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是被小牛叫醒的。
小牛怕他一觉睡到八九点, 到真要睡时又睡不着。
“人家钟老师可是从地下车库一路把你背回来的呢!说起来,你下午怎么穿着睡衣和拖鞋就出去啦?搞得我还以为你们做大保健去了……”
说到这个,燕绥窘迫到睡意都消失了!
“我的袜子是谁脱了?”
小牛正在洗杯子, 没听清:“什么旺仔?”
燕绥满脸通红,又一脑袋栽回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道:“没什么……”
小牛洗完东西出来, 甩甩水擦干手,扫视了一圈自己整理过后的房间, 心满意足松了一口气道:“明天都是室内戏份,也没什么好准备的,那我先回啦,有事你喊我!”
被子里的人听到关门声才给自己翻了个面。
还以为睡了很久,其实才一个钟头而已……
燕绥四肢随意摊开,脑子放空,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 直到听到手机开始震动:
这个点, 的确是五人开黑组日常团建的时间。
群里滴滴滴喊了好一会,五个人挨个冒泡。
结果游戏没打成,莫名其妙变成了视频座谈会。
姜窈说她助理在某视频平台刷到了燕绥和钟情的路透, 把燕绥本人吓得原地一蹦跶!他直到现在依然没有自己也算公众人物的自觉。
“钟老师今天杀青了?”
“对啊……”
“那他这个特出还是演得挺久呢?我记得最开始不是爆他只拍五天么, 没想到现在都快8月了, 人还在G市没走呢!”
燕绥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嗯」一声。
葡萄还挺好奇:“你们那个剧组都是男人群像戏,有没有内个啊?就是……”
姜窈秒懂, 语气古怪地问:“你在问燕绥儿?”
管宁直接笑出声:“他懂个屁啊!”
葡萄一想有道理, 于是也跟着哈哈大笑。
“这倒也是!”
他是真的忍了很久, 憋不住才和朋友吐槽:“不像我们剧组, 也是男人多。拍着拍着就有飞页,今天多个摸手,明天多个喂水,后天还要加个背人。我就纳了闷了,又没有重伤到走不了路,搀着走不行吗为什么非要背人!那女主角也受伤了,怎么不见男主角背她一次呢?到底谁才是你老婆啊?真是为了擦边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
管宁嘿嘿直笑,“就要擦边!就要擦边!”
文尼听话听一半:“擦什么边?我去举报!”
燕绥被这两句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整得无语:“要不我还是下了吧!”
“不许走!”
“谁走谁是小狗!”
很快,五个人的话题就从“傻逼编剧没事加那么多擦边飞页!”到“直播美女好多!我好爱看她们跳舞!”又从“什么时候打片酬尾款?老娘想买包”到「医生说我胃不好只能吃软饭,富婆饿饿QAQ」……
最后,所有的烦恼归结于没钱。
为什么没钱呢?
因为没工作。
为什么没工作呢?
因为没有戏拍。
为什么没有戏拍呢?
因为戏拍得少。
为什么戏拍得少呢?
因为没有戏拍……
问题开始循环,大家都很烦。
烦到开黑群顿时变成负能量宣泄垃圾桶——
五个人开始轮流发泄心里积压的郁气。
其他四个帮他一起猛猛骂,骂爽了就舒服了。
最后姜窈以一句「还是不够红,红了的人光忙活去了,哪有时间胡思乱想」结束所有负能量输出,葡萄这才想起签约的事儿……
接下来的时间,顺理成章地开始了集思广益的互助环节。
直到其他四个人都说完,总算轮到燕绥!
他左思右想,决定试着向朋友们咨询一下感情问题:
比如,他们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一个人,又是怎么确定对方喜欢自己;又比如,演戏时产生的感情,是否能从角色移情到真人,这种感情是否会在角色光环消失之后跟着消退……
然而当燕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口,还没等他听到大家的回复,「啪嗒」一下,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下一秒,整个房间也黑了!
是酒店停电了!
燕绥后知后觉拉开窗帘,打开了一点窗户。
窗外狂风骤雨来势汹汹,丝毫不像平时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阵雨,大有把整座城市都淋透的架势!这一切无疑昭示着一个事实:
台风已经登陆G市。
还没等燕绥完全接受这个事实,狂风乱舞吹起窗帘,把床头矮几上钟情送的香水给卷了下来,香味顿时弥漫整个房间!
他匆忙地蹲下去摸索那瓶香水。
玻璃瓶底端已经可以摸到溢出来的冰凉的液体。
啊……
还是摔坏了!
这一刻,懊恼就是燕绥的全部心情。
他就应该把这瓶香水好好地放到盒子里,等到回B市再拿出来用,而不是贪图那一点「成熟」的气味,每天做贼似的在酒店房间喷一下……
“咚咚咚”
燕绥握着不断往外漏的瓶子去开门,穿堂风裹挟着湿气融进香气里,就在燕绥刚分辨出来人身上熟悉的气息时,他整个人已经被胸膛急促起伏的钟情紧紧抱住!
