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川凌曾经在梦里无数次被拉回到那个血腥的车祸中,恐惧甚至在梦醒后如影随形。
他会在每一个骤然惊醒的深夜,被及川彻轻拍后背,无言地安抚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但到了真正会在现实中再次受伤的时候,这一天过去得意外平凡。
远川凌窝在家里看书,两人的通话挂了一整天,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各做各的事情,交流很少,但耳机对面传来的声音会让远川凌平静下来。
及川彻的休息日在离开了排球之后异常丰富。
固定的体能训练,顺便跟着家人一起去了游乐园,并强硬拒绝了姐姐想把外甥丢给他的想法。
但拒绝无果。
远川凌还是第一次见及川彻这么手忙脚乱的样子,对方虽然偶尔会有些孩子气,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很成熟,在远川凌面前显得很可靠。
怎么说呢,多少有些鸡飞狗跳。
忙了一天之后,两人只在临睡前聊了一会儿,及川彻累得电话都没挂断就睡着了。
均匀的呼吸声抚摸着远川凌的耳朵,一直到晚上十二点,他看着时间跳到十二点零一分,才隐约觉得那纠缠不休的噩梦离他远处去了。
“晚安,阿彻。”远川凌轻声喃喃。
他正准备挂断通话,却听见及川彻迷迷糊糊应了一句:“晚安,凌酱。”
“……!”
远川凌听到了自己陡然加速的心跳声,在寂静无人的夜里分外明显。
……这真是,太犯规了。
*
那一天之后两人的关系跨越了熟人的边界,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好朋友。
两人的生活也逐渐繁忙起来,及川彻为了新一年的排球比赛忙得不可开交,远川凌为了快点完成医学院的学业而参加了多次面试,准备的材料能摞成小山一样高。
远川凌把时间一半分给了复习医学知识,一半分给了排球。
为了保证自己不在申请医学院的时候掉链子,他必须把丢下好多年理论知识全部补回来。
桌上日历的空白处再次被密密麻麻的安排填满了。
因为需要进公司的E国分部学习,而在这边多滞留了两个多月的迹部景吾也要回国了。
顺便一提,御影玲王离开得更早,和迹部景吾相比按部就班完成学业的御影大少爷可以称作乖宝宝了。
迹部景吾离开之前,再三询问了远川凌是否要回国。
迹部景吾觉得他可以不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没有人要求远川凌必须这样疲惫地努力个不停。
其实按照正常的入学年龄,远川凌完全可以回到日本经历和同龄人一样丰富多彩的高中生活,结束之后再申请国外的医学院,这对远川凌来说不是一件难事。
甚至远川父母也劝阻过他,可惜天才总是有自己的追求的,如果可以的话,远川凌更希望走完自己前世终止的道路,他甚至为此多次尝试治愈自己的心理障碍,效果非常喜人。
或许这也意味着,笼罩他后半生的阴霾已经彻底散开了。
远川凌繁忙的几个月中,大概有两件事让他非常意外。
第一件事是自从那日在迹部家的别墅分开后,查理去了德国,两人没再见过面,听说对方迷恋上了飙车,并且车技很好,一次意外也没有发生过。
这和前世的发展轨迹不太一样。
远川凌由此再次确认,自己已经扭转了人生中最大的悲剧。
随后迹部景吾隐晦地向他透露出,摩尔斯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才将自家的独苗送往德国,短时间回来的可能性不高。
不过远川凌猜测,查理隐藏得很好的另一面,大概是迹部景吾主动捅出去的,从以前到现在,堂哥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他,远川凌清楚这一点。
*
“触球一次!”远川凌轻盈落地,回头向队友高声示意。
自由人接回这一球,二传手背传给了主攻手,一记直线球重重地扣在边线上。
随着裁判的一声哨响,比赛结束了。
长高了三厘米、现在168cm的远川凌被队友们轮番摸头。
“干得漂亮!”
“远川!最近的拦网越来越精进了!”
“好可怕的一触魔咒……还好和远川是队友。”
远川凌调整着呼吸,缓缓歪了歪头,“多谢夸奖?”
他的声音有些微不可查的沙哑。
弗斯教练恰好在此刻走了过来,他表情分明是笑着的,但开口说的话却不太好听:“做的不错。凌,比赛中好几次走神了,虽然最近体力勉强跟得上一局慢节奏的比赛,但也要注意集中注意力,在场上分心可是没办法获胜的。”
他说的是“获胜”而不是“得分”,几乎完美拿捏住了远川凌过于旺盛的胜负欲。
远川凌这个人看着很安静,但每次一到赛场上,胜负欲却格外旺盛。
这种看不清情绪起伏,却明显在思考如何得分的人实在是可怕。
远川凌应道:“是。我明白。”
边上的两个队友小声嘀咕:“之前我就发现了,教练是不是对远川有意见啊?”
“不……据说是为了不让远川太骄傲自满才这样做的。”
队友闻言看了看远川凌面无表情的脸,无语道:“这家伙的字典里有这两个词吗?”
“啊……虽然远川君看着很冷静,但意外有压迫感呢。作为攻手还真不喜欢和这种拦网的对上。”
“话说,他学拦网才多久,现在就已经这么强了?”
