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漆黑, 潮湿腥涩的土壤气息钻进鼻腔。

地震崩塌，地铁通道的水泥块面断裂成数块，横亘在道路中央。淅淅沥沥的地下水顺着这些石块和泥土的缝隙流淌, 地面也变得松软起来。

背着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并没有影响萧矜予的行走速度, 不过他也没用最快速度前进。

身在污染物001的逻辑链，谁也不知道前方会不会出现突发危险，而且他还得顾及陈晓蓉的速度。

两人就这么连着走过四站。

再次路过一个地铁站, 萧矜予抬起手电筒：“车公庄站。”

陈晓蓉：“挺近了, 咱们已经走了一半了。”

继续向前走了大约二百米，两人找到一个通风管道。将昏迷不醒的马尾辫女孩放在地上、靠着墙壁躺好，萧矜予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微弱的气流冲过他的皮肤。

萧矜予面色沉了沉。

这个女孩还活着, 但是很明显，她的呼吸越来越弱了。她的伤是最严重的, 额头上的伤看似已经止血了，但估计颅内出现了淤血。再不接受治疗，一定活不过今天。

不过现在他还有其他事要做。

“我帮你再清除一下。”

从慈寿寺站一路向东，走了五六公里，积累在陈晓蓉身体周围的黑色污染因子已经达到肉眼可见的程度。手电灯光下, 短发女生的全身周围像被一层黑色的蚕茧包裹住, 很薄但也很密。

一边说，萧矜予一边使用白院子的逻辑链。他非常熟练地为女孩清理周身的污染因子, 陈晓蓉也已经习惯了对方这种奇怪的行为。

眼看俊秀的青年垂着眼睑一声不吭地在自己面前比划，陈晓蓉终于忍不住说道：“萧……萧先生，我身上是不是有鬼的怨气缠着？”

萧矜予手上动作一顿：“怨气？”

陈晓蓉颤抖着嘴唇：“就，就是那个地铁鬼的怨气。”

“你如果把它当做鬼也行。更准确点的说, 你身上……是有一些辐射残留。”

“卧槽？！”

陈晓蓉刷的瞪大眼，她一下子理解了。

对萧矜予这些A型辐射事件后诞生的小孩来说, 他们从没见过鬼，但是从小到大，城市中央大大小小的辐射禁区却是切实存在的。

鬼虽可怕，但未必会害人，A型辐射却一定会置人于死地。

不过辐射居然还能清除？

陈晓蓉紧张地看着萧矜予。

萧矜予没有太在意对方探究的视线，逻辑链的事情说起来太复杂，当初齐思敏也花费了很久才为他说明情况。

解决陈晓蓉身体周围的污染因子后，萧矜予再将电筒照向昏迷的女孩。然而很快他便皱起眉头。

陈晓蓉：“怎么了，琪琪是有什么问题吗？”

萧矜予道：“你帮我一起用手电筒打亮她。”

“好好！”

两个手电筒一起照亮靠墙半躺的马尾辫女孩。

第四视角之下，世界瞬间黑白。

只见躺在地上的女孩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萧矜予仔仔细细地检查她的身体周围，在女孩的左手腕和右腿附近缠绕着零星的几点黑色污染因子，但除此以外，她身遭几乎找不到多余的光点。

难道是因为他一直背着女孩，她接触的污染因子较少，身上的黑色光点才这么少？

一种奇异的感觉如抽丝剥茧，渐渐涌上心头。

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好像哪里又都没有问题，合情合理。

当下发生的所有事都非常符合逻辑，没有触碰到污染因子，自然身上缠绕的污染因子会更少。

可是萧矜予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是一种诡异的直觉。

他闭了闭眼。

……

“走吧。”

“好。”

马尾辫女生身体周围的逻辑因子其实并没有多到需要清除的地步，但为了压制心里那隐隐作祟的担忧，萧矜予依旧使用白院子逻辑链，将那些稀少的黑色光点全部送入另一个未知空间。

地铁六号线在地下十几米的深处，天崩地陷后，也没能让整条线路再见天日。

两人一路走来，虽然路面到处崩塌，可是没能找到一条径直向上、逃出地铁通道的路，也没见到第四个受害者。

根据首都清除小队的报告，六号线塌陷最严重的地段就是首都美术馆附近的两公里。

这是一条废弃多年的地铁线路，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进入，所以一路上见不到其他受害者也不是不可能。

“怎、怎么了，萧先生，你怎么不走了……”陈晓蓉害怕地回头。

萧矜予低头看着金属轨道旁的一滩血迹，过了会儿，道：“颜色还挺鲜艳，没有完全变成褐色，应该才死了不足两个小时。”

短发女生这才发现脚边的一滩血，立即惊恐地喊出声：“啊！！”

“你扶一下她。”

“啊，好。”

