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夫人扶了扶老花镜,拿出皮尺,紧紧勒出了阿德莱德的胸围、身长、腰围、裤长、领口等等很多数据。
最后,琼夫人几乎填满了数据表上的每一栏,除了最底下的一项。
她把皮尺递给阿德莱德,指了指试衣间:“还差一项立裆数据,你自己量出来给我。”
琼夫人的目光不带丝毫感情,并不会让人难堪,“你知道怎么量吧?要人教吗?”
阿德莱德眼神一动:“是唐教我吗?”
唐晏风:“……滚。”
琼夫人否认:“当然不是,我会给你看一份详细的图解……”
阿德莱德轻笑:“不用了,我会。”
唐晏风:“?”
这人什么毛病?口嗨是刻入DNA了吗。
阿德莱德不紧不慢地踏进试衣间,没一会儿又不紧不慢地出来,告诉了琼夫人一个数据。
琼夫人锐利的目光从老花镜下射出来:“年轻人,这种数据要真实,不必谎报。”
阿德莱德:“?”
他有些不解:“我并没有谎报。”
琼夫人:“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小伙子都很有自尊心,但这是做衣服的数据,没有必要。”
阿德莱德终于理解了琼夫人的意思,脸色非常无奈。
唐晏风凑过去看了一眼那个数据,看向阿德莱德的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确实没有必要。”
阿德莱德差点没被气笑:“我确实没必要谎报,那是我的真实数据。”
他看着一旁像是事不关己的机械师,话锋一转,“如果不相信的话,就让唐来看看不就好了。”
琼夫人:“这倒没必要……”
不想,唐竟然一口答应:“好啊,走,试衣间。”
琼夫人看着两人相携进入试衣间的背影,再次推了推老花镜:“……”
古怪的胜负欲。
试衣间里先是一阵衣服布料掀起摩擦的悉索声,然后是低低的对话声:
“行了……不用……”
“你……”
“不行!……滚开……”
“你都……也给我……”
对话声毕,然后是一阵嘈杂的肢体碰撞声,似乎是在打架。
过了一会儿,琼夫人放下纸笔,悠悠地说:“好了,先生们,出来看看设计图。”
似乎是才意识到外面还有琼夫人在场,试衣间里的声音倏地停下,过了一会儿,两个人才相继走出。
阿德莱德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依旧笑意盈盈,只是脸上有了个拳印;唐晏风呼吸略微急促,发丝像是刚刚抓过,刚刚一丝不苟的紧身着装多了几道褶皱。
琼夫人看了他们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语气却带上了一丝玩味:“试衣间的温度是不是太高了,殿下?”
唐晏风移开目光:“还行。”
“我还以为是壁炉烧得太热了,”琼夫人慢慢道,“不然您的脸怎么这么红?”
唐晏风的脸更红了:“琼夫人!”
“好了,好了,殿下,您这个年纪倒也正常,如果那个数据是真实的,我是很支持你的。”琼夫人的嗓音依旧没有变化,像是面对一件极为平常的事,但无端地就是让人难为情。
阿德莱德见缝插针:“数据当然是真实的,”
他还要去望机械师的眼睛,像是寻求认同,“对吧?唐。”
唐晏风的表情看上去很想离开这里。
琼夫人推了两张设计图过去,按照他们的想法改了几个细节之后,就拿着设计图坐在了缝纫机之前。
一个专业裁缝做起衣服来是非常富有美感的。
琼夫人收紧自己的袖口和裙摆,微微垂头,细瘦的手指按着布料稳稳地缝过。
所有的设计样式似乎都已经被她烂熟于心,根本不必再去看图纸,她的动作根本没有一丝停顿。
脚踩缝纫机的机械声响、针尖穿过布料的声响、衣物摩擦桌面的声响……每一道都富有韵律,像是交响的乐章。
她没让两人等太久,出成衣的速度快到惊人。
阿德莱德摸着细密的针脚,感叹道:“您很厉害。”
琼夫人轻哼一声,下巴扬起的弧度竟跟唐晏风很像:“所有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亚力克夏最好的裁缝。”
虽然唐晏风说还有衣服可穿,但琼夫人是绝对不允许她的小殿下穿过去的衣服的,“当一件衣服你已经在公共场合穿过,它就绝不能被穿第二次,这是上流社会的守则。”
唐晏风:“但是有很多还没被穿过……”
琼夫人提高音量:“忘记你那些过时的旧衣服!!”
