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栖池之前从来没想到, 单单“学长”这样一个简单的词,会给自己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他承认,虽然他刚才是有意喊薄彧“学长”, 想要逗逗薄彧,但属实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
简直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明明很久之前, 他变着法子钓薄彧的时候,对方还能努力保持住理智,甚至装模作样的,像个正人君子。
但现在,简直像是个不管不顾的野兽,只想着如何将猎物拆股入腹。
薄彧是晚上六点钟左右回来的, 恰好是下班时间的晚高峰。
但冬天时,东城的天总是黑得格外快。
明明方才乌金西坠,夕阳的光还刺目的耀眼, 可一眨眼之间, 天色暗淡, 已经难以窥见任何一丝天光了。
顾栖池仰起头,神智混沌,乌发被汗浸得湿润。
身上最脆弱的喉结被人一口衔住, 含在嘴里肆意蹂躏,又在颈侧啃咬,细密的痛穿透皮肤,渗入大脑皮层。
顾栖池沉默着,五指不受控制地紧扣在书桌的边沿上, 发出一声闷哼。
又沉又哑。
“薄彧, 你轻点。”
以往他说这话时, 薄彧都会心疼他, 给他足够的适应的时间。
可这次不同。
屋外狂风大作,难以听得见喧哗的人声,只能听得见哗哗作响的凛冽的风声。
圆月高悬,恰好落到窗外的一棵树上,像是树上结的果子,浑圆而偌大的一颗。
云层之中的星斗闪烁,光线有些暗淡,好在月朗风清,不失为是一个好日子。
顾栖池余光间瞥到了阿瓷正偷偷窝藏在一个角落里,猛地向上一跳,略微重的身子有点难以支撑她的起跳,笨重地砸在地上,发出闷得一声响。
但银渐层不甘心,她气势汹汹地“瞄”了一声,瞄准一个位置,蓄势待发,猫眼睁圆,想要跳上去。
这一次倒是跳上去了,只是结果不太理想,她推到了书架上的几本书,又在上边乱窜了几下,书架被她的动作弄得摇晃起来,摇摇欲坠。
她选的书架并是个相对矮小的,上边摆放的书也少,竟真在这摇摇欲坠的重力之下,轰然倒地,砸出动静极大的一声。
“喵”!
银渐层炸了毛,顺着坍倒的弧度跳了下来,好在没让自己受伤。
原本以为薄彧会骂他,银渐层往男人的方向瞥了一眼。
对方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自顾自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专心致志得,就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分给她。
银渐层磨了磨猫爪子,再三确定薄彧真的没有注意到自己,悄无声息地张开自己厚实的粉红猫爪肉垫,选中一本自己感兴趣的书,叼着它往角落里走去。
这本书看着挺好撕的,她好久没玩这种游戏了。
趁着薄彧和顾栖池不管她,得快点玩。
顾栖池和薄彧的确没什么时间去管自己的猫干了些什么,两人正在整理书桌上的杂物。
一直等到深夜,顾栖池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这才被薄彧抱下了楼。
顺着旋转的扶梯往下,虽然家里有暖气,但薄彧还是怕他着凉,便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顾栖池身上。
如果有人在别墅里从下往上看的话,能看得见青年在灯下白到发光的腿,只是膝盖处不知道为什么被摩(错别字)得通红,莫名让人起了些…………。
被薄彧抱到浴室之前,顾栖池费力掀开眼皮,依稀看见墙上挂着的钟表,时针大概走到了快要十点钟的位置。
他累到不想说话,脑海之中思绪混杂,漫无目的地想,还好时间还早,能够多睡一会儿。
浴室的光远比三楼书房的光亮堂得多,顾栖池被薄彧放到了浴缸里,放水的间隙,不同于以往替他洗澡,这一次,薄彧也踏入了浴缸。
顾栖池心头猛地一跳,直觉不好。
他强撑着睁开眼,左手搭上了浴缸的边沿,挣扎着想要起身,又被人按了回去。
薄彧的头发被流下来的水溅湿了一点,水珠沿着发丝流淌,绵延至高挺的鼻梁。顾栖池有些恍惚,撞入薄彧眼底,他的眸光幽沉,眉骨与眼窝之间的高低错落更显得眉眼深邃,但也有些沉郁。
像一口深不见底井,轻易便能叫人深陷。
不知是不是顾栖池的错觉,他感觉今天的薄彧太过贪婪了。
薄彧把人拉下来,搂在自己的怀里,上挑的眼眸直直盯着他,像是某种危险的大型猛兽在追捕自己的猎物一般,冷淡而随意。
水放好了,薄彧随手一探,关停了水。流淌的水波在身前荡起细长波动的纹路,顾栖池扣在浴缸边沿的手被人强势地掰了回去,薄彧嗓音低哑,喉间溢出一声很轻地笑:
“宝贝,你想去哪儿?”
