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馆,楚音没心力面对张连枝的追问,抱着果果倒头就睡。
他没有多少伤心的时间,第二天一早就拖着昏胀的脑袋火急火燎地找起住处,卡里的钱支撑不了多久,他当然不能租昂贵的房子。
吃不下东西也得吃,楚音就水咽了片面包,划拉着租房页面。
张连枝蹭过来,手心握着,“咚咚看这是什么?”
摊开来,是一对镶了钻的珍珠耳环。
她不舍地把耳环塞给楚音,“搬走的时候我趁他们不注意拿的,妈妈就这么一对耳环,都给你了,够不够房租啊,我不想住这里了。”
女人十九岁跟了楚河后再没有吃过苦,她那时用貌美又年轻的身体一路开绿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珠宝与宠爱。等到年过四十,当不可控因素使年老色衰又毫无本领的她乍然从灯红酒绿里抽身,她已经缺失了冒险的力量。
把自己最爱的奢侈品交出来,是她目前能够做的最勇敢的事情。
楚音把耳环握住了,见到母亲哀怨的眼睛,他吸了吸鼻子说:“妈妈,等找到房子,我马上就去应聘......”
张连枝不高兴地嘟囔着,对他所谓的月薪几千的工作嗤之以鼻,一扭头,去摆弄自己的指甲了。
楚音重振精神,把耳环挂二手网站,又跟中介约好时间就出了门。
他就身上这一套衣服,已经两天没洗过澡,幸好如今是冬天,不至于粘腻污脏。
楚音没多少生活经验,他不知道在海市一个二十多平的小单间租金居然直逼三千,算上押金,他手头的钱根本就不够。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找更老旧偏僻的地段,中介的嘴皮子太能说,把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一天下来,楚音忙得眼冒金星,才敲定了一个有些年头一个月两千出头的公寓单间,中介人还不错,看他年轻,又囊中羞涩,准许他分两个月付押金。
楚音感激地跟人道谢,马不停蹄地赶回旅馆接张连枝和果果。
张连枝一见到落脚点,急得跳脚,“咚咚,我不要住这里!”
楚音眼前阵阵发黑,人在前面走,魂在后面飘,扶着墙稳住了脚步,却还要安抚抓狂的母亲,“妈妈,你将就一下吧。”
张连枝看着这个还没以前洗手间大的房子,坐在沙发上默默流泪,她觉得自己的人生要完了,想给楚音跪下来磕头,求他不要跟陈邵风离婚,甚至想没皮没脸地找楚河,跟男人讨要安家费——可谁会搭理声名狼藉的母子俩。
她以前接触过的男人是贪图过她的美色,可她已经四十多岁了,比不过年轻鲜嫩的小姑娘,谁会要一个半老徐娘做情妇,说出去多惹人笑话,何况她还有前科。
女人的目光落在楚音身上。
她的孩子刚过二十二的生日,多漂亮灵秀啊,就该被千娇万宠爱地追捧,难道这辈子只能跟她一起烂在这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小房子里?
张连枝不甘心。
楚音不知道母亲的想法,他憋着一口气,一刻都不敢停歇,找好了房子就海量发简历,短短两天面试了五家公司,可惜实习工资低廉,他的专业知识也不够硬,一家都没面上。
连着收到几家公司的面试失败通知,楚音终究是无法再强装镇定了,在大街上很丢脸地哭了出来,路人或悲悯或不解或冷漠地看着他,但每个人步履匆忙,谁都没时间去理会一个情绪崩溃的陌生人。
一辆保姆车缓缓停在楚音身边。
李瑞安打开车门,邀请楚音上车。
楚音白着一张脸沉默地坐着,胡乱地擦干泪后,才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瑞安听出他语气里的抗拒,放轻声音,“楚音,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告诉我......”
“不需要。”楚音绞着自己的手指,慢慢地抬头看着青年,“我不想再见你。”
李瑞安被浑身是刺的楚音排除在外了,他努力地笑了一下,“为什么,我们是朋友。”
楚音不要再相信李瑞安的话了,瞪大了眼睛否定,“不是。”
他觉得自己很笨,早该在李瑞安说自己被灌酒向他寻求帮助,却给错酒店房号让他碰上司立鹤时,在李瑞安那么多次的欲言又止里,他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的——连司立鹤也在提醒他,不是什么人都能做朋友。
“是司立鹤让你来的吧?”
他见到了李瑞安露出震惊又慌张的表情。
果然。
太多的痛苦,楚音居然不觉得痛了。
坐实猜想,他拉开车门要下车,被李瑞安抓住了,他奋力反抗起来,听见李瑞安说:“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楚音捂住耳朵逃避地道:“不要说,我不想听。”
可事已至此,不是他不想听就能不面对现实。
李瑞安握住他的双肩,一遍遍跟他说对不起,诉说自己的背叛,说如何伙同司立鹤引他入套,“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对不起。”
楚音发疯似地推开他,声音变得尖锐,“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等到今天才说?既然要骗我,为什么不一直骗下去?”
