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听没有回答,微微眯眼打量他,见宋漾心虚抬脚往地上一踩,又拿手掩住衣服口袋,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纪听又怀疑地望向自己放画的篮筐,意识到了什么,沉着脸走上前。
宋漾脊背一凉:“我刚刚……”
没等他说完,纪听寒声质问:“你动我东西了。”
宋漾下意识脱口而出:“没有。”
“那你藏什么?”
纪听凑近了些,那张冷峻的脸随之逼近,宋漾吓得往后一趔趄,脚下踩着的绳子露了出来。
他倒吸一口冷气,见纪听垂眸,半晌后,又缓缓掀起眼皮,眼底的情绪在白炽灯光下恍然变了调。
“为什么碰我的画?”
宋漾被他冷硬的语气弄得冷汗直冒,磕磕绊绊半天,鼓足勇气喝道:“我还要问你呢,你为什么偷偷画我?哥们这张帅脸有版权的知不知道,二创要收钱!”
他话音刚落,纪听揪着他衣领把人往墙上一抵。
宋漾“额啊”了一声,背撞上坚硬的墙壁,随即被纪听的身形笼罩住,两人之间只剩咫尺距离,对方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巨浪般袭来。
宋漾以为要挨揍,颤抖着闭眼,又感觉到衣领猛地收紧,纪听顺势握住他纤细的脖子,他艰难垫了垫脚,整个人像是被纪听攥在掌心,难以脱逃。
“收钱……你这张脸值多少钱?”
宋漾把头扭到一边,不敢睁眼睛,只感觉到纪听低沉的嗓音萦绕耳侧,湿热气息洒在脸上,而自己被他压得难以呼吸。
“不收钱,不收钱了大哥,给你免费画!你别打我!”
“想知道我为什么画你?”纪听手指轻轻描过他的下颚线,不知是挑逗还是威胁。
“因为你长得好看,从人体美学的角度来说,比例、和谐度、黄金分割率都符合我的标准,就像摄影师需要上镜的模特一样,我画人物也需要一个完美参照。”
宋漾手抵在他胸膛上阻止他靠近,颤抖开口:“听、听不懂思密达!”
如果他现在睁眼,便会撞上纪听带了些欲望的、仿佛看猎物的眼神。
压根不是要揍他,更像是要将他身吞入腹,吃抹干净。
然而这眼神很快转瞬即逝。
纪听手上力道松了点,神色又恢复如常:“画藏哪了,还给我。”
感觉到他松手了,宋漾趁此机会猛地抬脚,呼哧一下把纪听踹开:“我还你三舅家的太爷爷!”
纪听被踢到了大腿,往后一退,见上一秒还怂得跟个鹌鹑似的宋漾,脱离桎梏后立马原形毕露。
“这张画我没收了,我警告你。”宋漾逃到门边,指着他威胁道,“我不准你偷偷画我,不管你什么美学神学,要么你让哥们来打工,你光明正大地画,要么你别在背后搞小动作,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他自以为这番警告极具威力和气势,谁料在纪听眼中就像只挥爪子的炸毛小猫,不但没在怕的,还有些好笑。
他威胁完,恶狠狠地瞪了纪听一眼,潇洒地转身离开。
宋漾走后,纪听来到放画的篮筐前,将画全部抽出展开来清点,知道宋漾看到的是哪幅了。
他松了口气,幸亏不是这张戴止咬器的,否则到时候编什么理由都圆不回去了。
-
周六,已至月末,宋漾下午干完培训机构的兼职,兴冲冲找到机构老师讨工资。
“小宋,这月工资明天打你卡上,记得查收。”老师又犹豫片刻,有些难以启齿,“还有啊,你下个月不用来了。”
宋漾刚还沉浸在赚了窝囊费的喜悦中,突如其来的噩耗叫他心凉了半截。
“不是,李老师,是我哪做得不好吗?”