“两个月?应变拦网很吃预判的,说实话,我觉得远川的眼睛说不定可以预测未来。”
队友又看了一眼远川凌浅灰色的眼眸,两人陡然对上了视线。
嘶……别说,这沉静得像贝加尔湖面的眼睛,在被注视的时候格外让人想躲避逃离。
弗斯教练脸一黑:“你们两个!当我是聋子吗!?在场上扣球那么烂还好意思闲聊?做完一百次扣球训练再走——你们都一起,凌留下。”
队友们登时一抖,连忙应声:“是!”
周围的人都散开,远川凌慢悠悠地坐下做拉伸运动。
别人都知道远川凌是个体力废柴,所以不会在训练量上苛责。
弗斯教练看着他轻巧的动作,道:“凌,我觉得我已经没有什么要交给你的了。”
远川凌动作一顿,疑惑道:“为什么?我在排球上还远远不够出色。”
远川凌的综合素质绝对是俱乐部里最差的一个,体力给他拖了后腿,身体没有形成肌肉记忆也导致他的技术还没有逐渐成熟起来。
弗斯教练说:“副攻手啊,接发球、扣球、拦网,我所掌握的所有技术你都已经学到了,即便现在不能很好的发挥出来,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想学更好的技术,我已经不是标杆了。”弗斯教练语气非常遗憾。
他已经知道远川凌是个顶尖的医学天才,注定不会在排球的道路上走太远,但能教导这样一个天才,弗斯教练觉得很有趣,他的时间与经历都没有白费。
“不了。”远川凌说道:“学得再多,没办法用出来也只是存在脑海里的录像罢了。”
“这种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之后还要麻烦您才行。”
弗斯教练一米九的硬汉,听了这话差点流下面条泪,“你这小子!算我没教错人。”
几秒之后他又正经起来,道:“但你走神的事情记得改正。”
远川凌动作一顿,说:“抱歉……有些事耽搁了。”
提到这个,他情绪down了几个度。
大约一周前,及川彻接电话的时间越来越押后了,这也就意味着对方加训的频率越来越高。
远川凌有尝试提醒对方,但每次及川彻都满口抱歉的答应,结果完全不该。
远川凌有些生气,但也理解对方为什么这样做。
初中被天才牛岛若利压迫了整整三年,又在末尾遇上了同样天资卓绝,而且还和他同一个位置的影山飞雄,及川彻的压力太大了。
但对方在这种情况下,也一直记得远川凌是个心理状况较差的人,所以并未向他倾诉过自己的处境。
从来,没有向他发泄过一次负面情绪。一次都没有。
明明他们通话的意义,就是彼此倾诉生活。
远川凌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他希望得到对方的偏爱,却又不希望及川彻总是这样压抑着自己。
真是,越想越有些火大。
他觉得自己有些被及川彻惯坏了。
这样想着,远川凌做完拉伸后起身,“教练,我今天早退,有急事。”
“嗯?哦……可以。消了汗再走,别生病了。”弗斯教练叮嘱道。
“好的。”
远川凌从离开俱乐部就给及川彻打电话,一直到日本那边的八点钟,电话才被接通。
及川彻情绪不高,但还是勉强维持住了笑意,“凌?日安。”
“阿彻。”彼时远川凌已经坐在桌前翻看自己的计划日历,他郑重道:“别再过度训练了,会在身体上留下不可逆的损伤。”
“……我知道的。”及川彻声音有些低落地说:“但是不训练就不会变强,不仅是牛若,现在连一年级的小鬼头都快要追上来了……我……”
他最终还是没有将深藏在心底的恐惧说出口。
及川彻知道自己最近的情绪不太对,但是他很难控制自己,他被那种紧迫感逼迫,整个人都绷紧成了一道弦,仿佛随时会断裂。
远川凌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阿彻,你相信我吗?”
及川彻几乎带着颤音应了一声表达疑惑。
远川凌郑重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没有询问过我的来历,但现在想说。”
“我是,未来世界级二传手及川彻的粉丝。”
远川凌在世界赛场的看台上,一眼便被他俘获。
及川彻默默无闻的六年,没有人看得到他的身影,但世界终将看到及川彻。
听筒间沉默了许久,及川彻像是被逗笑了,溢出一点带着哭腔的笑音:“什么嘛……说得好像能预测未来一样。”
“明天,要按时接电话。”
及川彻好像接受了自己的异常状态已经暴露的事实。
他嘟囔道:“我尽量。”
“明天我也会拨电话直到你接通为止。”
“啊啊啊别这样,今天看到七十多个未接来电的时候,我真的要吓死了。”
“那就早点结束训练。”
“我知道啦……”
虽然及川彻答应得好听,但远川凌直到,对方情绪上头之后,还是会忘记两人的约定。
十五六岁的少年,完全算不上有自制力。
远川凌忧心忡忡地结束了今天的通话,他看着桌面上的日历出神片刻。
随后他突然猛地攥拳,伸手将日历扔到了垃圾桶里。
远川凌知道自己的情绪也被带得不太正常,但是何必考虑那么多呢?
他只知道,现在他有机会,有时间,为什么要让那三年,再次成为及川彻人生中最大的遗憾?
他的所有计划,在遇上及川彻之后便丧失了意义。
否则一个决定孤独一生的人,怎么会贸然主动踏出一步。
他拿出手机给国内的母亲打了电话。
“母亲,我要回国读高中。不……抱歉,我现在就要回去,麻烦帮我订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