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这个帖子吵得沸沸扬扬, 连许洲也看到了。
他正陪着于橙橙在商场购物,见她正在跟导购聊天,一时半会没空注意他, 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帖子快速翻了翻。
内容大致是学校的人怀疑齐凌被有钱人包养,品行不端,最后再联系到他被江教授收为学生的事, 觉得他不配。
许洲看着首页的那张照片, 那辆车,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许琛的。
要是以前, 他肯定是毫不犹豫花钱请人将这个帖子处理掉, 可能还会直接站出来说这辆车是他家的来保护齐凌。
可现在,他不想这么做, 相反,他甚至希望这里面的水再混一点。
以齐凌谨慎的性子,他不可能将许琛暴露出来, 只会将两人关系遮的严严实实,上次在许家,也不知道许琛使了什么法子, 竟然让齐凌主动向他暴露出两人之间的暧昧, 也让他确定了齐凌的性向。
齐凌真的是同性恋。
其实他之前隐约有感觉,齐凌对他有意思,可对方藏得太好,甚至在他有了女朋友后坚决跟他划清界限, 让他措手不及。
现在竟是直接跟自己撕破脸, 甚至为了许琛去A大学术委员会举报自己, 搞得他现在都不敢回学校, 甚至于橙橙这边也对他有了意见,他不得不每天变着法子哄人。
许洲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神色晦暗,看着这个吵成高楼的帖子,唇边划过一抹冷意,连上天都在给他机会不是吗?
“许洲,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于橙橙刚试完衣服,转眼却见身边的许洲不知道何时跑到店外来了。
许洲听着身后的声音,很快收起脸上的冷意,转身道:“刚刚觉得里面有点闷,就出来透透气。”
他看了眼于橙橙身上新换的连衣裙,笑的温和,“这裙子很适合你,好看。”
于橙橙脸顿时羞红一片,“你最近就知道哄我……”
她其实在知道许洲论文抄袭的时候,心里也有疙瘩,最开始她就是看中了许洲的才气跟帅气的外表,再加上两家家世相当,才让她对许洲有了很多天然的好感。
可出了抄袭的事,让她对许洲的滤镜一下碎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情绪表达的太明显,许洲当即给她承认了错误,说那时是一时糊涂,想让他原谅,这几天也一直在尽心尽力陪着她,呵护备至的态度让她再说不出其他的话,完全沉浸在对方的柔情蜜意中。
逛完商场,天色已晚,许洲尽职尽责地将于橙橙送回了家,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他唇角的笑一点点消散——
真好哄。
许洲上了车后,打开手机,看着论坛里的那个帖子,唇角泛起的笑比刚刚还要温柔,可却带了丝诡谲。
他好像知道该怎么办了。
*
第二日的早八课,齐凌很早就来了教室,这一节课是他们系好几个专业一起上的大课,教室里很多人,声音略显嘈杂。
可在他踏进门口的一瞬间,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在他身上,教室诡异地安静一秒,下一刻,讨论声更大。
“昨天论坛的主人公就是齐凌吧?他还不解释吗?这是默认了?”
“鬼知道他在想什么,感觉跟他一起上课好丢脸……”
“之后帖子里走向越来越奇怪,偏偏那人说的信誓旦旦,这是真的吗?”
