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手吧。”
城市放着盛大烟花秀的广场边,雁雪意好听清润的嗓音在布满鲜花的劳斯莱斯库里南后车厢边响起。
手捧着鲜花,西装革履的男人腾得站起身,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雁雪意与周靳驰是一对相恋了五年的情侣。
在外人眼中,他们样貌般配、如胶似漆,大学一毕业就同居,是一对令人羡艳的情侣。
只有雁雪意自己知道,他和周靳驰之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生理鸿沟——
周靳驰惧怕猫科动物,怕到哪怕是一只毫无杀伤力的小猫扒拉一下他裤脚,都会两眼一翻、直邦邦晕过去。
而雁雪意的本体就是一只大型猫科动物,曾经生活在雪山高原的雪豹。
为了与周靳驰谈恋爱,他藏好身份,收敛起雪豹的天性,日日以人形面对周靳驰。
可他本体是雪豹,必不可免有雪豹的天性,尤其在感到喜悦、快感、满足与幸福时,那种极度想要化为原形甩尾巴嚎叫的心情异常浓烈。
可他不能变。
那种需要强烈克制压下的天性,积累至今足以令他爆炸。
他几乎快要支撑不住。
有好几次在床上浓烈到千钧一发之际,都是周靳驰可能会被他吓死的画面,令满身是汗的雁雪意硬生生压了下来。
长此以往下去,他早晚有一天会失控。
因而那天无意中看到周靳驰藏在衣柜里的求婚戒指,雁雪意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放过彼此。
雁雪意垂着眼,抿了下唇,才重复道:“周靳驰,我们分手吧。”
周靳驰一瞬间如五雷轰顶,表情震裂。
玫瑰花从手中滑落。
他怔怔地看着雁雪意。
这是周靳驰从未想过的回答。
他与雁雪意从大学开始谈恋爱,迄今为止已有五年。他们从没吵过架、闹过分手,性生活也非常和谐。
连周靳驰自己都觉得他们仿佛就是为彼此而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除了……雁雪意最近似乎越来越不爱做那事了……
明明以前还挺喜欢的。
周靳驰瞳孔一震。
所以早有预兆?
周靳驰脸色惊骇,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才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哑然开口:“为什么?”
雁雪意不忍看到他受伤的神情,撇下了眼。
可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之前想过的种种借口,话到嘴边都觉得伤人。
他们相爱多年,那些俗世的理由,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雁雪意只好用曾经找过的借口,“我说过,我不想结婚……”
周靳驰想都不想地打断,“那就不结婚!”
他语速过于急切,令雁雪意不自觉抬头。
身后绚烂的烟花汹涌绽放,周靳驰睁着那双漆黑深邃的圆眼珠,一瞬不瞬地看着雁雪意,呼吸急促,“你不想结婚就不结婚,大不了我陪你谈一辈子恋爱。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喜欢做什么也可以告诉我,我保证下次不会再犯。但分手不可能,你想都不想要,怎么样都不可能,我不会跟你分手的……”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语速之快压根不给雁雪意反驳的机会,像只受了委屈,冲主人嗷嗷叫个不停的狗子,叫得喜欢清静的雪豹耳朵都痒了。
雁雪意哑然无言。
他觉得周靳驰有一种天然的本领,很像狗的属性,总能让他无话可说。
秋夜天凉,雁雪意穿着单薄的黑色风衣,周靳驰怕他冷,试探地牵过他手摸了摸,果然一如既往得凉。
见雁雪意没有反抗,周靳驰松了口气,以为这事算是过去了。
毕竟他们那么合拍,雁雪意也每回都很愉悦,没道理会不喜欢。
估计是他太猛了!周靳驰心道。
毕竟雁雪意曾经为此反抗过几次。
但雁雪意不知道的是,在彰显自己能力这方面,狗子都会有点人来疯。
在兴头上时,很难让他当场停下来。
周靳驰在内心暗暗检讨。
一阵冷风吹过,周靳驰拢了拢雁雪意单薄的风衣领口,将他带回车里,打开暖气,而后捧起他冰冷的双手耐心地哈气,捂热了还不忘道,“手这么凉,还穿这么少。你就算裹件军大衣也好看。”
畏热不畏寒的雪豹:“……”
雁雪意很不幸,从未体验过“有一种冷叫妈妈觉得你冷”。但同时他也很幸运,体验过无数次“有一种冷叫男朋友觉得你冷”。
尤其是每年冬天都会准时出现的秋裤和热水。
失败的求婚告一段落,劳斯莱斯库里南在路边停了一会,接受路人短暂的注目后,潇洒驶离。
而在广场的河对岸,两个男人正蹲在烟花的不远处——
男人A:“你说老大到底求婚成功了没啊?”
男人B:“他不是说求婚成功会通知我们?”
