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飞雪显然还体会不到程长老的良苦用心,她坐在剑上,江水奔流不息,空气又湿又闷,她担忧自己再飞下去,有灵气耗尽的一刻,也担心江水弄湿她白色衣裙,她伸出手,把长裙提了起来。
然后神色崩溃,默默流泪。
她是世家贵女,做不到那种不顾形象肆无忌惮的哭声,而是紧抿着嘴唇,眼泪扑簌扑簌落下。
感受到了灵气慢慢回流,她决定了,如果半个时辰后,还没有人来助她,她就继续飞。
恰在此时,电光火石一瞬间,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飞雪——”
“阿巡!”虞飞雪蓦地抬起了脸,美眸中异彩连连,重新释放起了光彩,这一刻她瞬间遁回了菟丝花藤蔓状态。
巨大的恐惧让她泪流不止,她以为未婚夫会安慰她,结果秦巡淡淡看了她一眼,重重呼出一口气,半晌口气略带刻薄地轻怒道:“飞雪,你距离岸边这般近,还要我专程来接你?”
该死的天道,也怪他在云州城发什么毒誓!
秦巡实在受不了。
他运气不好,一进入秘境就险象环生,遇到一只金丹大圆满境界的蟒蛇妖兽,这只妖兽冲天而起,裹挟着阴风阵阵,以极为残暴之势朝他的方位狠咬而来。
还好他进入秘境时早有防备,一般秘境危险重重可机缘多。他躲闪及时,以剑修灵巧身姿硬生生躲过那凌厉一咬,没受什么伤。
巨蟒一击不成,怒火更甚狂暴不已。这头巨蟒是金丹大圆满的修为,再加上妖兽有种族秘法,皮肉强横异常,
虽然说一人一蛇同是金丹修为,境界差距不大,尤其是剑修擅长越级斗法。
可秦巡刚结丹不过半年,金丹境界根本不稳,完全不是对手,他拔剑出鞘,不断腾挪跳跃才勉强支撑,偏偏这时候还收到了虞飞雪的求助。
事态紧急,他尚且自顾不暇,怎么能去千里迢迢营救道侣!
谁料下一秒他所在秘境上空,天光瞬间被遮蔽,视野一暗,他骇然抬头,发现乌云朝他头顶汇聚,云海之间有电闪雷鸣之兆。
雷劫强大之威蕴在其中,一道电光还劈在他的靴履旁边,似乎要把他劈得皮肉焦脆才罢休。
秦巡:“……”
他紧握着飞霜剑,脸色极为难看。
他想也知道,天雷来得如此及时,应当是判断他对虞飞雪处境漠不关心,有抛弃之嫌。
“我秦巡对天道发誓,愿与虞家小姐飞雪结为道侣,从此无论逆境顺旅,都对她不离不弃!如违此誓,天打雷劈,天诛地灭!”当年在云州城随口发的誓言,如今看来简直是脑子进了水。
他本来就在跟一只金丹期大圆满的蛇妖对战,一人一蛇本来还势均力敌,要是被雷劈上两下,失去战斗力,他岂不是人落蛇口?
这一刻,秦巡求生欲瞬间爆表。
他双手紧握神兵利器,挥出包含杀气的一道剑光,硬生生一剑将巨蟒斩成两段。巨蟒断尾喷血,带着一道凄惨的嚎叫声,落入湖水中,波浪咆哮千里飘红。
死里逃生的危险,让秦巡松了一口气。
这可是一只金丹蛇妖,一身皮肉大补,如果时间允许,他一定会乘胜追击!补上一剑让对方生气彻底断绝,然后毒蛇的獠牙用来制作兵器,蛇妖修炼百年的金丹自己吞了,蛇肉用来食补和养精蓄锐,蛇皮制作刀枪不入、水火难侵的法衣和储物袋,这条蛇属于他,全身上下他都能派上用场!
可偏偏时间不允许!
天雷接踵而至,根本不给他捡战利品的机会。
秦巡满腔愤怒,只好召唤飞霜剑,快速离开此地。
他深入数千里,终于在一条大江上找到了自己正在哭泣的道侣,江河浩荡水雾激荡,莹润的水珠时不时溅在少女的脸庞上,更让人分不清那是江水还是泪水。
秦巡仗着神兵利器飞得高,站得远,视野远比虞飞雪开阔,这一看他差点没吐血,快从飞剑上摔下去。
虞飞雪一点危险都没有!
他却是跟同阶级的妖兽对战,差点命悬一线,还要千里迢迢赶过来救人。想到这里,他心中充满怨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怨谁。
他想了想,决定怨天道无情残酷、虞飞雪无理取闹!
