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细雨霏霏, 灵堂寂静。
这个吻,仅他知晓。
于柏宴而言。
是最初的吻,也是最后的。
蒋历莹将他带到停灵处后, 就站在门外等待,留给柏宴单独与洛嘉相处的时间。
望着外面乍亮的天光, 伴随着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的声音,蒋厉莹长长嘘出一口气。
她低声呢喃:“……活下来了。”险象环生。
她不确定,少年是不是这个世界传说中那不可言说的存在。
不然哪个正常人类能变态到让天地变色。
刚才的一切犹如幻梦,像是一部3D灾难大片的开幕, 来如雷霆去如梭。
也是因为柏宴这不合常理的影响力。
让蒋厉莹切实感受到,这里是异世。
要说恐惧,那真不多。
或许因为,一个能大半夜跑来,就为吃碗馄饨的少年能坏到哪里去。
两个系统也因为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瘫软在地, 差点以为要卷入时空风暴里被搅碎。
如果没有蒋厉莹及时出现,彻底失去理智的柏宴, 也许真的会选择同归于尽。
蒋厉莹, 是洛嘉最在意的奶奶。
蒋厉莹在思考洛嘉归来后的身份问题。
由于和洛嘉只能暗示交流, 蒋厉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具身体不会再复活。
那嘉嘉再回来,岂不是无名无户了。
无论什么世界,一个人从出现到灭亡,都需要遵循基本自然规律。
那么[宋恩霖]的身份,是否还需要重复使用?
在洛嘉回归前这些是未知数,没答案, 那提前准备总是没错的,蒋厉莹思忖着。
柏宴在停灵处待了许久。
他没再做什么, 只是静静地陪着洛嘉最后一程。
待他出来,意外地发现蒋厉莹居然在等他。
柏宴的脸色苍白,白得近乎透明,被幽暗的长廊衬得有些失真,当对上那双琉璃色的眼眸时有种摄人心魄的绮丽。
蒋厉莹思来想去,柏宴都是最适合的人选。
柏宴是唯一有能力做到事无巨细,且不留痕迹的。
蒋厉莹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这些要求过于无厘头,她都不指望什么。
柏宴一愣。
“您确定?”
“是的。”蒋厉莹表示肯定,“我会对外说,我接受不了嘉嘉离开。”
因为接受不了,所以她后面认一个陌生孩子当孙子,就有现成的理由。
而别人想找真正的[宋恩霖],又只能找到他疑似死亡的信息,信息模糊,她就能指鹿为马,她说像就是像。
蒋厉莹一是想为洛嘉的回归铺路,柏宴拒绝她也不会勉强;
二是侧面提醒:死亡不是终结。
无论柏宴答不答应,这都是非常隐晦的提醒。
换了平常,柏宴也许能察觉到一点端倪。
可惜柏宴刚目睹时间回廊的崩塌,确定洛嘉不可能,也没有机会重生。
他以为老人一时无法接受噩耗,走向了极端。
柏宴压着喉间不断上涌的血腥味。
“您什么都别说,就是我做的,这是我们的秘密。”这是蒋奶奶的愿望,他会代替洛嘉,继续守着奶奶,“您以后想恢复,随时通知我。”
看柏宴要走,蒋厉莹没料到柏宴会什么都不问,就全部承担。
她越发肯定,柏宴砸灵堂有不可言说的原因。
“等等,你想清楚,这对你的名声伤害有多大!”
柏宴回眸。
寡淡的唇边扯起一道弧度:“在所有人眼里,我就是条疯狗,无所谓再多几个罪名。”
他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灵堂内,苏韵环顾已经被砸得七七八八的地方。
她颤抖着手打开对讲机,让守在别墅外面的守卫们全部进来。
她与宋骁北中途离开典礼,引发不小的轰动。
无数媒体试图挖掘,她雇了一群人守在外面,以防这里被狗仔探查到。
守卫们鱼贯而入,与柏家保镖形成对峙。
一旦保镖们有任何异动,苏韵就打算鱼死网破,她不能让个疯子毁了嘉嘉最后的清净。
保镖们站在狼藉的灵堂内,脚下是被碾碎的小茉莉。
其实他们也挺过意不去的,砸的时候也没往死里破坏。
说到底,谁会在人家葬礼上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啊。
同学们看着两边,噤若寒蝉地站在中间。
他们从没见过柏宴真正动怒的样子,如今终于见到了,却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宴哥平时对他们,真的是春风化雨啊。
他们居然还偶尔觉得宴哥太凶,真是不懂感恩!