齐凌听着这些言论,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惊诧,他昨天整理好东西之后就睡了,在他的意料中,帖子就算热度大,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效果,可现在他感觉全教室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让齐凌头皮发麻,心底最深处的某些东西在这些目光下一点点被勾了出来,他面色发白,找好位置后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牛奶。
温热的液体从口腔一路滑到胃里,鼻尖满是甜甜的牛奶香味,让他心神渐渐镇定下来。
这是许琛早上给他准备的,没想到还能起到安神的作用。
常永逸和谢开宇这时也来上课了,在他身旁坐下后,谢开宇看着他的目光欲言又止,“齐凌,帖子里有新的言论了。”
齐凌眼神凝了凝,打开论坛,进去看了一眼。
前面那些还是说他上豪车被包养,怀疑交给江教授的报告有问题,往后,风向却越来越奇怪,说这种车型的主人肯定是男的,话题不断往他的性向上引。
齐凌抓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力气大的指节都泛起白。
他看着帖子里一个个猜忌他性向的话题,以及落在他身上的那些隐晦的目光,很久没有出现过的恶心感瞬间涌了上来。
“我去一趟厕所。”
他留下这一句之后,匆忙离开了教室。
齐凌没有去厕所,而是转身进了一个安全楼道。
里面的声控灯应声而开,略显昏暗的灯光照亮了角落里蹲着的那个人,他抱紧自己的腿,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内,身子微微发颤。
楼道里的灯渐渐熄灭,墙边[应急通道]几个字发着幽幽的荧光,映照在旁边的人身上,却带不来一丝温暖。
齐凌有点崩溃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明明这个地方没有任何人,他却还是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附骨之疽,牢牢地贴在他的背后。
有好奇,嘲笑,轻蔑,讽刺,甚至还有嫌恶。
这些目光跟脑海深处那时刻监视着他的眼睛完全重合。
他还是没有走出来,他还是害怕……
齐凌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凉,僵硬的完全动不了,意识也有点模糊。
他咬紧唇瓣,唇上顿时传来一股刺痛,让他脑海清醒了很多。
昨天许琛将他的下唇咬破了,现在都有点疼。
想到许琛,齐凌心里那股寒意蓦地减轻。
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陷在过去的阴影中,他开始不断安慰自己,教室里的同学大部分都是好奇而已,恶意并没有那么大,是他自己太敏感,将情绪扩大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已经脱离那个地方了,没有人能再伤害到他。
齐凌深深吸了一口气,指甲深深陷进手心,尖锐的疼痛让他夺回了身体的主动权,他颤着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许琛刚出门,就接到了齐凌的电话,他以为是对方有什么东西忘带了,“怎么了?我还在家门口,需要什么我给你送过去?”
他不急着上班,可是齐凌应该快上课了。
可他问出口,半晌齐凌都没有回应,手机里只有对方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齐凌?”许琛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你现在在哪?”
齐凌要是在教室,周围不可能这么安静。
“没。”齐凌尽力让自己声音显得平常,“我出来了一会。”
“许琛,你跟我说说话……”
他发现,在他听到许琛声音的那一刻,那股惶恐不安便如潮水般消退,身后强烈的监视感也减轻很多,像是有人站在他身后,替他挡住了那些繁杂的目光。
许琛听着齐凌小声的话,心一下就揪了起来,齐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他语气依旧很稳,“我正好想跟你商量一下晚上吃什么。”
“要不要喝鱼汤?附近超市的鱼还挺新鲜,我下班回来给你做?”
他边说,边给孙秘书发了一条消息,【早上的会延期一小时,我今天晚点到。】
齐凌蹲在角落,下意识抬头认真思考起来,“可是昨晚你不是也做鱼了吗?不过那是清蒸的,这次要做汤吗?”
“嗯,鲫鱼汤,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到时候我把刺给你挑出来。”
“再做个西红柿炒蛋,我发现你很喜欢用它拌饭,每次有这个菜你都会多吃一点。”
许琛语气很温柔,对他永远充满耐心,包容着他的小性子,还喜欢将他拢在怀里,给予他满满的安全感。
齐凌的情绪被许琛带动,不自觉勾起唇,“那我想要鸡蛋碎一点,番茄汁多一点。”
许琛:“好,听你的。”
“两个菜好像不太够,那加个菜,就做个凉拌黄瓜吧?最近天好热,这道菜我会,我给你做。”
齐凌现在说话不抖了,语气还带上了一丝轻快。
可他话音刚落,对面就传来一声低笑,“嗯,我男朋友真厉害。”
齐凌听到“男朋友”这三个字,脸腾的就红了,他一手捂住自己的眼,有点羞,可唇边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这道菜是比较简单,可它也是菜,我怀疑你在取笑我……”
“我真的觉得你很厉害,我都不会这个。”许琛语气很认真,“我很期待你给我做的这道菜。”
齐凌被他逗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子拍了拍腿上的灰,“好啦,就这样说定了,我不跟你聊啦!要去上课了。”
他也该去干自己的事了。
挂点电话后,他推开楼梯间的门,腰挺得很直,缓步走向教室。
教室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瞧见他,笑道:“哟,这不是江教授新收的学生齐凌吗?怎么,自个躲厕所哭去了?”
马子平语气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你要是真心虚,那就早点去跟教授讲清楚,论坛的热度自然会下来,你也不用被人指指点点。”
这话要是放在刚才,齐凌可能还真的会被他影响到,可现在,他只是淡淡扫了马子平一眼,嘴角扬起了一个很浅的笑,“马子平,你在怕什么?”