反正绝对不会怨自己。
虞飞雪被凶了一下,她神色错愕地抬起了脸蛋,此时江波雾遮,拨云见日,她一张小脸惨白,手足发凉,心脏也微微抽动一下——
原来当江雾被剑风劈开,她距离岸边仅有数千米之远,真是荒诞又造化弄人,她崩溃得太早了,被此地的浩渺无垠蒙蔽双眼,身体被困住,心境上选择了臣服,她应该再坚持一下的。
虞飞雪抿了抿唇,感到几分羞愧,心头还滑过一丝浅浅的悔恨。
似秘境给了她一个成长的机会,被她硬生生给错过了。
水镜一头,除了程长老沉默不语,其他修士也是一片唏嘘叹气。
另一边,燕赤离和虞惊寒也先后进了秘境,两人的处境大差不离。
燕赤离见到自己被包围了,一张如月辉般皎洁俊美的脸庞瞬间放大出了一抹兴奋邪恶的笑意,他的眼瞳闪着亮光,还闪过一丝轻蔑。
平添几分魔魅气息。
区区一个秘境,能有什么狠角色。
他漫不经心地抽出长剑,手指搭在剑柄上,不是正规的握法,他也没学过正规的握法。
鬼修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大乘期的修为摆在那里,他随手一荡,周遭埋伏他的东西纷纷喷血坠地,化为一团团黑雾融入他脚下的影子。
事情不过发生在一两瞬息,危机已经解除。
燕赤离习以为常。
一旦不再藏拙,也不用担心吓到幼崽,修为碾压便是如此,他随意出手,如踩死一只蚂蚁般轻松自在。
……好久没大开杀戒了。
等到林间云开雾散,淡淡月光洒在空地上,如果有修士在场,一定会骇得双腿发软,满地都是妖丹,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甚至有炼虚。
面对满地妖丹,燕赤离看都不看一眼,捡也懒得捡。
他只想去找叶清。
他疾行数千里,很快抵达了地方,他才放慢速度。少年鬼修远远俯瞰,视野里满是赤红色,漆黑穹顶两轮血月高悬,地表荒芜之地怪石嶙峋,什么扭曲的景致都有。
无论是石头还是景致,丑得都令人倒尽胃口。
唯独一人例外,皮肤白得发光,如羊脂玉一般,小半张脸藏在斗篷里,裹着斗篷睡得极好,鬼修耳力灵敏,还听到了轻盈的呼吸声。
一看就乖得要命,答应了在金圈里待着,就乖乖在金圈里待着,一只靴子、一片袍角乃至一根头发丝儿都没露出去。
怎么看,怎么顺眼。
魔域什么都是肮脏的,唯有此人是干净的。
不过……燕赤离低眉敛目,似笑非笑:“我竟还来早了。”他熟门熟路地走过去。
叶清睡了一会儿,他悠悠转醒了。
身处秘境本来不该这么没有防备心,奈何一种莫名其妙的“我在这里很安全”感觉,让他眼皮渐渐犯困,慢慢闭上了眼睛。
当他睁开眼睛,目之所及放大的是一张俊脸。
他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吓了一跳。
距离他很近,近到什么地步?
近到小孩子心脏一窒,能把少年鬼修那纤浓眉眼、光滑苍白的面颊、高挺鼻梁和殷红薄唇一一描摹,连那眼睫毛有多少根都能数得清清楚楚。
因为距离极近。
连空气莫名都逼仄起来。
明明看了好多次了,可总会猝不及防之下,被这只厉鬼的面孔刺激惊艳到。叶清眼神呆了呆,身形凝滞,练气期的灵魂感觉差点被抽走了。
“……”
怎么回事?在他睡觉时,哥哥找来了吗?怎么一根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脑门顶着对方的胸膛,这样好吗?
叶清小小的心慌意乱。
他反思了一下自己,难道是潜意识里,他认为哥哥长得太好看了,忍不住跟小时候一样,窝在哥哥怀里贴贴。
那他实在没办法,他只是太诚实了,欣赏美色纯属本能,偶尔犯一点每一个小色批都会犯的小错误……
“清清,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燕赤离开口了,他垂下眼眸,望向眼神游离的叶清,声音慵懒散漫,一如一往每一次呼唤。
那一双黑到极致的眼,流转着动人微光,仿佛一个令人神魂颠倒的黑洞,几乎能把人吸附进去。
不过叶清毕竟被一大早的美色刺激得清醒过来,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靡靡之音般的温柔哄劝,忍不住偏头看了看。
他慢慢的摇了摇头说:“我不睡了。”
他已经懂事长大了,不能再仗着年纪小,欣赏美色肆无忌惮了,再睡就要犯错误了。
叶清斗篷下的手吭哧吭哧地推了推,哎他这手怎么能那么精准,恰好摸到了两块精壮胸膛肌肉。
啊这双手诚实得令他害怕!