灵堂内的气氛,一触即发时,柏宴的身影从后方出现。
苏韵死死盯着他,毫不掩饰地不解与愤怒。
柏宴在所有人的注目中来到唯一没被波及,洛嘉的遗像前,拿起一旁的香点燃。
他缓缓深鞠躬,像是来吊唁的普通宾客,全然不像刚做出那样命令的人。
柏宴:“将这里恢复原样。”
保镖们如蒙大赦,有去联系小茉莉厂商的,有去重新订制挽联的,有打扫现场的,灵堂里的人再次忙碌起来。
在草坪边上,从悲伤中回到现实中的宋骁北,回来就看到已经破碎不堪的灵堂。
他才走了几分钟,这是被洗劫了吗。见柏宴走向动弹不得的苏韵,他来不及细想,就挡在苏韵面前:“你敢动她试试!”
苏韵一看到前夫,立刻气势拉满,将前夫推开。
柏宴在他们面前站定,他并没有解释。哪怕重来一次,处于当时情境中的他,依旧会丧失理智。
他低头:“抱歉。”
语气诚恳,也含着对洛嘉父母的歉意,但前夫妻俩丝毫不领情。
两道冷哼已经是他们最有礼貌的回复,之前有多喜爱这个晚辈,现在就有多厌恶。
柏宴将大部分保镖留下来重建灵堂,他很清楚这里不会有人欢迎他。
他再度走入蒙蒙雨幕中,苏韵望着他孤寂的背影,有一瞬间她觉得,那少年是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
清醒点。
这就是个不顾一切的疯子!
孙叔看到朦胧细雨中,柏宴独自回来的身影,忙撑起伞迎接上去。
柏宴刚上车,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向中控台,孙叔被零星血沫喷到,他吓得六神无主:“大少!!”
说着,就要启动引擎。
却被柏宴抬手阻止,这是强行重启时间线的后遗症。
柏宴捂住了眼睛,癫狂地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呵呵。”
他曾想尽办法结束时间循环。
柏宴的碎片记忆告诉他,已经重启世界不知多少次。
现在,他成功阻止循环,但也彻底失去了。
是他亲手,把洛嘉的生路堵死的。
这个认知才是让柏宴最为绝望的。
孙叔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血,颤声请求:“大少,我们去医院吧。”
“死不了,”柏宴很清楚以他的体质,再严重的伤势都不会出现致命问题,况且他还有不少事要做,“去交通局。”
柏宴从容地抹掉嘴边的血渍,换上了一套备用衣物。
他来到交通局的监控处,调了出事当天的画面。
画面中,洛嘉毫不犹豫地将女孩推开,自己的身体像断了的风筝线一般落下,那条柏宴亲自围在洛嘉脖子上的围巾,散在路面上,然后被泊泊流出的血染红。
在大雪纷飞中,瑰丽而凄美。
柏宴注意到路牌,那条路就是出机场的路。
他狠狠颤动,浑身的血液像是在逆流,一寸寸灼烧着全身。
协助办案的警员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询问是否需要缓一缓。
柏宴闭了会眼,摆手示意不用:“那个被救的女孩家人呢?”
