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君,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呀?”
身后有女性的声音传来,似乎是认识他的同班同学。但他从未交流,抑或者说是接触过班上的任何同学,因此,想不起来她的名字。
也没有想要回答她问题的打算。
芥川龙之介是一身纯黑色的立领校服,单肩背着书包。听到对方主动和自己搭话,也仅是微微侧过身体,以一个小幅度的颔首作为礼貌但沉默的回应,便安静离开了。
留下他的同班同学——井上惠端着厚厚一摞的作业,讶然站在原地,看了眼面前大门紧闭的校长室,又看了眼芥川龙之介离开的方向。
身为班委会的一员,她有时会帮老师收作业并送到教职工办公室,正好会路过校长室;因此,她并非是今天第一次看到芥川龙之介站在校长室…不如说,最近这段时间才发现他放学后会来到这里,停留在校长室门口半晌,又默默离开。
很奇怪呀,为什么敲了校长室的门却不进去呢……
啊等下,井上惠突然想起来自己当初的录取通知书上的落款,可是和芥川君的名字一模一样!哇啊,该不会……校长是他的长辈?芥川这个姓氏可不常见呢……
但也说不通为什么芥川君经常会来校长室。井上惠思考般努起嘴,想起最近中午也能看到芥川龙之介在教室内吃便当了。
她和安田奈偷偷瞄过几眼,是十分简单的饭菜,装在饭盒里也并不精致,不会特意将香肠切成小章鱼,也没有爱心形状的煎蛋——但他每次都很认真地吃干净了,腰背挺直,细嚼慢咽的。
因为芥川君最近开始在教室里吃午饭,连带在教室里吃午饭的女生都增多了啊,大家都在边吃饭边偷偷盯着他看呢。
不过……井上惠托了托手里沉重的那摞作业,继续朝教室里走去。
感觉这段时间的芥川君,精神似乎有点消沉?或者说是消极?
希望他的心情能尽快好起来呀……
“喂,我说你!”
几道高大的阴影拦在走出校门的芥川龙之介面前。
穿着外校的校服,敞着领口,一只手揣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拿着金属球棍,表情凶恶,说话带有卷舌音。
似乎是所谓的“不良”,也就是不学无术的混混这类高年级学生。
挎着单肩书包的芥川龙之介神情没有任何波动,只是脚下步伐转了个方向,打算直接绕开他们。
“竟敢无视我们,格外嚣张啊这混蛋小子…!”
其中一个梳着飞机头的混混咋舌,鞋底抬起,踩在旁边的围墙上,再度挡住芥川龙之介的去路。
此处是一条比较偏且窄的住宅区道路。这个时间点,绝大多数学生都还在进行放学后的社团活动,因此并没有什么人经过——就算偶尔有一两个,也被这个阵势吓得飞速离开,不敢多看两眼。
“喂喂,听大成说你这家伙格外嚣张啊,一副看不起任何人的模样!所以呢,他请我来教训教训你,”球棍在肩上敲了敲,威胁意味十足,“聪明点就赶紧求饶,再给我们点钱花花,这样还能少吃点苦头——是好心学长给你的忠告啊,快说谢谢。”
芥川龙之介沉默听完了唾沫乱飞、趾高气昂的一长段话,黑瞳始终淡漠如常,没有任何回应。
“……喂,大哥,他会不会其实是个傻的?”
几个混混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既不求饶、也不反击的情况。互相看了几眼后,其中一人开口。
“傻的更好,”大哥拎起球棍,在手里掂了掂重量,“既然这样,直接教训完后抢走他的钱就够了。听大成说他用的文具都很贵啊,家里肯定很有钱吧?”
他们正好在愁打小钢珠没钱呢,听大成说他有个看不爽的同班同学似乎挺有钱,而且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好像还因为身体太差而免上体育课——简直是绝佳的敲诈对象。
那根金属制的球棍被高高举在空中,施加力道,再猛烈朝着芥川龙之介的脑袋挥下去。
如果被结结实实打中的话,绝对会晕过去,脑袋也会出血;就算不昏倒,也可能会陷入极度的眩晕,甚至想要呕吐。
——这是真实的经历体验。他在擂钵街生存时,也曾经被这样殴打过,然后被大人抢走了刚到手的食物。
芥川龙之介黑瞳注视着那根即将挥至眼前的球棍。
这种状况,已经可以被判定他遭到攻击了。
但是,这份攻击没有被阻止。
它应当会被阻止的,被那看不见的[怪物]。
殴打会被阻止,钉棍会被阻止,匕首会被阻止,子弹会被阻止,异能力会被阻止。
然后,施以令敌人绝望的残酷制裁。
理所应当,该是这样的——在他被[怪物]饲养的这几年内。
裹挟着风声球棍已然近在咫尺,芥川龙之介的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
在混混大哥的嘴角露出狰狞笑容,甚至开始提前想象球棍击打在人体的触感之时——他的动作,骤然一停。
一块纯黑的延展布料,挡在了球棍与他瞄准的脑袋之间。
“什么,”一棍子敲在凭空出现的黑布上,混混大哥错愕睁大眼睛,“这是……”
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异能力者!?开玩笑吧!!