燕赤离感受自己被推了推,一根结实的胳膊不得不放开,钳住少年的肩膀。
他身材比叶清高大很多,这个晚上他臂膀连斗篷带人环着,如同一座坚固的牢笼,这一晚上叶清脑袋怎么偏,都离不开他的禁锢。
感受到少年那乌黑的头发丝滑开他的手心,心里一阵空荡荡,他双眸微眯,薄唇轻启:“时间还早,清清你真不睡了?”
怎么能不睡了?睡够四个时辰没有,长不高怎么办?
要知道,人类幼崽小时候一天五个时辰才够饱,保持一整天小脸红润有光泽,越长越大才控制在四个时辰左右。
鬼修眉头微皱,一双狭长眼睛聚精会神地眯起一些。实际上他是觉得,自己还没看够,一个晚上而已。
“不睡了。”叶清很坚决,“我们还要等师兄他们呢。”
“唔,是该等。”燕赤离眼神微微一顿,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很典型的口是心非。
另一边,虞惊寒也遇到了层出不穷的杀机。
他眉目不动,顷刻间就集中注意力,快速施展剑术,招招如疾风骤雨。
当一切结束后,他长剑上不断往土壤滴血,衣袍依然整洁,不沾半点血珠。唯有此地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剑意,才能看出,方才经历了一场多么惊险的战斗。
他拿出玉简,玉简指示的方向是西南。
方向一确定,少年剑修一手握住玉简,快速御剑离开,一柄利剑劈开秘境里所有禁制,天地辽阔,唯他独行。
很快。
他就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人,缓缓降落。
然后虞惊寒动作一顿,一双漆黑眼眸氲着冰霜雾气,面无表情的脸庞上是意料之中的平静。
果然他来迟一步。
鬼使神差中,他抿了抿薄唇,心口有点不舒服,他认为自己不该魔气失控。
毕竟来迟一步很正常,他还年轻,实力也远远不够,他没有办法在清清身上,附上一层神识。
——
叶清这个人,从小到大都乖。
他既然许诺了周兮要等他,就等了半天,然后没等到。
“周师兄怎么了吗?”叶清拨弄玉简。他输入一道灵气,结果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回复,玉简另一端一片死寂,偶有嘶嘶声。
玉简是宗门弟子互相联络的方式,在秘境外,周兮更是下达了三十道的灵气链接。可这一刻,作为队长的周师兄,旁人的信号畅通无阻,周兮自己的信号先断了。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信号可疑的中断,存亡不明。
想到一个可能性,叶清脸色担忧,“周师兄该不会遭遇什么不测了吧?”这样子归元宗弟子不就群龙无首了吗!
如果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的话,他果然不是主角吧,主角团一般都不会死人的!
“有可能。”燕赤离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双眼微微眯起,觉得十分有趣,嘴角轻轻翘起,勾勒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是一只厉鬼,本就凶狠恣戾、心性凉薄,一个小小的归元宗弟子性命而已,他丝毫不在意。即使修真界血流成河,你死我亡了,也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骨子里没有怜悯仁慈这种情感。
“所以说周师兄真的遇到危险了!”
小孩子一如既往会抓重点。
燕赤离眯起眼睛,“差不多吧,清清你也该习惯了,修真界修士陨落是很常见的事。”
“我知道……”叶清缓缓低下了忧伤的小脑袋,眼中泛起轻微涟漪,他只是心肠软,见不得生离死别。
水镜那一头,一群修士大能长吁短叹,“五阶困灵阵,那周兮是逃不掉了。”
“不止一名归元宗弟子去找他了,都没找到,这小娃娃怕是也要放弃自家大师兄了。”
“这小娃娃实力弱,运气倒是不错,心地也极好。”就是一点跟混沌圣体不沾边的样子。
话音刚落,下一秒他们发现叶清猛地抬起了头,说了一句:“不管怎么样,还是去找一找吧。”
咦?
