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国被擒的十皇子名叫姜黎元, 还是个挺惦记百姓的名字,就是做的事跟名字半点不沾边。
姜黎元在二月下旬被押送到了馥城,养尊处优的皇子一路上好似吃了天大的苦头似的, 整个人形容狼狈, 坐在天牢深处有气无力地说要见大夏的皇帝。
押送他回来的是谢淮清手下的校尉, 见状都服了:“十皇子,我们陛下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回头饿死了, 我们还挺冤枉的。”
姜黎元嘴挑, 路上宁肯忍饥挨饿也不吃他眼里的猪食, 除非饿到极致才肯屈尊喝点粥,校尉起初以为他是闹绝食, 发现只是挑剔后十分无语, 后来又有点提心吊胆, 担心这姜国皇子饿死了他被当成虐待俘虏, 很是麻烦。
姜黎元靠在墙角, 瓮声瓮气地说:“不见本殿下,你们陛下一定会后悔的, 本殿下是自愿被擒,为的就是和你们皇帝做买卖, 若是耽误了,你们担待不起……”
校尉乐了一声:“十皇子,您被我们大将军擒住的时候, 末将可在场呢, 您当时那张牙舞爪气急败坏的模样,可半点没有‘自愿’的看头啊。您啊, 别嘴硬了,赶紧吃点东西吧。”
校尉身边站着刑部尚书,见状也挺发愁:“他真不吃?”
校尉回道:“饿极了倒也会吃,大人不必太担心,这十皇子并无寻死之意。”
姜黎元虚弱地拍拍墙壁:“你们,别太过分!”
这姜国十皇子坚持要见他们陛下,口口声声说有大买卖谈,刑部尚书和押送的校尉虽然状若没有在意,但回头面圣时还是告诉了兰微霜。
兰微霜轻挑眉头:“暂且不见,晾他些时日。也不用劝他吃饭,饿死了省事。怎么一点俘虏的自觉都没有。”
姜国人引战惹事,给大夏添了这么多糟心事,这姜黎元还端着架子不肯放,哪来的底气。
刑部尚书和校尉恭恭敬敬地应是。
待他们走了,兰微霜又让系统回放了过去一个时辰有关姜黎元那边的动静,系统分析了一番信息,回答道:【抱歉哦,宿主,姜黎元一直死气沉沉靠在天牢墙边,没有什么有效信息呢。】
兰微霜若有所思。
姜黎元“自愿”被擒不出意外应该是假的,只是反正已经成了阶下囚,索性把自己说得有胆略魄力一些。但所谓的“谈买卖”即便有水分,也应该的确有点真材实料,至少姜黎元觉得有能打动兰微霜这个大夏皇帝的地方。
不过着急的不是兰微霜和大夏,先晾晾姜黎元无伤大雅,顶多他再饿瘦一些。
这期间,大夏这边又接到了从金国来的消息,说金国那边查过之前搞刺杀的韩姜等五人了,仔仔细细往上查到头,发现这事儿当真与姜国该是脱不了干系的。
韩姜等五人的出身诡异的雷同,都是父母甚至是祖父母那辈从金国临姜国的边境搬到金国国都的,但五个家庭平时并无往来,日常生活都没有接触过,除了韩姜进入了金国朝堂做官之外,其余四人在金国国都都是小老百姓的状态,若非此番出事,根本无人会怀疑他们的身份。
姜国此番做得这么不留余地,就是要挑起夏金矛盾,还要让金国彻查过后纵然明知与姜国有关,也只能生闷气拿姜国没办法。
为什么笃信与姜国有关呢,金国的来信是这样说的——他们金国的老百姓正好去姜国探亲访友,没想到在姜国国都看到了那提前逃跑的韩姜的双亲!
——很正常,互放暗探细作。
但姜国行事的具体缘由,金国那边也实在有些摸不清楚,不知道姜国到底为何突然发疯,颇有些毫无征兆掀棋盘的意思。
金国就查到这里了,总而言之就是告诉大夏这边,之前韩姜那事儿他们确实有疏漏理亏之处,但事情的根本绝对不在他们,他们金国从前的确与大夏边境有点矛盾,但那点矛盾早就解决了嘛,往后还是希望两国交好,若是大夏有意攻打姜国,他们金国绝对大力支持、能帮则帮!