萧矜予蹲下来，用手指擦了擦那些已经干涸的血。

“尸体呢……”

“你说什么？”

萧矜予垂眼道：“这个死者的尸体，去哪儿了。”

陈晓蓉想到：“他是不是被地铁撞死的？他没跑掉，地铁直接撞上来，然后他就变成了一滩血。至于尸体，估计是挂在了车上，然后……呕……”大脑联想起那的场景，女生忍不住干呕。

萧矜予没有回答。

不对劲。

如果真是被地铁一击撞死，血不应该只有这么少。应该溅满整条地铁通道，并且能在各种缝隙里找到磨碎的骨头残渣和冲烂的血肉块。

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点血。

这么多的出血量，血迹却是很工整规律的一滩，就好像是有人突然受了重伤，血管被划破大出血，没有力气再逃跑，只能躺在此处感受血液从身体里流失，一点点地等待死亡。

所以……

尸体呢？

忽然，萧矜予猛地抬头，吓了短发女生一跳。然而她还没开口，视线对上萧矜予时，她整个人呆住。

和这个年轻好看的小哥哥相处也有几个小时了，这是陈晓蓉第一次见到对方脸上有这么难看的表情。

没给她一点提问的机会，只见萧矜予突然将长发女生拎起，另一只手则抓住陈晓蓉的后领。

“啊！”

看上去清瘦单薄的黑发年轻人，忽然拎着两个女高中生，在地铁通道里急速奔跑起来。

他跑得太快了，这速度令陈晓蓉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推背感，与此同时袭来的是衣领被拽住的窒息感。喉咙被衣服死死扼住，幸好只有短短几秒，萧矜予就将她们俩扔到一处通风管道，下一秒，地面倏地震动起来。

一瞬间，陈晓蓉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它、它来了！它来了！！！”

人已经被萧矜予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是地面轰隆隆的震动却越来越近。

萧矜予渐渐握拳，他警惕地望向浓黑的隧道深处。

“轰——”

一道洒亮的灯光骤然冲出黑暗。

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全部冲向头顶，神经高度紧绷。萧矜予的手紧紧攥住，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调动着全身上下的细胞，大脑飞速运转，时间在此时变得无比漫长。

第四视角开启，除此以外，他还可以模拟白院子和伊甸园的逻辑链。可是这两个逻辑链似乎在此时用处不大，还有其他什么……它就是污染物001，就快要冲过来了……

“刷啦——”

地铁呼啸着从面前驶过，荡起凛冽刺骨的风，掀开青年额前落下的碎发。

在人与车相交的一刹那，萧矜予似乎觉得这辆车慢了一截，它停顿了一秒，好像在打量这个躲在通风管道、逃避自己撞击的人类。其实通风管道不可能阻挡得了污染物001，但是它并没有停留，只是轰隆着碾压轨道，震动大地。

继续向前。

『……』

地铁六号线急速而过，直到它的尾灯消失在隧道的尽头。

萧矜予瞳孔微动，他缓慢地转过身。

陈晓蓉抱着闺蜜，惊恐地瑟瑟发抖。

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萧矜予道：“是这辆地铁么？”

陈晓蓉：“是、是……是它……就是它！”

萧矜予：“它并没有强行碾死沿路上的所有人类，我们通过躲在通风口躲避它，暂时是可行的。”顿了顿，萧矜予忍不住道：“你听到它刚才说的话了么。”

这是女孩第二次遇见污染物001。

第一次出于害怕被撞死的恐惧，她的脑子里只有逃跑这一个念头，根本没有心思听一辆会说话的地铁在说什么。而这一次，萧矜予站在她们的面前，她也终于听见了鬼车地铁一直咆哮的话语。

陈晓蓉：“它说得好像是——创死你，创死你……我要创死你们所有……人？呃……”

萧矜予收回视线。

看来他没听错。

不过在此之外，有一件事也令萧矜予不得不在意。

萧矜予：“它行驶的速度和普通地铁差不多，你刚才有看它么。”

“看了。”

萧矜予“哦”了一声：“你有看到什么吗？”

高速行驶的地铁因为速度太快，人从外界很难看清里面的东西。但看个大概还是没问题的。陈晓蓉回忆道：“好像就和普通地铁差不多，就是里面没有乘客？”

原来不使用第四视角，看到的就是一辆普通地铁。

萧矜予暗自记下。

陈晓蓉：“萧先生，你是有看到什么吗？我眼睛不好，有点近视，可能没看清。”

萧矜予嘴唇动了动：“嗯，我也是看到了一辆空荡荡的地铁。”

***

第四视角下，无尽的黑暗中，一条列车模样的光从他面前乘风而过。

没有任何彩色的逻辑因子，也没有一粒漆黑的污染因子。

只有一团闪耀到刺眼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