顾栖池四肢酸软,喉结滚了下,嗓子哑得不成样子:“薄彧,够了。”
头顶的灯光打下来,顾栖池的眼睫早就被泪水打湿,在眼尾处纠缠成一团。热汽在空气中氤氲开,遇到浴室里冷冰的镜面,凝成白雾,看不清镜中倒映出的两人。
薄彧倾身过去,吻了吻他的眼皮,声音散漫道:“不够,老婆,”
“才十点多,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
等到一切结束之后,顾栖池彻底累晕了过去。
薄彧这才慢悠悠起身,把他抱回了床上,起身去收拾三楼书房的一地狼藉。
不止是那张用来办公的实木桌,薄彧瞥了眼瘫倒的两个架子,又凝眸看向了在地上撕书玩的阿瓷,抬步走过去,拽着她的后颈把她拎起来。
“喵!”
夜晚猫咪的瞳孔都要偏圆,银渐层猛地被人拎起来,有些猝不及防,笨重而略微肥胖的身子在空中张牙舞爪,非但没有恐吓到对面的人类,自己的猫毛反而漫天飞舞。
与银灰色猫毛共同在空中飞舞的还有她嘴里被撕碎的纸屑。
薄彧略微颔首,扫了眼地上皱皱巴巴的书之后,与阿瓷的视线平行:“今天先放过你,但你以后,别想来三楼了。”
“喵!”
该说不说,这只猫祖宗最近有些太无法无天了,薄彧敛眉,又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阿瓷和地上的猫毛,语调有些欠揍:“最近倒是没以前掉的毛多了,看来这段时间伙食不错,但你该减肥了。”
“我都要拎不动你了,更何况顾栖池。”
像是能听得懂他在说什么,阿瓷在他手里挣扎的越发厉害,愤怒地嘶吼:
“喵!喵!喵!”
薄彧满不在乎地带着她出了书房,又上了锁,以防银渐层再进来撕书玩。
被猫扑倒的书架被重新扶正,散落一地的书籍又被分门别类重新摆放整齐。
等到一切都收拾干净,薄彧这才起身。
又捞起了不久前顾栖池攥在手里的书,也被银渐层给啃咬得破破烂烂。
载着他名字的那一页已经没法看了,要是薄彧的爷爷还在,一定会痛骂一句暴殄天物。
薄彧将这页纸重新铺开,眸光落到上边,突然想到方才顾栖池问他的问题——
“你从前有没有告诉过我你名字的由来啊?”
薄彧当时正在兴头上,只随口回了句没有。
但其实,虽然没告诉过顾栖池他名字的由来,却是在很久之前就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的。
薄彧敛眸,从书桌里翻找出了自己尘封已久毕业照,看着高中毕业照上面容青涩的自己,垂下了眼睫。
书房里灯光昏暗,他大半张脸都笼在阴影里,五官轮廓冷淡而锋利,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他原本以为,那次是他和顾栖池初见。
却没想到,他和顾栖池在更早之前就产生了交集。
两人或许在他没有探寻过的地方,不经意之间擦身而过过,但也有可能从未见过。
但无论如何,他都想要和顾栖池一起回到东城一中看看。
毕竟未知的,永远才是最让人期待的。
…………
…………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顾栖池第一反应是觉得胸腔有些闷。
胸腹之间像压了块巨石,有点呼吸不上气来,他茫然睁开眼,这才发现,阿瓷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床,哪儿也没去,趴在他的胸口上,睡得正香。
等他把阿瓷推搡醒,胸口没了重物的压力,新鲜的空气纳入肺腑,这才活过来一样。
遮光窗帘的质量极好,连一丝缝隙都没有露出来,更遑论晨间的阳光。
判别不出现在是几点钟,也摸不清他和薄彧昨天晚上到底疯狂在什么时候,顾栖池脑子都有点麻木,想要起身去拉开窗帘。
但刚一下地,就有点腿软,连带着整个腰腹,肌肉酸疼,他险些没站稳跪下。
“小心点。”
薄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手上还拿着杯牛奶,眼疾手快地把顾栖池拦腰抱了起来,重新安置到床上。
他将手里的牛奶递给顾栖池,又转过身去拉开窗帘,边拉边问:
“不再多睡一会儿吗?”
