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里只有寥寥几个弹幕滑过。
主屏、分屏的直播画面还在继续，可观众的反应就好像没有多少人在看这个节目。
可事实上，屏幕右下角跳动的观众数目正在不断增加。
吸血鬼曝光研究所秘密时，流量就有一次大爆发，大量观众涌入直播间。
之后研究所出来解释，观众一下就少了很多，可现在更多的观众涌入进来，比之前的最高观看人数还要多出两倍。
这个数据可谓是非常可怕，可以说现在只要身边有网络的人，除去没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人，几乎有三分之二的民众都在观看这场直播。
可这么庞大的人数，却只有寥寥几个评论，这实在是怪异。
有些想要发表评论的人看到这种异常沉重的气氛，都不敢随便发表评论。
新人类看旧人类不说话，竟然也没几个人说话。这时候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不适合嘲讽，那只会把旧人类的愤怒引到自己身上。
更有新人类在直播平台以外的地方呼吁新人类这会儿千万不要发表任何评论，更不要嘲讽旧人类。
更多人把评论写了又删，删了又写。
到最后干脆就不写了，只看直播上的事态发展。
评论少，是因为民众没有反应吗？
所有明眼人都知道，这种旧人类民众集体沉默的情况才最为可怕。
有人因为恐惧研究所的恐怖，不敢说话。
有人单纯因为怕事，不敢说话。
有人见局势不明，不敢说话。
有人愤怒到极点，想说却发现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说出来的话是否能影响到研究所，所以不说话。
沉默，是因为不敢说以及不想说。
沉默，是因为对上层的失望。
就连一心站在研究所立场，想要给研究所卖好的人这时也不敢随便开口。他们也怕，怕引起民众的愤怒，怕民众把无法宣泄的怒火全都发泄到他们身上。
英雄渔村议事大厅里，旧人类高层的神情都非常不好看。
有人想要把偷拍者抓出来算账，有人对研究所竟然没能保护好自己的隐私感到失望和愤怒。
更多高层则是对网络上呈现的异样沉默感到震颤。
当沉默成为民众唯一可以掌握的权力，当民众有着极深的愤怒，却选择沉默时，这说明什么？
说明民众对当局的恐惧，也说明民众对当局的深深失望。
旧人类高层恍然发现，大灾变结束后的九十九年时间，他们似乎把旧人类带上了歧路？
什么时候一个区区研究性质的研究所竟然能恐吓民众到这种程度？
什么时候只是作为科研部门的研究所竟然掌握了比军政部门更可怕的权威？
军政两方的高层互看，这些年，好像任何事情都有研究所插一脚，就连一些军政方面的发展和人才委派，他们都会询问研究所的意见。
因为研究所可以给他们提供更强的战士、更强的武力、更强更尖端的设备，甚至能为他们提供大量金钱和资源。
研究所本来应该跟议会要研究资金，被议会控制，可什么时候开始研究所每年跟议会要钱已经成了一个过场？
实际上，旧人类的高层都知道研究所以研究的名义，除了占有某些秘密的研究基地，私下还拥有很多矿场、农场、渔场和捕猎场，他们研究出来的一些产品还商业化了，和市面上许多中大型公司都有合作，某些公司和佣兵团后面干脆就是研究所在控股。
如今能耕种的田地为什么那样昂贵？为什么与食物有关的自然原材料都让普通人买不起？
是农科院研究出来的种子和肥料昂贵吗？
那并不是主因，主因是农科院需要研究所研究出来的种种仪器来配合土地研究和改良，也需要研究所研究出来的仪器来对付会破坏农田庄稼的变异蛇鼠虫蚁鸟雀。
甚至农科院在研究种子和肥料时，也需要研究所的基因专家和环境专家的帮助。
种种原因都推高了田地和种子的价格，也推高了耕种和养殖的价格。
不止耕种和养殖，仔细想，就能发现现今社会的发展竟然方方面面都有研究所涉足的痕迹。
研究所在这九十九年中，秘密织就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把整个旧人类社会都网在其中。
旧人类高层的冷汗下来了，他们以为掌握了军事力量和政界权力的他们仍旧高高在上，如今却发现旧人类已经成了三足鼎立之势。不，研究所的实力和势力也许比他们军政两方还要大。
新人类高层这边也在反省，旧人类研究所的权力太大，那他们新人类的基因研究院呢？
“当啷！”
有人起身太用力，导致椅子直接摔倒。
议事大厅所有人都唰地看向此人。
那是研究所的特派专员领头人，他看到关于研究所的直播还在继续。
他甚至看到了绝不该被播出的镜头。
那是研究所的安保（武力）部门在出动，有一些特殊实验体被研究员带来，他们或被关在箱子里、或身上戴着电枷锁，还有人脑袋上戴着精神控制仪，一看都不是正常人。
偏偏有人在对他们下令，让他们去封侯镇和望乡岛抓捕封侯镇电影公司负责人和导演。
明明研究所已经命令所有相关研究基地和下属部门立刻掐断对外的网络，并放置信号阻断器，为什么直播镜头还没有断开？
这位特派专员对封侯镇电影公司也产生了极为愤怒和憎恨的情绪，他们怎么敢？！