男人A:“可都过去这么久了,烟花都快放完了,造孩子都能造完了吧?他不会一高兴给忘了吧?”
男人B:“你以为都跟你二哈似的那么蠢?老大可是我们狗中最聪明的德牧。”
二哈一听这话立刻不乐意地汪了两声,反击道:“你以为你是一只臭金毛了不起?你有我长得好看?”
金毛连忙做了个嘘的手势,四下扫一圈,才谨慎道:“小声点。万一给别人听到,暴露了身份,连累老大,把他准备精心操办的婚礼搞砸,他绝对会把你炖了吃席。”
对德牧本能的恐惧令二哈不自觉抖了一下,随后好奇道:“你说老大过这样的生活有意思吗?平常在嫂子面前汪都不敢汪一声,他就不会憋得慌?”
金毛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有情饮水饱,谁让咱们老大非要来一场人狗恋。”
二哈做思考状,“听说两个男生谈恋爱,做1的那个要放在前面,咱们老大是1,他们应该是狗人恋。”
金毛:“……”
-
车子刚开到家门口,周靳驰就接到了他爸的电话,非要让他现在回公司处理公务。
周靳驰求婚刚被拒,还差点收获一张分手卡,本来就烦得要死,现在只想黏在老婆身边,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他爸,一只老德牧,在电话那头叫个不停,“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承诺我的?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出柜是谁义无反顾地帮你……”
周靳驰一脸烦躁地把手机挪远了些,一边还不忘抓起雁雪意的手把玩,捧起来对着手背嘬两下。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流畅,雁雪意眸底不禁闪过一丝柔光,头皮一阵发麻,差点控制不住变出毛绒绒的耳朵和肉垫。
按捺了好半天才压下那股情绪。
雁雪意越发觉得难以控制自己了。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你去忙吧,别让叔叔不高兴了。”
周靳驰眸光瞥去,还不乐意道:“他有什么不高兴的。”
雁雪意侧目:“你以前答应过他的。”
周靳驰看他。
那还是很久之前,他们谈了一年恋爱,面临出柜。为了不让雁雪意被家里为难,周靳驰提前买通了他爸,把自己给卖了。
周靳驰随手将手机往中控台一扔,目光牢牢地注视着雁雪意,半晌才问:“你没在胡思乱想了吧?”
雁雪意撇过头来,“我胡思乱想什么?”
周靳驰眯了下眼,哼一声,“反正你想也不可能。”
雁雪意不吭声。
周靳驰又抓起他手亲一口,眉宇中仍然有即将离开伴侣的不耐,“我忙完就回来,不用等我,早点睡。”
雁雪意手指微蜷了下,“……嗯。”
目送周靳驰的车子离去,雁雪意才上了楼。
回到熟悉的家中,嗅着空气中溢满的他和伴侣的味道,雁雪意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愉悦和满足,冒出了雪豹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
他站在门口冷静了一会,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种不知不觉的幸福与满足几乎要将他溺毙。
如果再不离开周靳驰,他只会在胀满幸福与爱的心脏中爆炸,或者绷不住现出原形,把周靳驰吓死,被他当成怪物……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极其冒险。
雁雪意重重舒出一口气,不再多做纠结,走去房间收拾行李。
衣柜中他和周靳驰的衣服并排交错挂在一起,象征着他们这五年交缠不断的汹涌爱意。
雁雪意剔透的眸子一一扫过,抬手抚摸柜子里的衣物,最后拿走了一件周靳驰常穿的衬衫。
雪豹的发情期极度需要伴侣的爱抚。
雁雪意几乎已经能预测到这个没有伴侣的冬天他会有多难熬。
周靳驰的衬衫将会成为他唯一饮鸩止渴的工具。
收拾完行李,雁雪意情绪低落地站在客厅中央,打量着这个住了五年的地方。
倏地他眸子一亮,四下环顾一圈,发现今日的地面果然没有往常干净明亮。
刚好因为今天要收拾行李,雁雪意特意没让打扫的阿姨过来,趁着最后这点时间,雁雪意决定为周靳驰做点事,为他们的五年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雁雪意想着就卷起衣袖,走去储物间拿了一把拖把,将客厅和房间里里外外都拖了一遍。
拖完还嫌不够,他又四下环顾一圈,拿出一块抹布将桌子和落地窗也擦了一遍。
最后整个屋子打扫完毕,无事可做,雁雪意耷拉着两只豹耳朵,拿出一本便签,把周靳驰的坏习惯一一写下来,贴在他日常能看见的地方,以作提醒。
等全部写完,雁雪意看了眼时间,离飞机起飞还剩不到两个半小时。
他静静站了片刻,最后无声叹一口气,收起耳朵和尾巴,推着行李箱离开了这间住了五年的房子。
走出楼时,刚好碰到楼下的邻居,女主人看到他带着行李箱,满脸笑意,“准备和小周出去旅游啊?”