马子平像是被戳中心思,瞬间恼羞成怒,“齐凌,现在是你怕的要死吧?论坛闹得这么大,你就一点不担心的?我也是好心来提醒你一句。”
他冷笑一声:“呵,我怕什么?”
齐凌点了点头,“嗯,你不怕,我只是在为这个帖子的楼主担心。”
“上面回复的已经有好几千条消息了吧?我完全可以去告他侵犯我的名誉权,学校管理员可以拿到楼主的信息,我一告一个准,学校最讨厌这种凭空诬陷他人的学生了,他受的处分可不会小。”
齐凌啧了一声,看着马子平的目光带了点同情,“到时候,他被挂在学校官网上,估计会比我更出名。”
马子平听着这话,不由有点慌。
他其实本来不打算正面跟齐凌对上,可那个帖子的走向太诡异了,他不傻,明显能看出是有人借着他这个帖子来针对齐凌,搞不好出什么问题最后背锅的都是他。
可齐凌那置身事外的样子一下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以往被人狠压一头的那种感觉又来了,他想都没想,直接承认,“那帖子就是我发的又怎么样!那图片是我捏造的?齐凌你自己就不心虚吗?我告诉你,我都看见了。”
“不光如此,我还拍下来了。”
要不是他当时走得晚,或许还撞不见那一幕。
马子平越说越有底气,“我只发这一张照片还是看在我们是一个学校的份上,我劝你自己早点去跟教授自首。”
齐凌眼神一下子暗了下来,马子平果然跟踪他了。
可他面色不变,瞥了马子平一眼,“有本事你就将所有照片发出来。”
马子平一下被噎住,听着齐凌有恃无恐的语气,愤愤地瞪着他,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齐凌唇角勾了勾,“哦?你认出他的身份了,不敢惹吧?”
他最近都在财经新闻上经常看到许琛的相关报道,背景什么的一清二楚,马子平家也在A市,搞不好还会跟许琛有点生意上的牵连,当然不敢动当地的巨头。
马子平脸上难掩愤怒,“齐凌,你嘚瑟什么?我是不敢惹许家,可你怎么有脸的?我查过,许琛之前是江教授的学生,搞不好还为你求过情,最离谱的就是你那篇课题报告,我不信那是你能写出来的东西,许家家大业大,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枪手。”
“你这是在怀疑江教授的人品。”齐凌眼神一下冷了下来,再没刚刚好说话,“不管我有没有问题,江教授一生清正,你不该这样污蔑他。”
马子平瞬间卡了壳,他只是一时口不择言,才将江教授拖下了水。
“我承认这个我说错了,可我绝对不信那个课题报告是你写的!”
那个报告他看了,跟齐凌相比,自己那篇简直是垃圾,他不信齐凌的水平比他高这么多!
齐凌瞧着马子平不甘心的模样,双手抱肩,问他:“那你要不要跟我赌。”
“如果我能证明这个课题报告是我写的,你当众给我道歉,说那个帖子是捏造的。”
马子平咬牙看向他,“那要是你不能证明呢?”
齐凌:“我主动去跟江教授说退出这次名额的竞选。”
马子平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他知道,这赌局其实很公平。
他那个帖子根本没有捏造,照片就是实拍,只是网友发酵的过分了而已。
可他也没有证据证明齐凌的课题报告作假,仅仅在网上叫的厉害,热度下去,照样什么都不是。
不过,要是齐凌没办法完全证明这个报告的真实性呢?那齐凌就要主动放弃到手的名额。
这诱惑对自己太大了。
马子平心中的天平瞬间倾斜,“好,我跟你赌。”
说到底,他就是不信齐凌能比他优秀这么多。
两人走进教室,此时离上课不到十分钟,老师已经到了,打开了多媒体,齐凌走上前去,礼貌道:“老师,我能借一下投影仪说点事吗?不会影响上课。”
老师看是齐凌,想都没想,就让出了位置,“没问题。”
齐凌是所有老师跟前的熟人了,不光成绩好,为人还礼貌,前几天更是被江教授收为弟子,这点小事他当然没理由不满足。
马子平看着讲台上的齐凌,冷哼一声,朝底下的人扬声道:“想必昨晚大家都看到了论坛的那个帖子,现在齐凌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们就这么多人给他做个见证!”