阳光刺入眼底,有些灼人的烫意,顾栖池抬手挡了挡眼,等到缓过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样。
“薄彧,我今天还有工作。”
薄彧微挑了下眉,替他扣好了睡了一夜变得散乱不堪的睡衣,语气真挚:“我知道,我已经都安排好了。”
他慢悠悠拿出手机,调出和东城一中校长的聊天记录,慢条斯理说道:“鉴于我是优秀校友,还在这几年捐了不少钱给他们盖图书馆和实验楼,校长说,我们到了之后,通知保安一声,就可以直接进去。”
顾栖池:“……”
他心里隐隐约约猜测了什么,没忍住,又问出了口:“这校长怎么这么欢迎你,你是不是又给他砸钱了。”
被戳穿的薄彧:“……”
猜中薄彧败家子行为的顾栖池:“……”
好吧,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频繁感受到资本力量狠狠运作,顾栖池感觉自己对薄彧的一些行为已经能接受良好了。
…………
…………
…………
抵达东城一中时,附近,车子稳步行驶,道路两旁是一件秃了枝的柏树,但美三棵柏树之间都夹杂着一棵苍绿的松树,密实的松针在风中摇曳。
越往近走,红墙白顶的高楼在眼前越发清晰,窗户外围刷的是灰色的漆,色彩分布均匀,朝气蓬勃之间又不失严肃。
顾栖池有些恍惚。
或许是这一次重生太久,他好像对先前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甚至记不清在这里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
再度踏入这片校园,他只觉得恍如隔世。
保安听了薄彧的名字,知道他是校长特地通知过的知名校友,不由多打量了几眼,目光随后落到顾栖池身上时,他眼神有明显的怔楞。
顾栖池奇怪地看了一眼他,就见对方眼眶有些泛红,想要伸手拍拍他的肩,但在伸出手是瞥见自己手心的灰尘,又讷讷放下:
“小池啊,怎么突然想起回来了,你上了大学之后,过的还好吧?”
他明显是和顾栖池认识的。
顾栖池听到对方的话,目光茫然,先看了眼身旁的薄彧,又重新转过头来,看着身前有些年迈的保安。
脑海之中电光火石闪过一道电流,关于对方的记忆逐渐在脑海之中浮现。
那大概是顾栖池17岁的时候,他刚被顾家接回去没多久。
从先前的那所学校转到了东城一中,人生地不熟,也没什么能玩的在一起的朋友。
顾栖池性子冷,话也少,时常就在自己的座位上待一整天,不是在刷卷子就是在背知识点,整个人静得可怕,只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大抵是因为顾予宁,东城一中里传出了很多关于顾栖池的谣言。
私生子,小三生的,乡下来的土包子这一类言论数不胜数,顾栖池起先压根没有察觉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课桌里出现越来越多的垃圾,有时候早上到学校时,就连书桌里的课本和作业都会不翼而飞。
他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出现。
但却于事无补。
少年人的情绪最好辨明,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当他们认定了某一项事情时,内心深处的恶意会被刻意放大,带着尖锐的刺,毫不顾忌地扎向别人。
那段时间里,顾栖池都过得不是很好。
为了防止别人再搞什么小动作,他索性在教室里学习到深夜,最后一个走人,第二天早上又早早到达学校,检查自己的私人物品有没有损坏。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这个老保安。
对方当时还算年轻,每天兢兢业业在岗位上工作,还很有责任心与正义感。
在某次值班时,老保安发现某个大少爷故意把顾栖池的课本撕碎,里边藏着的小机器人也被随意丢到垃圾桶之后,他果断选择了帮顾栖池出头。
