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温暖的阳光洒在了枝丫上, 今日天高云淡，风从缝隙间溜走，海浪一般朝前涌去。

漂亮的鸟停栖在树枝上, 眯眼看着远方。

他忽然就升起了一股寂寞，枝丫抖动, 问：你也要走了吗。

许多人都走了, 去了远远远远的天上，再也没有回来。

只有他留在这里, 因为他是一棵扎根在地上的树。

树挪了根, 会死。

他正伤心，凤凰却转过了头，“笃”的一声, 无情啄了他一下。

……

……

那一下鸟嘴好像磕到了自己的脑门，痛得要命，方远从梦里醒来, 不自觉喘了一口气。

他正趴在泥土上, 昨夜刚下了一场雨，他就这么趴地上被淋湿了, 又干了。

方远努力了很久，才站了起来, 他往上看了看，双手一撑，奋力爬出泥坑。

这个坑是他挖的，挖的手指都快断了, 结果去扶桑的通道没挖出来，还昏了过去。

幸好他运气不错，假如昏迷时附近跳出一个妖兽, 他可能已经挂了。

方远嘴唇干渴，掏出水罐子喝了满满一罐，才有了活过来的感觉。但他看着地下，大脑仍旧眩晕，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想撞出来，撞得头破血流，凄厉的喊他的名字。

他很久很久以前养过一只猫，被关在了柴房，出不来，就饿死了。

方远按着额角，闭上眼睛，不再去想这件事。

蜉蝣丹的副作用已经过了，他的修为没再跌落，接下来只要找个好地方精心打坐，很快就能重回入师三阶。

方远擦了擦嘴唇，不再回头，运转灵力一跃而起，从树梢间擦过，掠去了远方。

……

*

雨丝微凉，方远很快掠到了最近的城镇。刚一落地，他的眉间就轻微一皱，人也警惕起来。

好浓的鬼气。

这座城镇布局与凡界一般无二，但万事万物却是反的，包括招牌上写的字。路上行走的“人”，也皆散发着阴森血气，还有一个示威一样提起了自己的头颅，朝方远龇牙咧嘴。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方远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真的回到阳界了吗？

恰巧阴风吹过，满地的纸钱被卷起，越发显得清冷诡异。方远接着往前，直到看见一家破旧客栈，抬步走了进去。

客栈里只有他一人。

“有人吗？”方远出声。

二楼忽然传来咯咯笑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无声无息的靠在了栏杆前，她梳着高高的发髻，眼角轻挑：“这位小郎君，你怎地到了这个地方来？”

一抚鬓发，她眨眼便走了下来，绕着方远走了一圈。

“极品，极品。”女子目光哀怜，指尖发抖，想要贴上去。方远任她垂涎，只是在那双青色的手要碰到他的时候，灵力外放，水清莲气息冲出，把“女子”掀翻了出去。

鬼娘子尖叫着躲到了柜台后，瑟瑟发抖，朱颜明目，好不可怜。

但她的獠牙却露了出来，手臂也化了一大截。

方远没有被迷惑，声音冷淡：“这里还是鬼界？”

见美人计无用，鬼娘子垂泪的手一停，下颚裂开，柔弱无骨般爬上了柜台。她后半截身体扭曲，声音却是极为柔媚的：“是呢郎君，您是误入的？”

她显然很识时务，不需方远多问，便一一将情况说清楚了。

方远越听眉头越紧。他的确没有回到阳界，扶桑的传送过程出了差错，他被送到外阴界来了。这里行尸走肉魑魅魍魉一应俱全，是真真正正的亡者之地。

不知多少无法投胎的魂魄滞留在了外阴界，事死如生，地下便兴起了和凡界一样的城镇。

即使鬼魂无法进食，也不需睡眠，他们还是乐在其中。

“此处正是酆都下属的羌沢，临着黄泉，”鬼娘子蛇信一样的红舌舔着案桌，双眼迷离的看着方远，“这可是个好地方呢，郎君要呆在这里吗？”

方远别开视线：“怎样才能回去阳界。”

鬼娘子咯咯笑道：“郎君想出去？那可得等七月十四，中元之时了。”

方远唇角紧抿：“这么久，有快点的方法吗？”

“有是有，”鬼娘子道，“楚江界的鬼门便开了……可郎君，奴家劝您还是别往那里走。”

方远想起了什么。

楚江界或许就是那个与妖界达成交易的鬼域，所以才会大开鬼界门户，为的就是吸引群鬼，作乱北境。

它的出口西野，恐怕已经成了人间炼狱，怨杀冲天，就算圣者误入都难保不会失足，更不要说他区区一个入师。

方远只能叹一句鬼界的易进不易出。

他之前被佛手藤拖下的那口井，就是一个入口。除此之外，民间凡是幽暗之地，都可能招来鬼祸，夜半三更走错路更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想要出去，就没那么简单了。