还有一点隐藏起来的恐惧，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特派专员站起来就是想去质问封侯镇电影公司的导演，想要把封侯镇电影公司的人都控制起来。
但这声响，也彻底打破了议事大厅刚刚异样的沉寂。
“哟，这是要去干什么？”
“虽然我们大家都知道研究所都在干什么事情，但就这么被人实锤，还被人抓了个正着，并全网直播……啧啧！”
新人类这边一名城主开口，还不住摇头。
另一名新人类城主讥笑：“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旧人类军政高层出面对外宣布已经控制并惩罚了研究所，把相关涉嫌犯罪人员全部抓捕，先大张旗鼓地做个样子给他们的民众看。然后嘛，大家都晓得的，换个面孔和名字，那位所长包括副所长就能另起炉灶，再重新开一家研究中心什么的。”
“这是一个好办法。赶紧这样办吧，免得你们的民众太愤怒，直接跑去把研究所给砸了。”
“直接跑去砸不可能，这又不是大灾变前。现在的研究所可都是武装到牙齿的战争怪物，普通民众谁敢跑去招惹？”
“你们的民众现在应该都在等着你们官方的反应吧？你们就这么跟着沉默好吗？”
“说不定人家现在都忙着要去配合研究所抓捕封侯镇电影公司的人员。”
讥讽，赤裸裸的讥讽。
但旧人类这边没有一个能给予还击。
哪怕他们知道新人类基因研究院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但苦于现在他们没有证据可以骂回去。
“卧槽！你们快看直播！那是什么？！”一名新人类高层指着大屏幕惊叫。
众人下意识一起抬头看向大屏幕。
那是一个大型基地，里面全都是一个又一个装备整齐的机械人。
他们有的是人形，有的是车型，有的是其他机械形状。
但他们无一例外的都充满了浓厚的战争气息。
“不对，这里是边境！他们是边境军！”一名旧人类军方高层变色，认出了这个基地。
“怎么可能有一整支边境军都是机械变异人？”
“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集中列队？还带齐了装备？”
不止如此，人们还看到这支机械变异人军队现场有一个超大型屏幕。
现在那个超大型屏幕中出现了一个让人们眼熟的人，正是之前出现两次的研究所所长。
他正在对这支军队发表讲话。
但他刚要开口，似乎就发现了直播偷拍，也不知道这位所长大人做了什么。
这个直播画面黑屏了。
一行金色大字再次出现：【因技术缘故，紧急直播到此结束。特注：本公司只负责拿钱办事。其他人如有需要，欢迎联络本公司，本公司业务联系电话如下。】
一组电话号码从屏幕上飘过，也不知多少人迅速记下。
之后，这个多出来的与研究所相关的直播分屏就此消失。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支机械变异人军队给刺激的，原本沉寂的直播评论突然疯狂涌现。
无数弹幕一次性涌上屏幕，层层叠叠，把整个直播画面都给挡住。
不过像是议事大厅这里的大屏幕，都把评论和画面完全分开，弹幕评论都只在画面右边不断滚动。
令人惊讶的是，无数人评论的不是旧人类研究所干出了多少坏事，也不是在痛骂他们和给他们定罪。
更多人在问：
【是不是要打仗了？】
【那位研究所所长的脸皮都被撕下来了，他是不是准备干脆走上霸权舞台？】
【刚才那是边境吧？现在得罪研究所，如果那边的边境失守怎么办？】
【我现在就想知道刚才的边境靠近哪座城市，我要搬家！】
【本人住在第一研究所所在的城市，希望之城。也是旧人类最大的城市。就问这里会发生战争吗？如果官方要对付研究所，研究所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吧？】
【我现在相信那个吸血鬼所说的‘研究所所长想要当全球统治者’的话是真的了。他真的准备了一支全机械变异者的军队！】
【我们旧人类官方是准备和研究所同流合污，还是和他们开战？】
【躺平吧，就让研究所统治我们，说不定我们旧人类还能过得更好。】
【我不管谁当老大，只要能让我吃饱喝足穿暖、好好地活到寿命结束那天，我就承认他的统治权。】
【谁能让研究所所长和副所长下台？谁有那个能力？】
【我们旧人类完了，要内乱了。】
【第一研究所所长和副所长其实是新人类在我们旧人类这边的卧底吧？】
【我们旧人类的军政高层到底都在做些什么？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官方出面说要如何处理研究所？】
【我现在更想知道到底是谁出钱让封侯镇电影公司偷拍研究所。】
【封侯镇电影公司牛牛牛！我不服任何人，就服这家公司的潜入人员和直播技术。太他么牛了！】
【封侯镇电影公司要完蛋了，敢偷拍强权势力，我赌这家公司的负责人和技术人员今天中午前就会全部变成尸体。】
【也有可能变成实验体。在死亡前不断承受被活体研究的极端痛苦。】
后面整整齐齐地全是【封侯镇电影公司药丸】的弹幕。
新人类这边则是莫名的欢欣雀跃，还有不少人喊着要和旧人类分个清清楚楚，最好大家地盘都分开，从此划地而治，绝不混到一起。