“这次,”根本不为这种局面感到惊讶的芥川龙之介,仅有微哑的声音响起,轻轻的、低低的,“[它]也没有出现。”
“[它]?”混混大哥刚吐出这个音节,手里的球棍便被那截布刃削成两截——紧接着,如同盯上猎物的野兽,数道黑蛇在转瞬之间勒上那几个找茬混混的脖颈,收紧。
再松开时,地上已然多了几具昏迷的蠢货。
“[罗生门]。”
黑瞳漠然望着那几个口吐白沫着倒地的不良,芥川龙之介抬脚跨过那截断裂的金属球棍,继续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今天敲了校长室的门,也没有得到[怪物]的回应。
今天针对他的攻击,也没有[怪物]来阻止。
今天回到公寓,看不清五官的[伊川先生]也没有出现。
插入钥匙,拧动锁芯,打开门的芥川龙之介,面对着空荡而死寂,连滴水声都清晰可闻的房间。
一个月前,[怪物]突然消失了。
悄无声息,不存在任何预兆,在一个他如往常那般睁开眼,却既没有得到抚摸、也没有被督促早餐的平静清晨里。
最初,他以为只是[怪物]短暂的离开片刻,就像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它]会离开自己身边,以实体的形态待在校长室那般。
芥川龙之介在那一天,并没有因为[怪物]的不在而懈怠多少。
他在又等了片刻也没见到[怪物]后,选择自己做早餐并吃干净,去学校上课,在中午敲了敲校长室的门没有得到回应后,去食堂吃了午餐,又在放学后再度去了趟校长室,没有回应后回家,自己动手做晚餐,认真学习[它]定下的功课,并在睡前洗完澡后,上床熄灯。
第二天睁开眼,[怪物]依旧不在。
第三天、第五天、第七天、第十天。
芥川龙之介依旧过着与往常没什么两样的作息,就仿佛[怪物]还时刻在他身边监督那般极度自律。
——直至此刻,距离[怪物]的离开,已经有一个月。
为什么[它]离开了。
走过玄关,在矮桌前端正坐好,放下书包,拿出纸笔与作业的芥川龙之介,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是对他不满意了吗。
是因为他没有达到[怪物]的要求吗。
离开的那天,正好是他参加完森先生的继任仪式没过几天。
当时,[怪物]在接到森先生的请求时,语气似乎很高兴。[它]似乎想要久违的大闹一场。
但在那场继任仪式里,似乎是由于敌人没有向他发动攻击的关系,导致[怪物]完全没有出手的机会……他没能满足[怪物]的期待。
像这样没有付出任何代价,[怪物]就离开他身边这种安全脱身的结果,原本,芥川龙之介觉得自己应当是松了一口气的。
可这份心底的情绪并不受理智控制,握着笔的芥川龙之介沉默想道。它在不断地下沉,在使自己无意识去寻找[怪物]的踪迹,对身边任何轻微响起的动静作出期待的反应。
或许……
芥川龙之介的笔尖移动,在选择题里填入答案。
经过这两年的朝夕相处,他越发察觉到,[怪物]大概…并不会在他成年之后,将自己作为祭品而献祭。
如果说充足的食物、有保障的安全生活场所、清洁干净的身体,都属于【提升口感】的必备条件……那么,给他提供学习知识的渠道,亲自辅导他的课业,允许他探望妹妹、参与友人的聚会这些事情,却是属于根本毫无必要的。
或许…[它]确实在满足自我欲望。只是这份欲望在享受那些血腥与哀嚎之外,还包括了【对人类的饲养】而已。
那么现在的状况,是他被[怪物]遗弃……了吗。
芥川龙之介的指尖按在作业本的一角,关节用力至隐隐发白。
因为他让对方失望了。
“……”
夕阳斜照,自窗户投入昏黄黯淡的余晖。仅有那道瘦弱的身影坐在矮桌前,腰背挺得笔直,脑袋却垂着,身后沙发空无一人。
过了片刻,细小的、发哑的幼兽呜咽低低流出齿间,震碎了仿佛凝固至死寂的空气,回荡在这间无人回应的公寓里。
“伊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