但随之而来的后果却是他压根承受不起的。
少爷的家人咬定了是保安撒谎污蔑他们的儿子,要求学校开除多管闲事的保安。
两放交缠,在保安险些被校方开除之际,顾栖池推开门,拿出了对方偷窃损害他物品的一段视频录像,并扬言要报警,对方的家长这才慌了神。
在顾栖池的据理力争之下,双方最后达成了顾栖池销毁录像,对方带孩子转学并留下保安的和解。
自那以后,保安室的那一盏最亮的等总是会和顾栖池保持同一频率,在黑暗的夜里点燃一颗顾及的心。
他也会时不时在深夜学习时受到一些小零食或者自家做的食物,打开一看,饭盒都是热腾腾的,里边是保安和妻子做的饭。
不仅如此,对方还在私下做了很多偷偷帮他的事情。
顾栖池去找过他一次,还没等他说什么,保安就拍拍他的肩,语气痛惜:
“小池啊,你是个好孩子,上了大学之后,快逃出这里吧。”
这好像是他在高中时代为数不多感受到的温暖。
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对方依旧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还会关切地询问他过的好不好……
顾栖池眨了下眼,弯起唇,主动上前握住保安的手,真心实意开口:“吴叔,我过得很好,谢谢你。”
吴叔摆了摆手,笑容和蔼:“过得好就行,过得好就行。一晃都这么多年喽。”
薄彧不动声色打量了眼对方,心中暗暗记下,打算找个时间来多了解一些顾栖池之前的事。
……
两人并肩进入校门之后,恰好响起一阵铃声——
“同学们,上课时间快到了,请迅速回到教室,准备上课——”
方才还熙熙攘攘的校园里顿时一片空旷,只能看得清几个着急忙慌赶回教室里的学生,还有几群在操场上尽情玩闹的人影。
学校里的小路总是最干净的地方,每个班都会划分到一块地界,负责打扫干净,还要用这个来作为班主任的量化考绩分数。
是以学生们总是不堪其扰,被逼着一遍又一遍地清扫落叶。
但这个时候往往也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偶尔能拖延几分钟自己不喜欢的课,还能三五成群的拿着扫帚聊天。
顾栖池和薄彧沿着这条小路走下去,视野尽头,撞入几个鬼鬼祟祟的学生。
为首的那个正在东张西望,还不忘给身边的人洗脑:“我跟你们说,喜军每周这个时候去幼儿园找他儿子,和他儿子做亲子活动的,绝不查岗,所以现在翻墙出去打游戏最合适不过了……”
他同学不安地问他:“你别骗我啊,喜军阵走了吗?”
那人“嘁”了声,语气有些不屑:“你们刚刚不是亲眼看着他开车走了吗?”
“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为首的学生摆了摆手。刚开口说了句:“不会,你们放心,我今天早上罚站的时候还听校长通知今天要接待一个大人物呢……。”
他话没说完,紧接迎面见走进的薄彧和顾栖池,没忍住小声彪了句“我草”。
又立刻改口道“老师好。”
但现下压根没地方能藏,这群男孩几乎认命一般,闭上了眼,等待着审判。
顾栖池不由得觉得好笑,回想起自己高中三年,几乎沉浸在无止境的学习里,压根没有他们这样朝气蓬勃。
是要带去罚站还是要去办公室写检讨啊,这老师怎么不给个准话?
过了许久,一行人也没有等到顾栖池的话,反而看着顾栖池和薄彧默默走远了。
为首的男孩挠了下头,有些不解,自顾自地说道:“不是老师啊,那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旁边的人刚想叫他别逃课了,一起回教室认错吧,就听对方豁然大悟喊道:“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这俩人不是荣誉墙上挂着的那俩吗?”
他小弟满脸疑惑,什么荣誉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