“你做得挺好的,只是我们机构打算缩减主持班的人手了,要大力发展乐器和舞蹈类的培训班,所以……”
宋漾有些焦急,拉住老师的胳膊说:“李老师您再考虑考虑,少点工资也行,我会努力干的,我最近欠债了,您也知道外面的兼职不好找。”
老师把他的手推开:“我们的生意也不好做呀,对不住了小宋。”
宋漾从机构出来时,双目无神,如同行尸走肉。
他看了看手机上余额,各种收入渠道合计才赚了七千来块。
这段时间什么活都接,来者不拒,累得面相都变差了,然而距离还清债务还是遥遥无期。
何况这七千有一半是大小姐给的,总不能以后都指望她吧,人家又不是钱花不完的傻子。
现在可好,还丢了工作……
周围的路人行色匆匆,只有宋漾傻楞在街道上,望着逐渐暗淡的天色,心中升起一阵迷茫。
偌大的南州市,终究还是没有我宋漾的一席之地啊。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出租屋,顺道在楼下便利店带了几瓶烧酒。
【跑跑:准备好要开始了喔!】
他一进卧室便收到了跑跑的私信,更加心烦意乱。
张嘴想骂点什么,忽然卡壳了,他作罢,心道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虽然已经做好认输的准备,但流程还是得走一走,他在电脑前坐下,草草整理好心情便点了开播。
“大家好,我是Sabi。”
他有气无力地寒暄完,打开一款闯关小游戏,闭麦玩了起来。
【听说在打赌,过来瞅一眼。】
【hhh感觉胜负已定,请主播放弃无谓的挣扎。】
【这里是北极吗,透心凉啊,还是跑跑那边热闹。】
冷嘲热讽的弹幕看得宋漾怨气上涌,他没有搭理,抡起一旁的烧酒,往桌沿上一磕,瓶盖被崩飞,他扬起酒瓶就往嘴里灌。
“咳咳咳!”下一秒,他呛了出来,烧酒像是烈火般灼痛了他的喉咙,辛辣的刺激感直击天灵盖。
“捏马的,什么酒这么浓?”
他看了标签才发现这酒度数很高,起身拿了冰箱里的可乐和玻璃杯,把可乐和酒兑在一起,试图冲淡酒精味。
随后他专注投入游戏中,时不时顺手闷两口,没过多久便觉得身体发热,逐渐有了醉意。
不知过了多久,宋漾脑袋昏昏沉沉,视线变得模糊,手指不听使唤了,游戏也一直输。
他索性退出游戏,看到弹幕提醒他才意识到直播时间已经过了一小时。
点开数据瞅了一眼,很好,二百五十次观看,我特么就是个二百五。
再坚持一小时,就可以结束这场屈辱之战了,宋漾迷迷糊糊想着。
他又猛灌了一杯酒,桌上的酒瓶被碰撞得哐当响,在桌面滚了几圈,狼藉一片。
【主播怎么不开麦呢,已经认输了吗哈哈哈哈。】
【主播要不要直接下播,这样不至于输得那么难看。】
【家人们,今晚又见证一个大冤种的诞生。】
【hhh大家都是隔壁过来看笑话的吗?】
宋漾心情跌落到了谷底,借酒消愁都是骗人的,情绪好像更糟了。
他鼻尖一酸,忍住想哭的冲动,在桌面上缩成一团,可怜地抽噎了几下,随即又发疯似的直接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地狂咽。
他喝完愤愤摔下酒瓶,拿出手机点开直播软件,找到Lis的账号,准备直接去他私信里哭诉,求求他帮自己。
【Sabi:老师@-你嗯不呢个在帮我画一张我求你/??》了啊啊啊求求你你想要什么都给你hia%noc呸呸呸o、】
手机上的字变成模糊的重影,宋漾艰难地敲完键盘,消息却发送失败,他蹙眉看着屏幕,反复试了好多次。
他恍惚了几分钟,这才注意到Lis已经取关自己了,并且自己看不了他的主页。
他以为自己喝醉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只见主页界面上明晃晃写着“由于对方设置,您暂时没有查看权限”。
“拉黑我?!”宋漾暴躁地锤了一下桌子,因为酒精作用说话都不利索,但那股气势还在,“我特么做错什么了?你就算新鲜感没了但至于这么绝情吗?贱男人贱男人!不得好死!”
宋漾只觉有一团火从胸腔里炸出来,他忍无可忍开了麦,朝着麦克风大喊:“Lis,你他爹的又看上哪个新欢了?啊?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人尽可妻,渣男!”
他抄起桌上的空酒瓶,耍花剑似的在手里转了一圈,随后握在手里,张牙舞爪地乱砍:“渣男!我杀!我杀杀杀!”
【???】
【什么情况?】
【疯了。】
他从椅子上翻腾而起,扎起马步,气沉丹田,一套组合拳“瓶”走龙蛇:“左钩拳!无影脚!这是横裆步!这是金刚掌!这是螳螂拳!巨鹏亮翅!呼哧!白云出岫!六阳折梅手!哈哒!”
他灵活地跳上椅子,踩着椅子一晃一晃的,挥舞着酒瓶,怒号道:“这招是乌鸦坐飞机!这招老鼠遁地走!猴子捞月!猛虎下山!山羊跳,我跳跳跳!双截棍,呼呼哈嘿!”