“电话打不通,人也喊不醒,你想吓死我……”
燕绥茫然地微微仰起头,下巴搁在对方肩头,被动地接受这个拥抱。
他轻轻地吸气,依然没能按捺住狂跳的心脏。
“你……”
你怎么来了啊……
走廊的绿色应急灯亮起,钟情没松开燕绥,只是空了一只手匆忙地去摸他的脸,入手是一片冰凉的触感,“窗户也没关,吹病了怎么办?”
钟情关上门,打开手机电筒,勉强照亮室内。
燕绥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把手里底端裂开的香水瓶给他看:“这个破了。”
还以为是什么呢……
钟情松了口气,说了声“没事!”
他从燕绥手里接过瓶子,把它倒着靠在柜角,又拉着燕绥去洗手。
“洗洗,沾一手香水,也不怕熏到你自己?”
燕绥举着湿漉漉的手指凑到鼻尖,嗅了嗅,一本正经地反驳道:“也没有啊,很好闻的气味。”
钟情在昏暗的灯光下屏息凝望他:
燕绥的表情天然而不设防,微微懵懂,并且一如既往的真诚。
他修长的指尖滴着水,散发着和自己身上一样的气味,让钟情不可抑制地联想到一些用气味标记领土的雄性本能……
洗手台的镜子上有一些飞溅的小水珠。
其中一颗被幸运的选中,它折射的灯光微妙地印在燕绥脸颊一侧。细小的光斑就像一颗火种,彻底点燃了钟情的心。
他们侧身靠着柜角,内嵌的柜体阻挡住了一部分的风,剩下的凉意卷起单薄的衣角。
钟情将膝盖伸直,不动声色地抵过去,限制住燕绥的后路。在他可见的视线范围内,燕绥颤颤抖动的睫毛像夜光下的蝶,落下的阴影一下下扫在眼睑,仿佛带动着那颗小小光斑一起跳跃……
“我昨天跟你说过的,你没忘记吧?”
钟情声音喑哑。
他迫切地想要一个肯定。
“G市下雨了,我走不了。燕绥,小绥,绥绥,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也知道我想听什么,对不对?”
燕绥被他逼近,呼吸都仿佛打着抖。
他背手抓紧柜沿,指尖绷得发白,腮边却红得不像样,双唇轻轻嗫嚅了两下,只能含糊地发出一点声音,试图阻止钟情的靠近。
“你不能这样……”
钟情对他又怜又气,“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呢?”
风声呜咽,燕绥不自觉地将背脊贴紧墙壁。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钟情,仿佛被对方的注视烫到,下一秒又垂下眼帘。
这一刻,燕绥想到了奚风的话,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我答应你留下来……”还没等钟情的手落到他脸颊,又迅速补充:“但留下来不等于那个!”
那个是哪个?
钟情才开心了一秒,一颗心又被他高高提起。
“我只是、只是答应你留下来而已。”
燕绥强调:“不代表别的!”
钟情看他抿紧双唇、眼睫不断颤动的样子,显然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点,自己明明应该乘胜追击,到底还是对他一再心软。
“你给我的是追求你的机会,对不对?”
听他这么说,燕绥又莫名心虚,“嗯。”
钟情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好。”他这样说,然后慢慢伸手捧住了燕绥发烫的脸颊,像抚摸小丑橘那样,安抚住全部的不安和躁动,这才轻轻将自己的脸颊也贴过去,“那我们就一步步来……”
燕绥心如擂鼓,被钟情再次拥住。
室内的香气略略有些湿润,他背靠着冰凉的墙,身前贴着钟情滚烫而坚实的胸膛,他们仅仅只是相拥,燕绥却在这样的贴合中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和心跳。
消化了最初的羞涩,他变得极有探索精神,并且试图掌握一些主动节奏。
“钟老师,你的心跳声好响啊……”
钟情揽住燕绥的腰,小心地贴近他颈侧呼吸,闻言又轻笑出声,又带起胸腔一阵振动。
“每次你看我的时候,我的心都是这么跳的。”
他直言对燕绥的喜欢,并且丝毫不在意自己曾站在一个暗恋者的位置。
一次眼神碰撞,或许对燕绥而言只是普通的交流,可钟情却小心地收藏着为数不多和燕绥的对视。他记得对方每一次的笑容,像胶片一样一一存放在自己脑海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五分钟,也许十分钟,室内突然重新亮堂起来。
在灯光亮起的瞬间,燕绥猛地从钟情怀里跳出来!
钟情并不恼,甚至一点也不意外。
室内光线很好,钟老师冲着燕绥红扑扑的脸笑得意味深长,“脖子也红了呢。”
燕绥恼羞成怒地冲进里面的卫生间,啪嗒将门锁上,下一秒,水声响起。过了小半分钟,才顶着一张湿漉漉的小脸从里头出来。
他强装镇定地给手机冲上电,又拉上了窗帘。
想起摔裂开的香水瓶,燕绥重新返回卫生间,找了个透明的分装瓶,剪掉上面的一半,将瓶身套了进去……
等做好这一切,他仿佛才看到钟情,“我要睡了!”