雁雪意沉默了一会,嗯了一声。
“小情侣就是甜蜜。”女主人说着笑嘻嘻地往里走,边走边道,“玩得开心点。”
-
深夜十一点,周靳驰走出公司大楼,烦躁地扯了扯衬衫领口,总觉得今晚哪哪都不对劲。
他的身边,助理闫生正在汇报工作。
闫生是一只金毛,为人老实忠厚、勤恳敬业,专门为周靳驰处理各种大小事务,是周父特意为周靳驰挑来的。
周靳驰走到车边,拉开后车门,耐着性子道:“行了,把你手上那份资料整理完,今天先下班。”
闫生站姿笔直,合上文件夹,“是。”
周靳驰坐进车里,忽地又想起什么,摁下车窗,胳膊搭到窗沿,“对了,闫助理。”
闫生颔首,“周总,您说。”
周靳驰:“你平常和你太太吵架都怎么哄她?”
闫生一愣。
这还是周靳驰第一次问他感情问题。
他知道周靳驰有一个谈了五年的男朋友,且感情稳定,有结婚迹象。
毕竟周靳驰平时没少让他订餐厅、买礼物。
闫生略作思考,道:“可以尝试带他出去旅游,新鲜的约会环境会刺激荷尔蒙分泌,有助于感情升温。”
周靳驰眸光思忖,瞥一眼闫生,道,“知道了,下班吧。”说完关上车窗离去。
回到家中,周靳驰闻着空气中雁雪意身上的香味,神经就兴奋了起来。
他将钥匙往玄关处一扔,迫不及待就往楼上走。
德牧的狗鼻子异常灵敏,没走几步他就发觉屋子里雁雪意身上的味道淡了些。
周靳驰皱了下眉。
不应该啊,他最近又没闻什么呛鼻的东西,怎么鼻子突然不灵光了。
周靳驰走到房门口,轻手轻脚拧开门,通过德牧强大的夜视能力一眼就看清了空落落的屋子,整洁的床铺一动未动。
他瞳孔骤然一缩,立刻掏出手机拨打雁雪意的电话,身形飞快地下楼。
电话那头传来机械的关机提醒。
周靳驰呼吸起伏,努力克制着情绪,告诉自己可能是拨错电话了。
他双手发着抖,重新检查备注为老婆的号码,一个一个数字核对,确认无误后又拨了一遍。
惶恐和焦躁令德牧冒出了狗耳朵。
周靳驰吞咽了下喉咙,思索雁雪意最近有没有哪里不对劲,今天提分手会不会就是个暗示,在跟他赌气。
余光瞥到中岛台上的便利贴。
他飞快走去撕下。
—别挑食,不能光吃肉,蔬菜和水果也要多吃。
橱柜也有。
—别吃速食,以后加班让阿姨给你准备夜宵。
还有冰箱、桌子、落地窗等等地方都留下了一张小小的便利贴。
—好好生活,别来找我。
周靳驰越看越不安,正在这时手机弹出他和雁雪意大学时期共友的微信。
周靳驰立刻点开,是一张雁雪意朋友圈的截图和一句话——
【你们去哪旅游了?雁雪意怎么不回我消息啊?不会是你不让吧?】
自从他们交往以来,除了官宣那次,雁雪意几乎没发过朋友圈。
周靳驰也是。
他以前喜欢雁雪意时,每天都要发两条动态,就为了能在雁雪意的朋友圈当显眼包,等一个点赞。
只要雁雪意点赞,周靳驰狗尾巴都能翘上天。
偏偏雁雪意还每条都会点赞。
那时候雁雪意偶尔也会发一两条动态,日落或是校园景色。
自从他们交往后,倒是一条都没再发过。
周靳驰同样,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找雁雪意,多打一句话他都觉得麻烦。
周靳驰的呼吸和心跳已经快响彻整个大厅,他手指哆嗦着点开雁雪意的朋友圈。
背景还是他们去年冬天看日出的合照。
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是航站楼视角拍的飞机照片,一眼就能看出在机场。
雁雪意今天说得分手是认真的。
……
深更半夜,楼下的女主人刚洗完澡,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一阵悲痛欲绝的狗叫。
他们这一层没人养狗,楼上又刚好是周靳驰和雁雪意的家,女主人今天还看到雁雪意带着行李出门旅游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那道狗叫声清晰无比,悲痛万分,仿佛天塌了一般,听着甚至像是在哭。
难不成他们最近养了狗,出去旅游就这么把狗扔在了家里?
女主人暗暗谴责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心想着明天起床后一定要问问他们是怎么一回事。
楼上客厅,变回原形的周靳驰伤心欲绝,两只爪子扒着冰箱上雁雪意留下的便利贴嗷嗷哭嚎。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