方远想了一会儿，其实他也不是很迫切。莫小凡有谢卿书带着，不会出大问题，木栖吾在闭关，暂时也见不到。除了那截好不容易得来的佛手藤在谢卿书手里，其他都还算平稳。

于是方远道：“我想在这里住下，你要什么报酬。”

鬼娘子：“只要灵石，不收其它。”

方远便数了好几颗中品灵石给她：“我不想任何人来打扰，明白吗？”

“奴家晓得的，”鬼娘子语调一转，变得有些暧昧，“郎君，你身上的杀气好淡，奴家还未曾见过你这样的修士，在鬼界行走，可要小心些。”

她似乎别有深意，方远看她一眼，就上了楼。

……

经过几天打坐，方远实力恢复了全盛期。

幸亏他从岚芷宗那里得了好大一笔资源，否则真撑不住接下来要在鬼界的几个月。

这里的食物、水都是他不能沾染的，一旦吃下了鬼界的东西，就永远也回不去了。

更何况谁知道他们用什么煮的菜，方远在看见一头猪妖做了鬼、又铁锅炖自己之后，就完全倒了胃口。

而几天后一场婚典，也让他彻底明白了鬼娘子的意思。

在鬼界，活人是很少见的，偶尔出现一个，只要姿色尚可，就会沦为争抢对象。

从前抚宁城的鬼王不过十八线货色，鬼界真正的大佬，只有十方阎王。他们占据十个鬼域，以酆都为核心，拱卫这个地下世界。

这些鬼界王者，各个修为都在天残之上，权力天赐，无寿命之忧，自然贪恋起凡界的温暖来。

方远微掀开帘子，看到了正在游街的迎亲队伍，新娘坐在红轿之中，轻纱垂蔓，一脸茫然。

不知是喜是悲。

被鬼王娶走对一些凡人来说是天大好事，从此就可衣食无忧，地位高贵。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无法接受，和鬼同床共枕，让人害怕。

领头的鬼侍似乎闻到了异样，朝方远这边看了过来。

方远在他发现之前把窗户落下了，从此以后，他出门必开阵盘，把自己伪装成鬼界一员。

外阴界无日夜之分，却有时辰更迭。每到“白天”，街上的红灯笼便会一一熄灭，只看天边的熹光。而每到“晚上”，则会灯火璀璨，百鬼夜行，声色喧嚷。

这里最多的就是秦楼楚馆。

做鬼可比做人快活，看上什么、想要什么，只要用相应的东西来换，双方都乐意至极。

方远出于好奇，去逛了逛鬼市。他戴着面具，提着一盏灯，在昏黄灯影下，侧脸映着繁世，却恍如一抹温柔绮丽的幻想。

风一吹，就散了。

他的唇角微提着，唇珠丰盈，殷红欲滴。

全落在了一人眼里。

男人同样戴着鬼面具，一身玄衣，温文儒雅，目光却一直落在少年身上。旁边人见此，提议道：“王驾，要带回去？”

他看了很久，摩挲扳指：“莫要伤了他。”

“是。”

鬼影遁入人群，过了会儿，方远便察觉到有人在跟着他。

他脚步一顿，想混进人堆里甩开跟踪他的，但那些气息却如影随形，显然修为不低。

来者不善。

方远目光微沉，不动声色的往前走。就在这时，威压临身，整条街的人流忽然停滞了，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定格在了某一刻。

远远的站着一个男人，玉冠半束，玄衣黑氅，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他戴着面具。

方远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这人不是萧情。

他的气质太儒雅了，身形也更健硕，看着像个武将，步履之间沉稳坚定，没有萧情那么散漫危险。

“我对你没有恶意，”男人低头，面具下铁灰色的眼睛看着方远，“你不必害怕。”

方远执礼：“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高漳。”

方远眼睫一颤，高漳，十方阎罗之一，广陵王。

“不知尊驾找弟子有何要事。”

广陵王却伸手，摘下了他的面具。

那一刹那烟花落尽，方远丹田疯狂运转，终于挣脱了威压，一跃而起，道修气息显露无疑。

“人”流在那一刻解除了禁制：

“有道修混了进来！”

“在哪里？！”

方远毫不犹豫，以最快的速度捏碎了千里传送符，不管被传去哪里，总比被抓去当男宠的好！

而广陵王也没有阻拦他，在原地负手而立，手上仍拿着那个面具。

半晌，他扬起唇角笑了：“追。”

“是！”

作者有话要说：那么方方会落到谁的手里呢╮(╯▽╰)╭

感谢在2021-06-24 02:06:38~2021-06-25 02:5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心悦君兮、和羞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杯浊茶 5瓶；渔呀渔～、void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