唐晏风:“……你高兴就好。”那些也是你做出来的,还没多久……
唐晏风和阿德莱德的礼服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设计,唐晏风的礼服主色调是白金色,衣装以华美绮丽为主,勾勒出了主人完美的身体曲线,领口是燕子领设计,又将惯常穿的短斗篷转成了长披风。
袖口、领口点缀上精美的荆花刺绣和鎏金流苏,长跟靴走动间披风飘荡、流苏摇摆,属于王室的高贵气息扑面而来;
而阿德莱德的礼服主色调是黑银色,要更为内敛。他的礼服没有长长的披风,但是用银链延长了不规则的拼接下摆,高立领,半遮他苍白的下颌。
腰间拦过一条皮革金属扣的腰带,配一双黑皮手套,袖口、领口和衣摆均采用银色暗纹设计,动作之间暗纹浮动,颇符合本人的气质。
两人换好衣服出来,明明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却又因为同一制作者的某些惯性设计小细节,显得尤其和谐,尤其……配套。
非要说,很像王和他右手边最亲近的佞臣。
特别是阿德莱德还经常是一副不达眼底的笑,觊觎身边人的味更重了。
两人对礼服都很满意,只是阿德莱德一直视线向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晏风问他:“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阿德莱德一脸无辜,“我只是在想,你穿了跟鞋,似乎还是没我高。”
琼夫人撇过头去:……对不起,殿下,我尽力了。
平心而论,唐晏风并不矮,但他就是跟阿德莱德之间有一段差距。
唐晏风抬起跟鞋,踩到了另一个人的鞋面上,狠狠拧了拧:“有些人不说话要更让人喜欢。”
“真的吗?”阿德莱德很能忍痛,还在口嗨,“那你能更喜欢我一点吗?”
“滚!”
裁缝铺的声音惊飞了一只中央大街的隼鸟,它扑起翅膀,越过因为即将到来的宴会而形色匆匆的人流,飞向王城。
王城的戒备更加森严,但就算是最严苛的骑士,也不会拦下一只漂亮的小隼。
这是只红腿小隼,它的目标明确,直直地奔向一间微微偏僻的素雅房间,被靠在窗边阅读的蛋卷发女性轻轻伸手接下。
她头戴披纱,一身洁白柔软的绸布长裙,戴着很多宗教性配饰,浑身上下充满了圣洁的气息。
女子笑着跟小隼说话:“今天没有消息带来?又过来蹭吃蹭喝啦?”
红腿小隼听不懂,小隼只会蹭人讨吃的。
女子拿出鸟零食给它,正慢悠悠喂食时,房门被敲响了。
她放飞小隼,没开门,问:“什么事?”
屋外的仆从毕恭毕敬地说:“桃圣女殿下,女王召你过去。”
“我知道了,”圣女说,“我这就去。”
穿过重重回廊,再踏上高高的阶梯,圣女来到王座之前。
她没有抬头,先行了个礼。
女王带着些倦怠的声音居高临下传来:“不必多礼,坐过来吧。”
圣女立刻知道,这是真正的法尔杜莎。
历来的王座都修得狭窄,这意味着王座之上只容一人酣睡。
但此时此刻,王座的旁边放了一张长长的软塌,女王没坐在王座中央,反而是慵懒地倚靠在软塌上。
圣女坐过去,像之前那样轻轻把女王的头放在膝上,为她温柔地按摩太阳穴,让女王皱紧的眉渐渐松开。
所有王宫里的侍从都知道,最近女王身边风头无两的红人非圣女莫属。
女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有了头疼的毛病,药石无医,但身边有圣女的时候却能得到好转。
人们都说,因为圣女身上有充沛的光明属性,这才抚慰了女王。
但圣女知道,不只是这样。
因为她无意间发现了女王的一个秘密——女王身体里住着一个魔鬼。
真正的女王有些骄纵,但是友善可爱,喜欢跟人亲近,经常为人着想;但魔鬼占据了女王大部分的时间,每当魔鬼使用身躯,女王就会变得傲慢无礼、狂妄自大,变得飞扬跋扈、唯我独尊。
魔鬼让女王夺得了王位,魔鬼也让女王变得孑然一身。
圣女抚摸着女王柔顺的发丝,将其斜斜插在发间的皇冠扶正,心中轻叹:她相信这并不是女王的本意,但她除了莫名有压制魔鬼的力量,并不能有更多办法。
女王闭着眼睛,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清净。她身边只有圣女一个发现了她的不同,也只有圣女一个坚定地相信着心地善良的女王才是真正的女王。
女王像个高贵的猫儿那样蹭了蹭圣女柔软的指腹,语气清浅,像在撒娇:“头好疼。”
每次从娇狂的状态清醒,她都免不了会头疼欲裂,她甚至还要努力说服自己圣女对她来说不过是万千蝼蚁中不起眼的一个,这样才能在另一种模式时不去找圣女的麻烦。
圣女继续按揉,一边轻哄:“没事了,我有用光明之力呢,不疼不疼。”
女王的呼吸逐渐变得轻缓,声音也几近梦呓。
“你听说过红舞鞋的故事吗?我听见有个骑士讲的。”
圣女也轻轻回答:“听过,怎么啦?”
“那个女孩被红舞鞋控制着不停跳舞,一直跳到生命尽头……似乎跟我很像。”
“我会被控制着去死吗?”
圣女如坠冰窟。
她艰涩地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