紧接着,宋漾一个金鸡独立,拔“刀”想往电脑屏幕上砍,忽然脚下失重,他一声疾呼,轱辘摔了下去。
“嗷呜……”
宋漾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艰难地爬起来,因为痛感意识回笼了些,他揉着磕疼的屁股,趴在桌上缓缓开口:“好像、好像很醉了……对不起……”
他把脸埋了下去,努力忍住要喷涌而出的泪水,脑子里一片模糊,压根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同时,他也没注意到直播间观众渐渐多了起来,弹幕越刷越快:
【主播失心疯了吗?】
【简直……人类返祖大型表演。】
【不知道是该打110还是120……】
【我已经无法直视这张绝美的皮了,很难想象皮下的真人是什么癫狂样子。】
【很像本打工人的精神状态,已关注,莫辜负。】
酒精的作用愈演愈烈,宋漾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觉得下一秒自己脑瓜就要山崩地裂了。
他难受地哀叫了几声,突然又像按到什么开关键似的,倏地撑起上半身,指着电脑怒喊:“纪听!你给爷让开,会长这个位置是爷的!”
宋漾扯过一旁的书包,横在身前作电吉他弹奏,高声吟唱:“皇上驾崩!崩崩崩!六王毕四海一!哥们要把学生会全统一!古娜拉黑暗之神!纪听给老子变章鱼!”
“红眼章鱼,我爆炒!我炒我炒!”他上下甩着脑袋,一手颠勺,一手作翻炒状,“章鱼烧,捞汁儿大章鱼,海底捞月青龙摆尾如来神掌凌波微步!好一个安塞腰鼓!一锤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多么壮阔的舞!安塞腰鼓!”
“恋爱脑,炸薯条,给我下一口油锅烤!破公司,薅羊毛,今天不倒明天倒!东汉末年分三国!人生自古谁无死?渣男今天要被我打死!”
“我打,我打,我打打打!啊——”他脚下一滑,一头栽到在电脑前,随即抱住了麦克风,声音突然软了下来,“打……打……打电话好不好,老公……”
弹幕跟炸雷似的飞速刷新,宋漾根本注意不到了,他哽咽了一下,死死把麦克风揣在怀中,声音带上些许哭腔,沉闷听不明晰:“老公……你不就是想听这声老公吗,我叫了,我叫了……金主爸爸,老公,你回心转意好不好……”
【哇去,精彩纷呈!】
【这素在干嘛?动物世界秒变晚八点黄金档纯爱剧场?】
【你们南通……】
【这个城市又多了个心碎的小0】
【同是天涯爱而不得人,送一支烟花棒,祝Sabi兄追爱成功!】
【金主老公你说句话啊!我们宝宝都这样求你了!】
紧接着,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宋漾连人带麦克风一起摔到了桌上,他吸了吸鼻涕,啜泣着开口:
“老公,Lis老公,我不能没有你,呜……你说好要陪我度过没有粉丝的寂寞岁月,你说好要看我红遍大江南北,你说好要养成我的,我们连麦睡觉的那些夜晚,你都忘记了吗……老公……怎么先炽热的却先变冷了~慢热的却停不了还在沸腾着~慢冷的人呐,要自我折磨~”
“你妈的,我都叫了,你还不给我发消息……到底想怎么样啊,你想跟我见面吗?不见面网恋、网恋也可以呐!本母单十八年的纯情小男孩也想尝尝爱情的甜……”
宋漾眼睛有些充血,醉意像疯长的杂草一样将他吞噬,痛感和麻木感一阵一阵翻涌上来,他四肢都脱力了,颓丧地趴在桌面,嘴唇翕张,轻轻抖出细碎发颤的字句:“老公……我好疼,要痛死了……”
看着直播间暴涨的人数,纪听关闭直播画面,摘了耳机,起身穿上了羽绒服,顺起手机开门要走,阮源听到声音,从座位上探出脑袋问:“这么晚了去哪?”
“我老婆说疼,他需要我。”纪听匆忙回头,语气很急,“帮我跟阿姨说一声。”
阮源:???
他出了宿舍楼,从文艺部通联表里翻到陶子奕的电话,播了过去,对面很快接下。
“喂?”
“我是纪听。”
“噢学长啊,有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纪听打断道:“你知道宋漾住哪吗?”
【📢作者有话说】
没那么快掉马,那是重头戏,不可以掉太早,不然我后面就没写的了,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