他从来是温顺的、可爱的,可是所有人合起伙起来欺负他,把他折磨成一个情绪失控的疯子。
楚音大吼过后又倏地安静下来,肩膀耷拉着,耳朵嗡嗡嗡响,四周的声音都变得模糊,又好像有一群人在他耳边哈哈大笑着他的无知与可怜,他企图找到嘲笑他的人,惶恐地四处张望,可是眼前除了满脸愧疚的李瑞安,再没有其他人。
他失焦的视线慢慢聚拢,李瑞安的声音由远及近,“我知道我不值得原谅,但起码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看见你这样,我很痛心。”
哪样?
是住廉价旅馆、老旧公寓,还是找不到一份好的工作?
亦或者被他的丈夫,所谓的爱人和朋友当狗一样耍?
楚音的手里被塞了一张银行卡,还没等李瑞安说出密码,他就将这张卡狠狠地摔出去,愤恨地瞪着对方。
李瑞安低声,“楚音......”
楚音心里想过很多狠话,可最终说出口的只有简短的甚至称不上有杀伤力的一句,“李瑞安,我讨厌你。”
他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喧闹的市井里,不一会儿纤瘦的身躯就被人群吞没。
李瑞安没有办法想象身单力薄的楚音要去过什么样的生活,在车里哽咽了很久,深吸一口气跟司立鹤汇报。
“楚音的情况不太对劲,看起来像是病了。”
“他都猜到了,不肯要我的帮助,以后也不会再相信我。”
“小司总,请你对他好一点吧......”
司立鹤没有回答,挂断了通话。
派出去的人二十四小时秘密监视着楚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楚音的情况。
他一直以为楚音是个胆小鬼、小气鬼,后来还变成了个动不动就流眼泪的爱哭鬼,每一个标签都在诉说着楚音的软弱与娇怯,可是楚音比他想象中要坚强。
遭受重大打击的楚音摔得头破血流,却很快地爬起来,没有一点点过渡的时间就不打伞闯进了暴风雨里。
这不是个好现象。
换上便装的保镖每隔两小时会给他传送楚音的实况。
密密麻麻的照片,高清镜头下楚音的小表情清晰可见,脸色惨白,皱着眉、抿着唇、闭着眼,流着泪,唯独没有笑容。
司立鹤记得楚音很爱笑,小狗一样扑到他怀里撒娇,笑起来眼睛都在发光。
有了对比,楚音如今的灰暗与麻木就更加触目惊心。
那么爱司立鹤的楚音却说,爱并没有那么重要.......
司立鹤胸口像堵了一块浸满了水的棉花,一呼一吸都变得漫长,他不喜欢被拒绝的体验,更烦躁于楚音恨不得跟他划清界限的态度。
他故意拖着度假开发区的项目不签名,陈邵风撑不了多久,在外界和陈家长辈的双重施压下,想必再过几天就会同意跟楚音离婚。
作为风流逸事的主人公之一,又位处盛锐重要职位的司立鹤势必会对集团造成影响。
盛锐的股市有所波动,董事会不满他闹出桃色绯闻,议论纷纷——若只是寻常的八卦也就罢了,偏偏还扯上了陈楚两家。
司秦为了舆情着想,撤了他总经理的职位,把他打发到贸易金融部做副经理。
盛锐姓司的不止司立鹤一个,堂叔等旁支亲戚虎视眈眈,未来三五年,司立鹤大抵都不能回归原职,更要低调行事。
不过他确信,从他回国入职盛锐那一刻起,不管旁人如何抓他的错处,总有一天他会坐上最高的位置,成为海市当之无愧的一把手。
这几天走到哪儿都有人偷偷打量他,但他并不是很在乎这些目光,相反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楚音的私情后,就相当于他给楚音打了个专属的标,没有人敢打楚音的主意。
那些之前不知情时痛骂他小三、奸夫的人也通通改了口径,打哈哈地将这件事翻过去,悻悻地闭口不提。
夜幕降临,司立鹤再次收到了楚音的照片。
幽暗里,楚音垂着双肩与脑袋,游魂一样地在脏兮兮的街道行走。
有好日子不过,非要去吃苦,活该。
等知道外面的世界不如天真的楚音想象中那么美好,就会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回家了。
司立鹤不愁那一天的到来,他是楚音最大的债主,只要他想,五百万就足够稚嫩的楚音看清现实。
分手后讨要借款是很不得体的事情,但司立鹤不介意为了楚音做一个没有风度的情人,他要把楚音逼到无路可走,只能回头向他求饶,把所有不好听的、他不爱听的话全部都收回去。
所以他在楚音即将要进楼道时给楚音发信息。
“五百万还算数吗?”
楚音盯着这简短的一行字发了很久的呆,他先是把司立鹤的备注给改了,“AAA训犬师小何”变成了疏远的“小司总”三个字,继而又继续发呆,大概站在风口五六分钟的时间,才挪动冻僵的手指回:“我会努力。”
努力?
这个世界上要是努力就能成事,所有人都会是亿万富翁。
司立鹤盯着照片里把自己弄得乱糟糟的楚音,想立刻把人逮回家好好洗个澡。
再等等吧,他有的是时间等楚音看清残忍的现实主动乖乖地回到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
小司总:快点回来花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