从监控可以看出那无视交规横穿马路的女人,只在乎怀里的弟弟,完全不在意那【多出来】的姐姐。这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不算个例。
说到这个,警员尴尬地说:“女孩母亲说,宋同学是自愿救她女儿,他们没义务感谢,也希望不要再去打扰他们一家人。”
柏宴冷笑一声。
你看,这就是你不惜浪费生命救的。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值得你豁出性命的存在。
你不是最在意自己吗,这时候怎么不想着自己了。
柏宴也知道洛嘉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他人的感谢。
洛嘉在意的,是那个本可以不用付出性命代价的小女孩。
柏宴冷静地回到车上,让人着手调查这一家子。
很快就查到那母亲正在为小儿子申请越明幼儿园的资格。
这个家庭没有多富裕,越明的幼儿园是私立双语,收费远超同行。
而这位母亲,曾扬言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拼劲一切也要让孩子获取登上天梯的门票,在她看来将来获得的人脉远超她付出的。
可惜无论她怎么疏通关系,都被拒之门外。
那天出现在机场外,就是用不法手段得到幼儿园校长的私人行程,赶去送机,企图得到额外名额。
“让负责的老师通知她,学校得知他家孩子被好心人救下,希望他们能弘扬传统美德上门道谢,才会考虑给她机会。”
那头问,如果道谢后,要不要录取她家孩子。
柏宴:“在官网发布一份公告函,就说经学校探讨,不予录取。”
一般哪怕拒绝,也是私底下通知。
学校不明原因的拒绝,还是登在官网上,其他幼儿园会担心这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问题,哪还敢收。
先给希望,再彻底将人打落。
这样的手段,堪称张狂和无所顾忌。
柏宴深知能做的不多,他力所能及的,也只是让活着的人得到些许安慰。
他看起来与平常一样,每天依旧照常回家上学,邢潞一开始也没察觉到异样。
直到有天半夜起来,听到泳池里有水声,她打着手电筒过去查看,但水面上分明什么都没有。
她走近,才发现沉溺在泳池底部的柏宴,她吓得扔了手电。
柏宴听到动静,犹如水鬼般,从水里浮出。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平淡地问她:“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来泳池干什么。”
这是邢潞想问的!
你自己呢,来泳池玩溺水吗?
柏宴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问题。
她立刻打电话给吕卫阳,询问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这才知道宋恩霖的死讯。
邢潞自己都缓了好久,她早就察觉到儿子很在意那位小同学,还想着有机会再见见本人,猝不及防得到这样的消息。
柏宴从小最大的阴影是那次绑架中,被困在密闭的水箱里,等待死亡的倒计时。
但现在,他有了更深的阴影,他好像被困在原地,走不出来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洛嘉死亡的阴霾渐渐消散。
班长刘项波在一次重看洛嘉留下的习题册时,发现最后一页的角落里的一段小字:高考加油(笑脸)。
他将这排小字指给同学们看。
宋恩霖,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我们是十二班啊,一个从高一开始就被大多数老师放弃的班级!
我们是吊车尾,骄傲着,谁要你多管闲事!
他们打算卷不过国内就去卷国外,高考结束后大部分会选择出国,有的已经在申请学校了。
谁在意啊,爸妈都不在意,要你这个不能参加高考的来操心我们的未来。
过了许久,班级里,传来一道道啜泣声。
明明以为不难过了,原来他们从没忘记过。
艾琼泪眼婆娑:“我想再试试,还有一个半学期,谁说我不行的。”
其他同学也断断续续地说:“我也想,其实我英语超级烂,去国外听天书啊…”
“我才不是垃圾,谁都不能说我是垃圾!”
“恩霖都没放弃我,我凭什么放弃自己啊!”
“老子这次要认真了,我要把高考成绩单烧给他!”
