宁静,只除了镇海铜柱所处的海眼区域,这片深约万丈的海渊之中,仍然有着凶险的乱流和漩涡,虽然相较以前少了许多,却仍然危险致命,因而水族们都鲜少来此,而这处生灵禁绝的极地,归墟中最深也最危险的海渊,便被称之为极渊。
当然,洛景要求的并非是让人族直接到极渊的水下与他们会谈,这确实太过不切实际,他指的地点是极渊上方,由镇海铜柱所支撑的一座浮岛。
三千年前修建镇海铜柱时,除了需要大量的人力,还有海量的物资,而有些物资不太适合存放于水底,敖宸便用移山填海的法术,在极渊之上,以镇海铜柱为支撑,造了这么一座占地数顷的浮岛。
浮岛虽然是陆地,却深处深海之中,且岛下就是危险重重的极渊,周围也再没有其他岛屿陆地,对人族来说这个地点可谓是极其危险,他们若真的赴约前往,洛景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万象局那边试着谈判过,但洛景咬死了只能在这里谈,要么就干脆不要谈,江阳没有劝他,因为洛景肯答应会谈,本身就已经是为他而做的让步,而且洛景选在这里,也只是想最大限度地保护他。
反复商讨几轮,人族内部也进行过好几次磋商后,万象局最终同意了洛景的条件,他们将派出几名代表,乘船前往极渊,参与跟水族的会谈。
在经过数日的准备事宜后,万象局的船只终于时隔二十九年,再一次驶入归墟。
与会人员的名单,万象局那边很早就跟归墟报备过,江阳也早就知道这回来的会是谁,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情忐忑,像是担心某种期望会落空,直到这一天真正来临,他被洛景带着登上浮岛,走进开会的厅室,一眼看见长桌对面的熟悉脸孔时,他的心才真正落到实处。
洛景带着江阳进来时,会议室内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们,众人的视线在洛景身上稍一停留,便都落到旁边的江阳身上,洛景众人都已经很熟悉了,这些日子也没有太大的变化,而江阳,脱离人类的身份,重回归墟后,无论是服饰和气质,他都变了很多,不再是昔日的学生装扮,一身墨青色的华贵王服,虽然眉眼还稍显稚嫩,但隐隐已经有了种为王的尊贵气度。
众人看向他的视线中多是打量和评估,他们在判断江阳的地位和态度,分析今日这次会谈中对方可能会造成的影响,但在这一众视线中,却有一人与众不同,他像是单纯的在观察和欣赏,目光从上到下地看过江阳,又落到江阳的脸上。
江阳跟对方对视着,面无表情,板着脸孔。
没见到陆时鸣时,他心里总是忐忑,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导致陆时鸣无法出席,真见到了,心是安定下来,但之前没算完的账,却是又浮上心头。
不是95年陆时鸣差点杀死他的事,冷静下来后,江阳就已经不如何计较这件事了,就像他也没跟洛景计较,他计较的是陆时鸣瞒着他的那许多事,在他离开之前,陆时鸣都尚且没有给他一个答案。
对视了片刻,陆时鸣似乎想要开口说话,但在他说话前,洛景便先站到这两人中间,用身体挡住江阳后,又用某种危险警告的视线扫过在座众人,尤其是那位直直盯着江阳看的某人,洛景在扫过他时视线几乎称得上是恶狠。
江阳在主位坐下,洛景则主动坐于侧席,虽然归墟事务基本都是他在管理,但名义上,以及洛景心里,江阳都仍然是归墟唯一的君主。
“小龙君。”刚刚江阳进来时随侍的水族这样唤他,魏长林便也改变称呼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万象局的前任局长,万象大学的现任校长,本次会谈中将与在座另外几位全权代表人族与万象局。”
相较于之前的慈祥和蔼,魏长林此刻对江阳的态度正式了许多,不再是校长对学生,而是一族的领袖对另一族的领袖。
江阳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打招呼,只是轻轻颔首,他的视线扫过魏长林身旁的几人,邢伟明,季瑜,还有几名江阳知道名字但之前没见过的万象局领导,这就是与会的全部人族,像林学琛齐天纵他们都没有来此,并非是对会面不够重视,想来人族也是怕洛景真的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因而只派了一半的主要领导过来,这样即便他们遭遇不测,万象局和缉妖司那边也不至于因为群龙无首而陷入混乱。
这些人包括陆时鸣都跟名单上的一致,只除了独自坐在西北角的一人,他跟着魏长林他们一起来此,落座时却又并不跟人族在一起。
江阳进门时就看到了窦元,他有些许意外,在他正准备开口问询时,洛景斥问的声音先在屋中响起。
“我可不记得与会的名单中有这位,什么时候不请自来的闲人也可以登堂入室了?”他在对身旁的侍从说话,视线却看着窦元。
“因为我并非作为人族的代表来此,而是作为水族的一员来觐见新一任龙君,任何水族都有资格面见龙君,这是镜湖龙君千年前就定下的规矩,我来此有何不可吗?”窦元怡然答道。
“可以。”洛景笑起来,似讥似嘲,“我只是没想到你这水族的叛徒,竟还有颜面来此。”
窦元说:“我从未背叛过水族,何来叛徒一说?”