怂恿意味儿都能从文字间涌出来。
……
姜黎元又饥肠辘辘饿了自己五天,实在熬不住了,他能忍饿,但天牢的环境实在让他崩溃,于是他抓住了例行来看一眼的刑部尚书:“本殿下,知道,那韩姜,五个死士,为何在,你们这里,行事……”
姜黎元中气不足,又不肯太失体面,索性简短的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蹦完了就接过递上来的粥开始喝。
兰微霜这才答应了见他。
但总不能让皇帝纡尊降贵去天牢里见一个被俘虏的别国皇子。
刑部尚书派人强行给喊着“本殿下不是你们的粗手能碰的”的姜黎元洗涮了一番、打理干净,然后给他戴上手铐脚镣,押送入宫,摁到了兰微霜面前。
姜黎元从前远在姜国,只听说过大夏的新帝才登基几年、很是年轻,但没想到会是兰微霜这样金昭玉粹的温雅公子模样,一时愣住。
兰微霜挑了下眉。
刑部尚书暗恨这姜国十皇子没有规矩,出声提醒他:“十皇子,在我们大夏面圣不必行跪礼,但您不是大夏子民,见着了我们陛下,当知晓礼数。”
姜黎元虽然喝了粥,但仍然饥肠辘辘,气血不足得脑子有点慢,被提醒了还是愣了愣,然后才瞪大了眼睛:“本殿下既不是你们夏国子民,为何要跪你们皇帝!本殿下是来同你们皇帝做交易的!”
刑部尚书闻言,看了兰微霜的神色一眼,见陛下表情寡淡,刑部尚书对姜黎元客气道:“那就冒犯了。”
姜黎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刑部尚书踢了一脚腿弯,然后肩膀被一按就跪下了。
姜黎元:“……”
兰微霜也没想到刑部尚书还有这身手,不禁笑了下。
刑部尚书顿时非常满意自己的行动力。
“……见过陛下。”姜黎元的脑子终于勉强转了转,意识到了何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强行挣扎,将就着跪着行了礼。
兰微霜也没太为难他,静默片刻后便点了点头,说了声平身,又问姜黎元是想做什么交易、与他提起的韩姜等人一事有何关系。
姜黎元倒也没神秘地要求屏退旁人,他再狂妄也知道这夏国的皇帝不可能单独和他待在一处,纵然他现在手铐脚镣加身,也终究是个不安全人物。
“陛下,你……您可知,那韩姜等人,其实是我姜国放在金国的细作?”姜黎元直接道。
兰微霜和在场的刑部尚书等人都有点意外,这姜黎元……什么路数?怎么听起来要卖国似的。
姜黎元干脆利落地接着说:“虽然你们大夏对外宣称金国使臣刺杀皇帝,但这其中内情其实你我都清楚,韩姜几个人只是想作戏抢那乌金院的东家而已,只是没想到陛下您这么有雅兴,竟暗中做起了乌金院的生意,事情便从抢商人变成了刺杀皇帝。”
兰微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并不回应,只等着他继续说。
姜黎元顿了顿,有点没料到兰微霜会这么淡然。
他只好自顾自接着说了下去:“本殿下也不同陛下兜圈子,这韩姜等人行事正是我姜国皇帝、本殿下那父皇下的命令,对夏国倒也没有太大坏心,只是不想金国太顺而已。”
闻言,兰微霜笑了下,终于开了口,语调有点冷:“没有太大坏心?那十皇子你是如何被擒来大夏的?”
姜黎元:“……陛下不要着急,姜国对你们夏国挑起战事的缘由,本殿下稍后便做出解释。”
这姜国十皇子厚着脸皮,继续说:“陛下身为夏国国君,应当也关注过我姜国与金国的宿怨。”
姜国与金国之间的旧事,远近闻名。
姜金两国虽然有山脉相接,但中间是并不可能行军的一线天,所以两国自开国起便互不相犯。
直到几十年前,金国日常在大夏边境抢物资,抢完了觉得这样也不行,抢来的物资总有用完的一天,不如直接抢地盘自给自足吧!