望着又是哭又是笑的同学们,吕卫阳发现柏宴显得平静很多,像以前那样隔绝了外界。
除了那次灵堂上的失控,柏宴还是睡觉、游戏偶尔干点正事的状态,至少没人觉得他还沉溺在过去。
倒是最近出现个诡异的现象。
也不知道谁听说柏宴砸了宋恩霖的灵堂,传言柏宴最心动的就是这位第九任。
不少人都朝着洛嘉的风格去穿衣模仿,仅凭相似的背影,还真让柏宴好几次认错。
每次认错后,柏宴都会出现明显的情绪波动,那之后好几天像死水一样平静。
有一天,韩绘带走了洛嘉课桌里的所有东西,听说是洛嘉的父母想拿回去做个念想。
自此,属于洛嘉的所有东西都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
看着那空荡荡的桌子,吕卫阳都觉得不得劲。
那天,有两个男生搞卫生,为了选谁擦黑板谁拖地,拿出了一枚硬币,以正反面为判断标准。
柏宴怔忡地看向在空中翻转的硬币,突然站起来,从班级里消失。
一直忧心柏宴状态的吕卫阳,叫上章丹鸣一起去找,他们联系不上柏宴,只好联系保镖队里的人。
终于,他们在市中心一个许愿池里面找到了在找硬币的柏宴。
水池旁边围满了保镖以及闻声赶来的广场保安们,他们本想阻止柏宴疯狂的行为,首先这是公共设施,其次水池里的许愿币不能私自下去拿。
而且这边的许愿池建造得很深,要是出了什么安全事故,谁来负责。
再说里面都是一毛五毛的,最大面值就是一块,谁会冒着出事故的风险进去拿。
但谁能想到,还没等保安阻止,只见保镖拿出了允许进入的审批单。
这是哪来的奇葩,为了进去找个硬币特意去找各个部门审批,保安们简直叹为观止。
吕卫阳两人看到的就是柏宴半边身子浸在水池中,认真寻找着看起来长一个模样的硬币。金银的反光简直闪瞎人眼,而且叠得还很厚,这无疑是大海捞针。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柏宴忽然找到了自己扔下去的那枚游戏币,但他真正想找的不是这个。
几个小时过去,吕卫阳都蹲麻了,章丹鸣给两人买了盒饭,两人蹲在水池边苦哈哈地等着。
倏地,水池里终于有了动静,柏宴举起那枚缺了一个角的游戏币,看了许久,他的眼睛似有些泛红。
洛嘉留给他的东西太少了。
这枚游戏币,是少数他能拥有的。
吕卫阳看着柏宴爬上来,那张脸因为四处寻找,被水池里的水溅得乱七八糟,一滴晶莹的水珠从发丝落下。
两个发小有点心酸,望着浑然不觉的柏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因为柏宴根本不需要安慰,他清楚那人已经走了。
柏宴平静地坐在他们旁边,翻来覆去看着那枚他曾嫌弃至极的游戏币。
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很轻。
“他很懒,怕冷、怕累、最怕痛。”
“你们说,他被撞到的时候,是不是很痛?”
鼻头一酸,吕卫阳的泪怎么都止不住。
他以为他早就失去泪腺了。
……
………………
洛嘉如果在现场,一定会回:哦,不痛,就是睡太多有点懵。
洛嘉从冗长的甜梦中醒来,这次终于没橘子了,谢天谢地!
洛嘉还没感慨完,就看到他的脚边蹲着两只喜极而泣的系统。
“宿主,您终于醒啦!”
它们原本只是想滋养洛嘉受损的灵魂,哪想到洛嘉居然是天生魂体不足者,这一滋补就补了三年,它们都怕他不会醒来了。
虽然系统空间可以开启时间加速,但也实在担心洛嘉被补过头。
瞅瞅这凝实的灵魂,视觉上胖了两斤,都能亮到发光了吧!
洛嘉被补得红光满面,他还以为自己就睡了几小时。
洛嘉抱住扑过来的小羊,宠溺地摸摸它的机器脑袋,951一点都不羡慕地想,小羊真是太幼稚,我们大系统要稳重、大气、冷酷……
突然,洛嘉完全不厚此薄彼地也摸了摸951脑袋,951的想法戛然而止。
电子屏上蹦跶出一颗扭扭捏捏的小红心。
洛嘉伸了个懒腰,感觉精神状态从未如此饱满充实。
“我睡了多久?”
“三年。”
洛嘉还不太清醒,想着怪不得如此舒服。
三、三什么?
三年!!
还以为是三个月,反应过来后洛嘉瞪大了眼。
他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猪,也太能睡了。
一句没经过大脑的话,脱口而出:“那男主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