“1995年,变故发生后,我就勒令全体水族禁止跟人类来往,你却仍然与人类为伍,还受聘去了他们的学校教书,教习人类,现在还一起过来,你倒还真是跟人类相亲相爱啊。”洛景冷笑道。
窦元的神色依然平和,他纠正道:“洛景,你是不是忘了,你只是统御东海归墟的水族,而我归属内陆水系,只有龙君掌管天下水族,你我同属龙君的臣属,什么时候你可以对我发号施令了?”
“那你的所作所为就是在人类差点害死他后,继续跟人类来往?虚伪的背主之人,你有什么面目自称他的臣属!”洛景的语气越来越冷,神色也越来越阴沉,说最后一句话时,几乎是在牙齿间碾磨过一遍才吐出。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有很多的疑点,我当时占卜的卦象也显示,整件事迷雾重重,直接与人类断交只会导向更坏的结果。”窦元看向江阳,缓缓道,“而且小龙君今日仍然坐在这里,不也正说明了我推断的正确?”
洛景面现怒容,似乎还想再驳斥,但江阳突然叫了一声:“洛景。”
洛景的话音立刻停住。
江阳端正神色,没有再特意看着陆时鸣,他看向众人,以水族君主的身份与人族会谈:“我也认为这件事疑点很多,有很多不解之处,就像我至今也不明白,你们当时为什么会袭击我?”
这句话一出,魏长林等人立刻对视一眼,未等他们开口,先有一道冷斥声响起。
“荒谬!我方从来没有计划过主动袭击,分明是你主动袭击了我们!”邢伟明冷冷地看着江阳,他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对江阳的厌恶与憎恨。
江阳被看得不自觉缩起手指,他从未这样直白地面对过如此强烈的针对于他的仇恨情绪,他下意识地想躲藏,像是每回遇到危险那样,以幼崽的身份,藏在家长身后,但他的理智又及时勒停了他,他不是孩子了,他是水族年轻的君主,他必须学会独当一面,独自面对危险,独自处理一切。
他强迫自己直面邢伟明的视线,同时也悄悄将手放于桌下,拉住神色愤怒正想发作的洛景。
“我没有说谎,我记忆中所示的,确实是你们先袭击了我。”江阳说。
“我们相信小龙君。”魏长林沉吟一阵后说,“但也请你相信,我们当年来此的目的绝不是为了袭击你,引起两族的争端,我想这其间一定有一些误会,能不能请小龙君把当年的经过完完整整地复述一遍?”
“可以。”江阳说,“但我的记忆并不完全,蜃珠的影响仍未完全消除。”
“蜃珠?”魏长林重复着这个名词,露出一丝恍然,“难怪你可以完全伪装成一名人类,这么多年都无人察觉。”
他道:“请小龙君先说你记得的部分,以及蜃珠的由来。”
“嗯。”江阳点点头,他开始慢慢讲述,他记忆中那个二十九年前飘摇的风雨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