钟情抬手一看腕表:“10点就睡?”
燕绥还没找到说借口,钟情立马又道:“我怎么看到你之前11点还和姜窈打游戏呢?”甚至在朋友圈分享了战绩。
燕绥:钟老师心里稳稳拿捏,表面却毫不犹豫地示弱。
他用一副失落又羡慕的语气说道:“你有空就和姜窈一起玩,似乎也只跟她玩。之前在傅导的组里就是这样,整个剧组上上下下除了我,每个人都觉得你们般配,总是调侃,也从没有见你们否认过……”
说到最后,钟情的语气里甚至有一丝哀怨。
燕绥慌乱地摆手:“没有没有!”
这一刻,他都说不清是姜窈的清白重要,还是更不想要钟情误会。
“我,我和姜窈、管宁,还有葡萄他们有个小群。”燕绥甚至还和钟情一一解释了群里其他人分别在《等你的城》里演了什么,包括没演成的文尼。“因为大家年纪都差不多,才玩在一起。最开始拉群也只是为了组局一起开黑,其他任何乱七八糟的意思都没有!”
钟情定定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这样啊!也是,我和你差好几岁,你大概是觉得不好相处吧。”
燕绥闻言心里一紧,猛地抽痛了一下。
他上前拉住钟情的手,表情之天真、语气之诚恳,险些让钟情定力全崩。
“真不是这样的,钟老师,我是觉得你太好了。从前一直是把你当成前辈、老师那样的人物来对待的,要是在你面前嬉皮笑脸,就有种不尊师重道、冒犯你的感觉,绝对不是你说的那种意思!”
闻言,钟情的表情更加微妙了。
“冒犯?怎么会……”
他喉结攒动了一下,反过来握紧燕绥的手拉着他一起坐下,二人膝盖挨着膝盖,“为什么要觉得冒犯呢?我不是你的上级,更不是你的老师。从头到尾,我对你的帮助和偏向全都源自于我的私心,你明白吗?”
燕绥被他紧紧盯住,莫名打了个嗝。
“好。”
“为了证明你说的是真的,从现在开始改变吧!”
燕绥不解:“怎么改变?”
钟情拿过自己的手机,“带我一起打游戏。”
他知道燕绥一定会同意,于是毫不犹豫地迈出试探的下一步,“只和我一个人。”
……
台风过境的第一天,G市的温度降了不少。
演员们穿反季的衣服拍戏,也都拍得舒服多了。
钟情虽然已经杀青离组,但立刻没离开G市。剧组众人看到他到场也不觉得意外,毕竟台风来了,航班延迟甚至取消都太寻常了。
“钟老师来啦?”
“燕绥什么时候能收工呢?”
竟然没人觉得钟情问燕绥的排戏有什么不对劲,甚至热情主动地告诉他。
“今天都是室内戏,得到晚上7点呢!”
《血性》剧组之前压着李嵩牺牲的那场大戏不拍,一是担心燕绥消化不来,二是做特出的钟情进组之后松口了档期,全组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准备和调整排戏。后来之所以又提前一定的时间,才是考虑到了台风的因素。
台风天气拍什么外景都不方便,何况是那样高难度高风险的戏份?
这才有了李嵩明明已经牺牲,燕绥却没杀青,甚至还留在剧组补文戏的局面……
钟情很有耐心地等在一旁,他一向很有耐心。
燕绥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会下意识地跑过来,问钟情「我刚刚表现得怎么样」,又或者和他认真地反思不该吃的NG。
他总是这样天真又不设防!
钟情心想:为什么你一点都不自觉呢?你总是忘记我不止是你依赖信任的钟老师,更是想要拥抱你、亲吻你的追求者……
同样在片场的奚风左看右看都觉得不对劲。
趁着自己镜头暂时告一段落,奚风一咬牙,索性直接把兄弟拉到一边,确定周围没有一个长着耳朵和嘴的生物,这才咬着烟问他:“我听说,你昨天是背着燕绥回房间的?”
钟情依然没接他的烟,语气淡然,“听谁说的?”
奚风拿手肘怼了他一下,急促发问:“别转移话题,到底背了没啊?”
钟情反过来问他:“你觉得呢?”
只是背个人,又不是光天化日之下见不得人的事。
奚风认真看了兄弟的表情,猛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你可千万别栽太深,别到时候人还没追到手就先被拍到了。”
“谁敢拍我?”
奚风叹气:“话是这么说……”
钟情站在场外,目光却精准地锁定燕绥。
他冷静地打断奚风:“只要没拍到我跟他接吻或者做|爱,就什么都不算。”
同理,钟情现在在燕绥那也什么都不算。
偶尔的牵手和拥抱,会给对方一种「原来和男人谈恋爱就只是这样」的错觉。但同时,这种错觉也是一种温水煮青蛙式的麻痹,他得慢慢的来,才能真正让燕绥明白,答应和自己在一起到底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