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许临熙几乎是当时就后悔了。
现在问这种问题还有什么意义?
或许没有,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
大概是心底还残存着一丝天真的幻想,或许时允当时也不知道那个摄像头的存在,或许他把视频放出来只是因为受了刺激行为无法自控,本意并没想着要去伤害谁。
可是很快,这个想法一出来就被他回拢的判断力压了下去,带着理智全盘推翻。
许临熙头靠在墙上眯了眯眼,心里忍不住苦笑,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他竟然还像个傻子似的自己骗自己,为对方寻找各种开脱的理由。
他想要一个解释,即使答案已经明显在这摆着,他也想要从时允的口中亲耳听着人承认,当初来家里第一次告白说喜欢自己的时候、从游戏厅出来在自己脸颊印下第一个吻的时候、别墅园区的路灯下向自己怀里扑过来的时候,两人以情侣身份相处的这无数个日日夜夜,还有情人节那天晚上的酒店里,对方究竟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心里头一边算计着,一边搂着自己的脖子把“喜欢”那两个字说得这么动情。
然而长久的静寂过后,时允仅仅开口说了一句话,语气轻飘飘的,听上去没什么力气。
他说:“你别问了。”
之后顿了顿,蓦地开口补了一句:“对不起。”
时允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做过的哪一件事情道歉,欺骗许临熙也好,拍两人的床照拿去刺激许艳萍也罢,可这些都是建立在自己最先受到伤害的基础上。
然而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循着本能,对着许临熙说了。
许临熙也平静地回复了:“我不想听你的道歉,我想听真话。”
真话,时允抿着唇微微低下了头。
要怎么去给出这两个字切实的定义?
他很想告诉许临熙,我没想着伤害任何人,我有自己的无奈与逼不得已,然而现实的情况却是,即使说出来了又能怎样?
事情已经发生,他与许临熙之间的关系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掉在地上玻璃杯,即使把碎片捡起来一块一块粘合回去,它也不可能恢复到原先的样子。
“我现在脑子很乱,什么都不想说。”
喃喃嘟囔了一声,他听见许临熙给自己回复了一个:“好。”
也不知道这个字是不是意味着许临熙对自己彻底的失望,想到这里,时允突然感觉到胸口很闷,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想把对面病房里病人脸上的呼吸罩卸下来给自己套上。
怔忪间,许临熙突然出声:“我给你时间,等你想说的时候,我们谈谈。”
胸腔的闷痛加剧,时允抱着头,屈膝缓缓蹲在了地上。
跟许临熙一来一往的每句对话都在提醒着他,现下所面临的混乱与糟糕都是经由他一手造成的,如果可以找到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或许他们之间不必发展成这样。
许临熙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淡定,甚至没有对自己展露任何的攻击性,可那语气中不经意间透出的一丝冰凉,却宛如刺过来的一把刀,在时允已经陈腐不堪的伤口上划出新的血道。
身体里的每一寸神经都在被反复地蹂躏与撕扯,他感觉自己快要碎了。
他道:“不谈了,没什么好谈的。”
“摄像头就放在电视机后面的开关下,订酒店那天就已经想好了,视频没有打码,就是为了让时长荣和许艳萍看到。”
将计划和盘托出,时允心里并没有卸下包袱感受到轻松,反倒像被困在了更沉重的枷锁里。
猛然之间,他听见许临熙问道:“所以你口中所谓的喜欢,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此话一出,两人竟是不约而同都屏住了呼吸,气氛双双陷入到长久的沉寂当中。
静,深夜里楼道里面没了来往穿梭的人流,衬着医院冰冷的白墙简直静得可怕。
头顶的感应灯灭了又亮,听不到人的回答,但又像是已经用沉默回答了一样,许临熙感觉自己的视线有一些模糊了。
他垂下眸,很努力地想要辨清此时蹲在地上这个人、这张侧脸的轮廓,却忽而发现哪怕是眼前人的一根头发丝,竟都变得如此的陌生,仿佛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他一样。
就这一刻,许临熙突然觉得自己问的这个问题简直是矫情透了。
然而没过多久,时允还是出了声。
“我说过,我恨你们,恨你们每一个人,你怕不是忘了。”