他站在一旁,看着齐凌插/进一个U盘,嘲讽道:“齐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的这个证明到底有没有力度,大家一目了然,你别想糊弄谁。”
齐凌看了他一眼,很轻地勾了勾唇,没回。
马子平看他冷静的样子,心不知怎么莫名有点慌,他努力让自己沉下气,看着齐凌打开U盘里的一个PPT,按下了播放。
PPT很简单,里面是一条条微博,每一个都记录了时间点,贯穿了整个暑假。
齐凌每翻一页,就会讲述当时的思路,以及曾经犯过的错误。
从构思,查资料,翻译文献,动笔,修改,直至完善,声音干净,娓娓道来。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让人享受的过程。
齐凌将他的整个写作历程,一步一步,清晰地呈现在大家面前。
PPT的最后,是一张照片,那是他凌乱的笔记,粗粗看去,铺满了整个屏幕,将近一百页。
“想必大家刚刚也看到了我的微博账号,可以去搜,我报告里所有关键的时间节点都在里面,可以看出我的整个设计思路。”
他讲完后,室内鸦雀无声,最后,还是老师最先反应过来,带头,鼓起了掌。
一时间,掌声雷动。
底下之前隐隐的质疑声消失的干干净净,他们听完齐凌的讲述,就像是跟着他一起写完了整篇报告,这其中的巧思和心血,让人钦佩。
老师看着台上的齐凌,感触很深,“我不知道你们那个帖子是怎么回事,可我看了你的PPT,其实挺感动的,之前江教授给我们看了你的报告,我只是觉得惊艳,现在听了,才深刻体会到你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
更重要的是,他能看出齐凌的态度,认真,充满热爱。
中间的时候齐凌明显在一块研究的很吃力,有好几次微博都是围绕那个点展开讨论的,他作为一个老师,都能感觉到里面的知识晦涩难懂,更何况齐凌只是一个本科学生。
可对方一点都没有放弃,锲而不舍,才有了现在呈现在他们面前的精彩,也得到了江教授的青睐。
天道酬勤。
齐凌拔出U盘,朝老师道谢,“谢谢老师的认可。”
他下了台,静静看向从他讲完ppt就开始沉默的马子平。
马子平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茫然地抬了抬头,嘴唇嗫喏两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在这一批候选者中,他其实是对江教授研究方向贴的最近的那个,可他根本没有胆子选这个题目,他知道自己驾驭不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将自己逼的那么紧。
可是刚刚的PPT里,他看到齐凌好多次记录的时间都是在凌晨一两点,光是这,就足以让他哑口无言。
他的课题报告只花了他半个暑假的时间,其他时间他都在打游戏玩闹,而齐凌,写报告的时间占满了整个暑假。
他不仅没人家有天分,也没有人家努力。
难怪比不过……
他闭了闭眼,转身面向台下的同学,哑声道:“昨天那个帖子是我发布的,我嫉妒齐凌同学得到了江教授最后一个弟子的名额,于是在里面散布了大量不实言论,想要用这种卑劣的方法逼迫他退出。”
“我之后会申请删除那个帖子,并主动向学校老师自首。”
马子平说完,看了齐凌一眼,眼神有不甘心,有挫败,更多的却是服气,他朝齐凌鞠了一躬,隆重道歉,“对不起。”
齐凌淡淡嗯了一声,他接受马子平的道歉。
上课铃打响,老师照常上课。
齐凌一回到座位,常永逸就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挤眉弄眼道:“小凌子你也太牛了!!!”
“这样我看谁还敢质疑你!”
他这个学渣在台下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就算大部分没懂,也能感受到台上之人的自信与底气。
这不是一个作品有问题的人能展现出来的气质。
齐凌对他的报告有信心,对他自己更有信心。
“我将刚刚的事都录下来了,等会就去给你编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文案,让论坛那些傻子好好看看!”常永逸说完就埋头噼里啪啦开始打字。
谢开宇也扬了扬手机,朝齐凌扬了扬眉,“可以啊!偷偷开了个微博,粉丝量快二十万了,果断关注大佬!”
说完不忘提醒常永逸,“等会把齐凌这个微博也加上去,营销的好机会。”
齐凌眉眼间也有了笑意,瞧他们兴冲冲的样子,无奈道:“行了,你们别取笑我了,好好上课。”
教室内恢复正常的上课秩序,没人注意到教室外依靠着一个人影,像是站了很久。
半晌,他很轻地笑了一声,迈步离开。
他男朋友,真的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