但大夏那时虽无力彻底打赢、压制金国,可金国想要抢大夏北境的城池疆土,却也没那能耐。
金国也不想把大夏逼急了——大夏繁盛,兼之当时的夏帝不是很在意,所以金国抢夺大夏北境的物资,只要别太过火,大夏其实有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不是很想开打。但若是逼急了,金国也讨不着好。
于是,金国把目光放到了姜国身上,姜国也挺富饶,而且太平日子过久了,兵力很是懈怠,打起来想必不难,难的是如何兵入姜国。
金国人颇有些“勇猛”,竟想到了挖山开路,而且当真就开始做了,结果没挖好,山崩了。崩的方向很合金国人的心意,山石落下砸的全是姜国领土,还给他们金国大军开了路。
姜国本就兵弱,被乘虚而入,边境满城百姓轻而易举被胁为人质,最后只能咬牙割地赔款给金国,还被要求送了个皇子去金国为质、一个公主去金国和亲。
那个姜国皇子,就是如今的姜国皇帝,千辛万苦回到姜国、弑父杀尽兄弟登上了皇位,恨透了金国。
而金国呢,也恨透了姜国——当年姜国送去和亲的公主,金国太子对她一见钟情、非卿不娶,还放话说一定要娶她这个别国公主做正妃,不行的话他就不做这储君了!
于是,金国的储君就换人了。
不过前太子有个皇后亲娘,被废了倒也不算凄惨,还最终抱得美人归、娶了姜国公主。
夫妻俩琴瑟和鸣十年,待到在金国为质的姜国皇子逃回国后,姜国公主不仅没要金国前太子这个丈夫的庇佑,还揭穿说和丈夫的孩子其实是她红杏出墙、同另一个皇子生的,说前太子根本没有生育能力,得谢谢她维护了他的尊严。
之后,姜国公主自尽,金国前太子服毒自杀,留下了个虽然是皇室血脉但身份尴尬的孩子。
更尴尬的是,这孩子的亲爹、姜国公主口中的另一个皇子,在当时刚好被立为了储君,还哭天抹泪地说如果要杀他的亲生孩子,他就不做这个储君了!
于是,金国的储君再度被废,但仍然算是得偿所愿,那个孩子被留下了、只是不许离开王府。
后来,姜国那边新帝登基,想跟金国谈判、要回他们姜国公主的这个孩子,但金国不肯。孩子的王爷亲爹倒是很灵活,趁着父皇在和姜国赌气,给孩子请旨下来了世子封号。
后来,这个王爷亲爹英年早逝,金国刚登基的新帝和他一母同胞,便忍着不喜继续留下了姜国公主生的这个孩子。而姜国那边,这些年始终没有放弃要回也有他们姜国血脉的孩子,即使年月久远、孩子的动向已越来越难寻。
“本殿下那父皇如今年迈,近两年身体越发不好,唯剩下这个执念,但金国那边就是不配合。本来这也便罢了,但去年年尾,夏国陛下您寿辰,那金国想讨好夏国、与夏国和亲,本与我姜国也关系不大,可他金国欺人太甚!竟让我姜国公主的血脉后人来与夏国和亲!”姜黎元忿忿道。
虽然言谈间听得出来,这姜黎元对他的皇帝亲爹没什么感情,但毕竟是姜国人,受不了金国这般侮辱。
兰微霜有点意料之外:“那任凭山和任凭水?”
虽然见过,但兰微霜此前并不关心,没好奇过他们的底细。
姜黎元点头:“正是。本殿下的皇姑姑、我姜国公主当年在金国诞下一子、后还成了世子,当今金国的皇帝不知怎么想的,还让他继承了王爷之位,不过他很是受欺辱。而任凭山和任凭水,正是我姜国公主之子的儿女,算起来也是本殿下的表侄……金国和亲,献我姜国血脉,夏国陛下您说,这是不是欺人太甚!叫我姜国如何能忍!”
姜黎元又说,任凭山和任凭水在大夏馥城待了一个月,他们姜国皇帝就怄了一个月、几度呕血,实在忍不了,才想到了惹事,要挑拨夏金的关系。
至于姜国打夏国西南边镇……本就没想能赢,只是盘算着说不定夏国看在自家有战事,能反口不再借金国物资。
当着兰微霜这个大夏皇帝和在场其他大夏人的面,姜黎元直言说他们姜国当今的皇帝老了,格外固执,许败许后撤但不许投降,接连失了姜国两个城池也不肯松口,姜黎元是在第一个城池失守后被亲皇兄怂恿到前线上阵的。
到了皇子被擒的地步,姜国老皇帝也终于松口了。
如今想想,姜黎元强撑笑容,语气却几乎咬碎了牙:“本殿下那皇兄,大抵是十分了解本殿下这个弟弟的,猜到本殿下定会受不了激将。说起来,本殿下能被擒,当真不单是你们夏国人眼力好……本殿下是被皇兄派来的副将推出来的!”
兰微霜和在场的其他大夏人:“……”
姜黎元口中这位皇兄,为了止战,可真是用心良苦、敢于放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