话音出口,一滴泪珠自眼底滚落,时允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痛,即使淌着血,也不会再给自己留一丝一毫的退路,把许临熙推远。
反正两人也回不去从前了,反正自己这么卑劣,怎么能配得上许临熙的喜欢。
当然,也不配再去喜欢许临熙。
自母亲走后的这些年,漫长时光的磋磨中,时允都深陷在一个泥潭里挣扎着想要爬出来,然而每次在觉得自己就要得救的时候,却总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像一双无形的手,把他又拽回到深渊里。
没人救得了他,他也救不了自己,现在,他已经不想再跳出来了,但至少不能再拖着许临熙一起下水。
就……到此为止吧。
时允回家以后便被时长荣锁在了屋子里,三餐两点好吃好喝地给人供着、什么都不缺,却独独拿走了他的手机,没收了iPad和电脑,切断了他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陈彬和唐晓淇是两天以后知道的这件事情,联系不到人,就只能铤而走险,夜里顺着别墅的水管爬到时允家二楼的窗台,凌空翻了进去。
当时还差点被巡逻的保安抓到,唐晓淇一个躲避不及,被管道旁边的铁丝刮破了手臂。
明明就待在屋里哪也没有去过,时允整个人却像是刚刚淋过一场大雨一样,面容和发型都狼狈得几乎看不出他本来的面貌,穿着扣子系错位的睡衣,面无血色蜷缩在墙边的地毯上。
陈彬蹲下来伸出一根食指往人鼻子下端探了探,见人还留着一口气,凝眉哼了一声,身子一转,挨着他一起在墙边坐了下来。
唐晓淇上前捏住时允的肩膀,渗着血丝的手背青筋凸起,盯着人的眼睛全然一副惊异的表情。
他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时允不想再解释,阖眼将头瞥向了一边,之后只听身前一阵窸窣的动静,唐晓淇拿了一个什么物件递到自己手里。
时允睁眼低头去看,只听人对着自己耳边开口:“之前去海边旅游的时候我加过许临熙的微信,你要不要联系他,用我的手机吧。”
“不用联系。”时允抿了抿干裂起皮的嘴唇,把手机撂还给唐晓淇:“他没有利用价值了,可以结束了。”
“利用?”唐晓淇听到这两个字身子蓦地挺直,满脸的难以置信:“所以从一开始你对他就是利用、没有一点真心吗?”
“不然呢?”陈彬从旁发话,嗤了一声:“你当时允是真的喜欢他?”
“就算有那么点喜欢,你再看看他那个恶心的妈,硬起来的jb迟早得软了。”
“陈彬,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粗鄙啊?”
唐晓淇视线投了过来,眉宇间透出的情绪看上去甚至比时允还要激动。
陈彬从没见过他生气,这好像是第一次。
“话糙理不糙,我说的是事实。”
陈彬摸了摸鼻子,低头翻了个白眼,之后动动脚,往时允腿上踢了一下:“你也别颓废了,她落到今天这一步纯属是咎由自取,许临熙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摊上这么个糟心的妈。”
说罢拍拍人的肩膀安慰:“你家老头的婚现在肯定是结不成了,咱们目的也达到了,你现在应该高兴。”
“我不高兴。”时允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始终有气无力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渣的那个人是他,许临熙才是应该被谴责的那一个。
“我想拉着所有人一起死,所、有、人。”时允说着目光缓缓移落在陈彬和唐晓淇的身上,面色不善,定定看着两人:“懂?”
“如果你们两个……再不从我房间离开的话。”
陈彬和唐晓淇走了以后,时允将被子从床上扯了下来,窝在地上浅眠了一会儿,睡得不踏实,恍恍惚惚的,总感觉下一刻就要天塌地陷一样,即使在梦里也能感受到从30层腾空跳下的失重感。
再睁眼时外面的天已经大亮,没有手机,没有算日子,时允根本不知道今天是被时长荣关在家里的第几天,现在是几点。
走廊里传来动静,没有敲门声,锁芯转动之后两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时允神情木讷地看着时长荣搀扶着许艳萍的胳膊,拖着缓慢的脚步朝自己走过来。
他没有从地上站起来,眼睫翘起仰视着两人,看上去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要打要骂都绝不会还手的样子。
然而许艳萍没有,没有打他、也没有像先前那样冲上来指责他。
她站在距离时允一米的地方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掩去眼底的黯然眸光一转,下一秒,却是整个人像泄了气瘫软一般,两膝一弯,跪在了时允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