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年教主死后,教内大乱,右护法存了私心,在逃跑时,将风行舟挟持了。
风行舟医术独步天下,武功却非常一般,只比市井上的混混强一点。
很少人知道,他用毒也很厉害。
在去西北的路上,右护法着了风行舟的道儿,人虽然没死,但也被重创。风行舟趁机逃离,但他不知道大宅那边是什么情况,不敢回去,也不敢贸然联系霜若他们,便只好一个人在西北躲躲藏藏,靠着做游医赚钱度日。
后来,有商队雇他一起去西疆,他便跟着来了。
这里消息闭塞,地广人稀,景色壮美,瓜果丰富,是藏身的好去处,他便没再随商队回去,就这么在西疆待了下来。
他被那右护法吓破了胆,在对方手上没少吃苦头,在西疆,他也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经常是一个地方待个十天半个月,就换下一个地方。
之前他在黑石城,不过待了五六天,在发现自己酒醉误事,有人注意到自己后,后悔不已,连忙跑到了朱雀城,在朱雀城住了十几日后,又来了这琉璃城。
如果不是碰巧遇到了莲旦,风行舟本打算今天就离开这里,去下一个地方了。
风行舟听说魔教早已散了,左右护法都已经死了,顿时唏嘘不已。又听了陈霜宁的情况,不由得扼腕。
这些被魔教掳走的孩子们的事,他都一清二楚,也知道陈霜宁是霜若的亲哥哥,当年陈霜宁虽说是因为教主用霜若的命来威胁,而不能认自己的妹妹,但不可能真的做到毫不关心。
他和风行舟一年总要通信几次,也算是老熟人了。
所以,一听说陈霜宁毒发了,身体情况很差,风行舟二话没说,就跟莲旦一起回了客栈。
陈霜宁早上刚醒了一阵,这才没多久,再回去时,人已经又昏睡过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子都关着,有隐约的喇叭声传了进来。
风行舟坐在床边,给床上人凝神把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手,叹了口气。
莲旦心里一沉,问道:“情况如何?”
风行舟摇摇头,说:“晚了。”
莲旦眼睫颤了颤,脸色一下子白得吓人。
风行舟说:“再早三个月,我都有八成的把握,现下,只有五成了。”
莲旦闭了闭眼,心从谷底又回落,他沙哑着嗓子重复:“很好了,很好了,有希望就好。”
风行舟就这么留了下来,莲旦让人给他安排在隔壁屋子。
当天,莲旦给冷杉他们送了信过去,这天晚上,冷杉等人就也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他与风行舟是旧相识,两人见面也只是来得及客套了几句。
风行舟说陈霜宁身体的毒性已经快要走到心脏了,而他现在昏睡,是身体在抵御毒性入侵,产生了巨大的消耗。
这种消耗很要命,也许在毒最终爆发前,就会因消耗而失去生命。
要解毒之前,得先给陈霜宁补身,增强体力和抵抗力。
他说的补身,不是平常人那样,吃些好的就可以,陈霜宁经常昏睡,醒了也吃不下太多东西,还是要用循序渐进地用药补。
风行舟开了个方子,让冷杉去抓药,熬了后,莲旦定时定量给陈霜宁喂进去。
有时实在喂不进去,莲旦便自己喝进去,再嘴对着嘴,给他渡过去。
夜里也要起来两三次,给他喂药。
白天时,风行舟看莲旦脸色不好,便顺便给他把了一次脉,他说:“最晚下个月底,你就要生了,照顾他的活,你不要都自己做,不要累到。”
莲旦说:“我还好,如果太累了,我会让冷大哥帮忙的。”
风行舟点点头,说:“我给你也开副补身体的药,也能给肚里的孩子补补,小哥儿白白净净才好看。”
莲旦开始时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他才猛地看向他,问道:“我怀的是哥儿?你看出来了?”
风行舟笑着道:“十有八九,你可以给孩子备穿戴了,还有名字,”他指了指床那边,说:“今晚他就会醒,到时你和孩子父亲可以想想,给这哥儿取什么名字了。”
风行舟估计得很准,当天晚上天才黑透,陈霜宁就醒了。
莲旦给他热了自己做的红枣糕,他就着热水吃了半块进去。
尽管吃得不多,但已经是近些日子来,最好的一次了。
陈霜宁吃过东西,莲旦拿了布巾过来,他想接过来,但被莲旦给躲过去了。
莲旦坐在床沿,身体微微前倾,动作很轻,怕碰坏了似的,给他擦嘴角,擦手。
陈霜宁看着他,等到擦完后,开口道:“你现在心情很好。”
莲旦也不说话,冲他笑。
陈霜宁也微微勾起唇角,他抬手,指尖碰了碰莲旦的脸颊,又很快要收回去,却被这哥儿抓住了这只手,侧着脸,主动把脸颊贴到了他手心,充满依赖地蹭了又蹭。
陈霜宁脸色灰败瘦削,但神情柔和,目光都专注地放在眼前这哥儿的身上。
莲旦看着他,觉得对方美丽又脆弱,心里的怜惜和心疼弥漫上来,弄得他鼻酸,他轻声说:“风大夫说我肚子里的是个哥儿。”
陈霜宁目光往下,看向他鼓鼓的肚子,眼神是抑制不住的喜悦,说:“他说是,应该就是了。”
莲旦见他心情好,自己心情也跟着好,高兴地“嗯”了一声,又说:“小旦大了,该给他取个大名了,还有肚子里这个小哥儿,也一并取了吧。”
陈霜宁这些日子都淡淡的,难得对什么事上心,他沉吟了一阵,说:“哥哥叫‘长生’,弟弟叫‘长乐’,你觉得可以吗?”