而旧人类都了解，新人类会这样喊，不过是不想旧人类的战争波及到他们。新人类想要让旧人类自我内耗，等到旧人类内耗得差不多，他们就可以过来摘果子了。
评论乱，议事大厅中的众位高层也很乱。
众位高层们不是在打电话联络，就是在用网络交流和下令。
怎么处理研究所是一个大大的难题。
当彼此实力相当，甚至己方实力还略有不如时，说处理别人就是笑话。
只能是和研究所商讨。
和罪犯商讨怎么处理罪犯，这大概是天底下最悲哀的事情。
这样做的旧人类高层都知道，他们只是想要暂时糊弄过民众。
新人类提出的那个“常规”办法，虽然恶心，但也确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而民众只要不是和研究所有深仇大恨，也极少会有人一直抓住研究所的罪行不放。只要能给大家一个过得去的处置结果，相信要不了多久民众就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比起民众的愤怒，旧人类高层现在最担心的是研究所见无法洗白，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独立出去。
旧人类忙得要命，新人类同样也不可能只是干看着。
望乡岛上的直播画面还在继续，但关注的人已经没有几个。
“天亮了。”红月女王嘴角含着嘲讽，看着窗外，轻轻呢喃了一句。
望乡岛沿海区域已经展开几次争斗。
有人想要强行上岛，有人阻拦。
有人明明已经突破防线，可古怪的是，他们在靠近望乡岛海岸线时，总是会被看不见摸不着的古怪存在给拖下海，然后就被陷入了无数海洋变异生物的围攻中。
太阳升起之前，雾气开始在望乡岛海边蔓延，并逐渐向海面延伸。
目前，发现雾气的人都以为是正常的天气状况，都没有什么人在意。
只有少数几个躲过防线的幸运儿，突然发现他们怎么都无法靠近望乡岛了，他们在不算很浓的雾气中迷路了。
岛上的参演者并不知道外面都闹成了什么样，他们还在继续他们的任务。
秦耳这边，洞穴里一堆人睡得七倒八歪。
就连辛潞和阿丑都靠在墙上浅眠休息。
大家没有安排值守者，只因秦耳在洞穴口贴了一张符，说如果有动静，符会提醒他们。
因为秦耳之前用符纸救过人，江戟和他的队友们对他拿出的这种神奇小道具还是有一定信任度的。
阿丑和辛潞就更不用说了，见秦耳拿出符纸，都特别放心地倒头就睡。
秦耳就靠在阿丑身边。
他的对面就是被烧成炭的吸血鬼。
吸血鬼已经没有动静很久，江戟还来检查过，怀疑他已经彻底死亡。
但秦耳知道，吸血鬼还没有真正死亡，他的精神力触角一直接触着吸血鬼的精神核。
吸血鬼正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
他找到了自己缺失的童年记忆。
血泪从吸血鬼变成黑窟窿的眼中涌出，那也是他最后的生命力。
“爸爸，妈妈……”
吸血鬼黑窟窿一样的嘴张开，对着直播器低低呼唤。
正在议事大厅里的英雄村长心脏一跳，下意识抬头看向大屏幕。
他看到了吸血鬼的脸，看到了他流出的血泪，也听到了那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呼唤。
村长心跳速度莫名加快，他之前对这个吸血鬼没有任何特殊感觉，可现在他听到吸血鬼叫爸爸妈妈后，再看着他盯着直播器的窟窿眼，村长蓦地按住了自己的心脏。
他的心在绞痛。
“去喊你婶子来。”村长低声对身边的年轻人说。
年轻人一愣：“喊婶子？”
“快去！”村长无意识地催促。
年轻人不再多问，身影一闪，跑出议事大厅。
村子里，除了不懂事的孩童，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直播。
村长妻子也不例外，昨晚吸血鬼曝光研究所的事闹得太厉害，大家几乎都一夜没睡，都在关注这件事。
早上她准备关直播休息一会儿，但就在她拿起手机时，她看到了吸血鬼的血泪，也听到了吸血鬼那声极低的呼唤。
手机吧嗒落到地上，又被人飞速捡起。
村长妻子抓住手机，死死盯着吸血鬼的脸。那是一张炭化的脸，什么都看不出来。
秦耳伸手按住吸血鬼的身体，给他输送了一点能量。
阿丑、辛潞、江戟听到动静，迅速睁开眼睛。脸上连半点残留睡意都没有。
吸血鬼盯着直播器，嘶哑的声音几乎是无意识地低低述说：“爸，妈，阿福好痛……”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这里是望乡岛，我的家在英雄渔村。可我不记得爸爸妈妈叫什么了，我还记得爷爷和奶奶，爷爷生气的时候就会大声喊爸爸蠢狗子……”
“妈妈，我想回家……”
“阿福回来了，你们的小蝙蝠找到家了，你们什么时候来接我啊……”
村长妻子捂住嘴，跪到了地上，眼泪无声涌出。
议事大厅里，村长不可置信地死死盯住大屏幕。
那是他的孩子？
是他被人掳走的小阿福？
他的小阿福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的小阿福刚回家就要死了？
不——！村长冲出了议事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