玄灵秘境如此稀世罕见,哪一个弟子不是争分夺秒、不舍昼夜地探索地域,寻找稀世珍宝和机遇良缘。反正他身边不是没人,探索秘境也不差一个师兄吧,怎么又想去找人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周师兄遭遇不测了,他一定不想自己的尸骨暴露荒野吧,我要替他收敛尸骨。”叶清捏紧拳头道,“如果没有尸骨,找到一点遗物回宗门立衣冠冢也好。”
说完,叶清大步往前走。
果然如此。
虞惊寒眼中闪过一丝温度,鬼修耸了耸肩,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后。
水镜那一头,所有修士大能都震撼到了——这个弟子心地竟如此纯善!
周兮此刻确实陷入了困境,他初入秘境,本来想按距离远近去寻找师弟妹,没曾想,一脚踏入了一只精怪设下的五阶困灵阵,囚笼一般把他锁在阵法中,没有多少伤害性,只是长长久久吸取他的灵气。
让他困在阵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似万针扎入。
他几次想要拔剑反抗,却惊骇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他一个筑基期大圆满都逃不掉,可见精怪修为在他身上。
对方不杀他,似乎知道他背后有不少同门,还施展一场高阶幻术,还所有企图寻找他的归元宗弟子,不甘心地无功而返。
这是完完全全是享受他恐惧至极的样子,享受把他和同门玩弄鼓掌之中的愉悦快乐。
周兮眼前,他眼睁睁地看着又一名同门离开,那位师弟一直大喊周师兄,你听到了吗?
他一直回复“我在这里,我听到了。”
可始终如互相屏蔽,他的声音无法传递出去,周兮绝望地瘫倒在地,双手插入头发十分崩溃发狂。想来他一辈子都要困在这里了,直至化为一堆白骨。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叶清师弟的声音。
“周师兄,我来找你了,你在吗?”
“又一个同门来找你了,看来你人缘极好。”
那只高阶精怪感兴趣地抬起头,他一只手粗暴,控制住周兮的脖子,“让他放弃吧,我观他是练气期,他是找不到你,注定是无功而返。”
我们无力又垂死挣扎的绝望,不就是你修炼的养料吗?
周兮勉强抽了抽嘴角。
他心知肚明,这精怪说得没错,叶清小师弟是找不到他的。这个秘境有许多扭曲的空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说的便是他此刻的状态。
除非叶清小师弟能精准找到他的位置,撕开那层禁制,再把他从困灵阵解救出来,否则确确实实无济于事。
周兮嘴唇翕动,一句求救溢到嘴边,很快他就为现实妥协了,再度陷入绝望之色。
从他的视角,他看到了,小师弟一直在看玉简。一边看,一边环顾四周,露出了柔软而迷茫的表情。
他对燕师弟和虞师弟说:“周师兄在这里,我敢肯定。”
周兮瞬间情绪激动起来,“没错,小师弟!师兄我在这里!”
精怪挑了挑眉,“这小娃娃是所有来的弟子中实力最差劲,偏偏口气最豪横,他是有什么本事吗,笃定你肯定在此地。”吃不到叶清的焦急绝望,他感到不爽。
其他弟子好歹是在方圆十里内不断搜寻,唯独叶清像是有什么门路,一找一个精准,就在百米内不断徘徊。
燕赤离不动声色,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几个方位。
这几个方位都是精怪几次藏身的地方,以燕赤离暴戾的手段,他大可以撕开禁制,不过就怕撕错了地方,造成打草惊蛇的效果。
除非一击毙中。
周兮还是得死。
到时候小孩子又要一边掉眼泪,一边为师兄收敛尸骨。
叶清哭,从小到大都是“呜”一声,然后眼泪如珍珠,一滴一滴滚落下来,能浇醒所有铁石心肠的人,也让人感到自己如果袖手旁观实在罪大恶极。
想到这里,燕赤离就皱了皱眉,厉鬼骨节分明的长指开始松动,咔咔作响。
叶清似乎也慢慢猜到了什么。
他往后退了一步,拿起了玉简,这一步足够焦灼,也令人疑惑不解。
然后所有人都听到,叶清他开口了,声音清清亮亮,他说:“师兄,我敢肯定你在这里,但我找不到你——为了找到你,我要给你打电话了。”周兮是筑基期修为,一定是有什么比他强大的东西困住了他,可玉简是凌霄仙君这个大乘期设下的产物,如果玉简能够发声的话……
什么东西?
这个疑惑如一道电光,劈在所有人眉宇。
下一秒,周兮的玉简里传出了一道极为悠扬的歌声,仿佛天籁之音,令人疑惑震惊又心生恍惚。
而少年握着玉简,瞬间循声捕捉到了方位,他笑容极为灿烂,又莫名令人感到鬼魅莫测,“师兄,你在这里啊!”
空间禁制瞬间被撕开,暴露出其后的万千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