莲旦重复道:“‘长生’、‘长乐’,”他高兴道:“好听,意思也好。”
说着,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受着肚子里的小东西给他的回应,笑道:“陈长乐,你有名字了。”
陈霜宁听到了,怔了一下,道:“姓……陈吗?”他以为会是姓“白”。
莲旦抬头看向他,重重点头,“跟你姓,陈长生,陈长乐。”
陈霜宁又是一怔,过了一阵,他才开口道:“谢谢。”
莲旦说:“我不要谢谢,我想听什么,你心里知道的。”
陈霜宁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莲旦抬手捂住他的嘴唇,说:“我现在又不想听了,等你好了,再跟我说。”
陈霜宁便不说了,只定定看着莲旦。
在莲旦把手放下来后,他还是开口道:“风行舟医术高明,但他不是从无失手……。”
莲旦又捂住了他的唇,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你会好的。”
自从这次醒过来之后,陈霜宁每天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多了,过了几日,作息与正常人几乎没什么区别了。
偶尔,莲旦还能扶着他,两人在湖边走走。
但好景不长,莲旦的心刚刚放下来,有一天早上,他起床后,叫陈霜宁起来吃饭,对方却毫无反应。
自打这天起,陈霜宁又开始昏睡不起了,风行舟改了方子,换了几味药,吃了两天,人又缓了过来,但没几日,就又不好了。
如此这么反复了好几次,莲旦的心跟着来回震荡,人日渐憔悴下来。
好在,霜若收到信儿后,就和白无双一家三口,带着小旦一起,往这边赶。
十一月中旬,他们终于到了琉璃城,莲旦心里崩得紧紧的那根弦,终于能松快下来一些,见到小旦后的喜悦,也让他情绪缓解了许多。
霜若见了莲旦,便心疼地抱住了他,不住偷偷抹泪。
莲旦带小旦去看父亲,当时陈霜宁还在昏睡,小旦懂事了许多,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去,趴在父亲身边,小心地不压到他。
探头亲亲父亲的脸,他会说的话还不多,只会一遍遍说:“痛痛飞,痛痛飞……。”
霜若来了以后,风行舟有了帮手,他交代好徒弟要做的事,便闭门不见客,专心做解药。
十一月下旬这半个来月,陈霜宁醒着和昏睡的时候差不多各一半,状态又倒退到风行舟来之前了。
醒来时,也经常是不清醒的。
莲旦问霜若,霜若也只是叹气摇头,说:“毒没解,还在往心脏侵蚀,就算再怎么补身,也是在拖长时间,并不能阻止毒发进程,只有服下解药,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只能等风行舟这边的结果了。
十一月底之前几天,莲旦的肚子有了明显的下坠感,霜若给他把了脉,说就这几天了。
可巧,在莲旦落红那天早上,陈霜宁竟然清醒过来了。
因为莲旦快生了,小旦也来了,所以他之前就搬出了陈霜宁的屋子,住到了另一间房。
莲旦本来没让霜若告诉他哥,怕刺激到对方。
白无双跟他说,莲旦和霜若陪小旦出去玩了,陈霜宁看着是信了,还不时让白无双打开窗子,往窗外路上看看人回没回来。
但后来,他明显不安起来,似有所觉般,坚持让白无双出去找人。
白无双敷衍不过去,没办法,只好跟他说了实话。
陈霜宁很愤怒,他让白无双扶他上轮椅,要去看莲旦。
白无双只好把人推了过去,还没到那间屋子,就能听见压抑在喉咙里的叫声。
陈霜宁听了,额头青筋都暴起来。
白无双咬着牙敲门,道:“霜若,我瞒不住了,他过来了。”
门吱嘎一声开了,梁云伸头出来看了看,拿手驱赶白无双,说:“你去帮忙看着小旦。”
说完,他就出来,把陈霜宁推进了当做产房的客房。
屋子里,过了一处遮挡的屏风,陈霜宁看见,那身体瘦小的哥儿正躺在床上,他脸色煞白,头发都被汗水浸透了,嘴里咬着软木,嘴唇毫无血色。
梁云把轮椅推到床边,陈霜宁费力地趴在床沿,抬手去摸莲旦的脸颊,莲旦喘着粗气,流着眼泪看向他。
陈霜宁不忍他受苦,看向神情紧绷的霜若,说:“没有办法让他轻松些吗?”
霜若说:“这孩子不像当初小旦长得那样大,不需要剖腹,他自己生,是要吃些苦头的。”
陈霜宁喉结动了动,回头看向莲旦。
莲旦见到他,就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陈霜宁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陈霜宁说:“莲旦,我会好的,你也要撑住。”
莲旦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过程,竟顺利了许多。
没到半个时辰,把莲旦折腾得痛不欲生的小东西,终于生出来了。
当霜若把这孩子简单擦了擦,梁云给他包了被子,抱给莲旦和陈霜宁看的时候,莲旦亲了亲这孩子的额头,陈霜宁也小心地亲了亲。
霜若说:“是个哥儿。”
陈霜宁垂着眸子,看着这孩子,笑了笑,抬眼看向莲旦,说:“辛苦你了……。”
这话话音还没落,他突然脸色一白,转开头去,扑的一声,呕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来。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是一大口血。
莲旦几乎目眦尽裂,撕心裂肺叫道:“霜宁!”
霜若跑过去,刚刚碰到她哥的手臂,陈霜宁又呕出一口血来,一口接一口,竟不能止住。
莲旦睁大了眼睛,嘴巴张着,出不了声了。
梁云把怀里的孩子放到他身边,急着跑了出去,喊道:“快叫风大夫!”
“哥!”霜若突然哭喊了一声。
陈霜宁已经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