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出来后,云溯并没有走远。
他从侧门进入花园,沿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窄道往前走,一直走到尽头。
路的末端是一道白色的拱门,门后空空荡荡,透过它可以看见波光粼粼的明镜湖。在外人看来,这道拱门就像是一个无用的装饰品,因为它并不通往任何地方。
只有诺因的历代君主知道它到底通向何方。
云溯在拱门前停留了几秒钟,而后抬脚,穿门而过。
空气中泛起透明的波浪,他的身影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消失无踪。
神使的居所,叫做永生花园。
它并不属于诺因帝星,亦不属于这个宇宙,是存在于另一个次元的地方。那道白色的拱门只是通向它的入口,并且只有诺因的君主可以进入。
永生花园只有白昼和晴日,并且恒温。虽然被叫做花园,但实际上是一片无垠的花海。
整个空间里只有两个部分,一是蔚蓝到如同油画色彩一般的无云天空,一是铺满整片大地的金鱼草花海,盛放的花朵娇艳夺目。
花海里有一座白色石制凉亭,亭里睡着一个身着白色绣金衣袍的男人。
云溯渐渐走近后,那人便像有所感应似的坐起了身,扭过头来笑意盈盈地喊了一声:“云溯。”
他有着一头长至腰际的银发,瞳孔是极为罕见的湛蓝色,冷白的皮肤如玉一般光洁无暇。
异于常人的样貌象征着此人不同寻常的身份。
他并没有一个具体的名字,知道他存在的人都叫他神使。
神使,顾名思义就是“神的使者”。他自诩神在此世的代言人,而并非神明本尊。
真正的神居住在宇宙之外的超越之地,那并不是普通人类能够抵达的地方。
神使没有性别,是神从自身分离出来的一团意识,只不过他一直习惯以男性的姿态现身,容貌和声音则都是随机生成的。
神使多眠,云溯每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几乎都是睡着的。永生花园就是神使为自己能够好好休息而创造出来的寝室。
虽然云溯一直不能理解,在这样一个只有白昼并且连床都没有的地方,要怎样才能安睡。
或许这也是神明区别于人类的一点吧。
云溯虽然不认可这里能作为寝室,但是承认永生花园的确很适合作为一个放松身心的地方。不知为什么,每次他进入此处,都能感觉到身体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包裹着,能够抚平他躁动不安的心。
所以云溯偶尔会来这里坐坐,尤其是在遇到烦心事的时候。
神使并不觉得打扰,反而很欢迎他,甚至会主动和云溯聊天。
“你要结婚了吧。”神使抬头望向站在花海里的云溯,说,“恭喜。”
云溯只对家人亲近,不太爱和外人说关于自己的事,也从来未曾告诉过神使他已和褚与昭订婚。
“是。”云溯点了点头,脸上还是那副没有波澜的表情。
但神使却仿佛能读透他的内心似的,笑着说:“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或许是读心术,又或许是神的全知全能。不过云溯并不在乎这些,他只是单纯地过来平静一下心情。
云颐的事,云灼的事,都令他有点难以静心。
联姻的事,云溯暂时还未和云灼开口,但已预料到对方的反应,他其实也不舍得云灼离开诺因,可联姻若能成功,确实对诺因很有利。云溯本以为自己已经下定决心,可经由父亲一提,他竟又有点犹豫了,私情和君主的责任在心里不断地做着斗争。
他总觉得,父亲其实是倾向于让云灼去联姻的。
是不希望他和伦荷的君主交恶吗?
而云颐这边,则是因为……
今天在发布会上提了安排外的问题,导致褚与昭愤而离开的那个记者。
若要说反对他和褚与昭的婚事,又有能力在皇室召开的发布会中做手脚的,也就只有云颐一个人了。云灼虽然也强烈地反对,但这孩子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阻挠他已经定下的事情。
所以人只能是云颐安排的。
这是一个不需要调查就能得出的结论,想必云颐也不怕被他发现。
是在用这场小小的“恶作剧”表达不满吗?
云颐是他的大哥。虽然他们不是同一个父亲的孩子,但是在云溯还小时,云颐就对他非常照顾了。同母异父这件事并未成为他们兄弟二人间的隔阂,云溯对这位性格温柔的大哥,有些心存愧疚,也十分感激。
但偶尔,云溯会有点不太明白大哥的想法。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感觉好像变得越来越分明了。
“你现在不太冷静。”神使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云溯垂眸道:“最近事多,所以心里有点乱而已。”
他话音刚落,银发男人的手掌便贴上他的前额。
以眉心为起点,一股温热的力量钻入身体。
“看来我给你的禁制还不够。”神使收回手,若有所思。
云溯皱起眉:“你的意思是,禁制快要解除了吗?”
“那倒不是。”神使把双手揣进宽大的衣袖里,笑着说,“要是神力这么容易就解除,那还算什么神力。”
云溯点点头:“也是。”
“放心吧,暂时不会有什么影响。”神使道,“等你认为禁制需要修补的时候再来找我吧,前提是它还没有完全解除。”
“当禁制完全解除时,我们之间的契约就会彻底失效。”他意有所指,“如果你还想重新缔结神契,就要再拿别的东西来交换。”
“别的东西?”云溯望向神使的脸。男人分明是笑着的,眼里却丝毫不见笑意。
“你还想要什么。”
“如果真的有禁制完全解除的那一天,不就说明,你对这世上某个人的爱已经足以冲破神力了吗?”神使并不隐瞒,很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又向云溯凑近了些,用食指指尖轻轻抵住对方的左胸口。
“所以,接下来我就会要你喂饱了感情的心。”
云溯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他当然知道神使所说的不是生理意义上的“剜心”,但也想不到神使要以怎样的方式夺走他的心。
“就是——”神使凑到云溯耳边,嗓音极尽温柔缱绻,“我不会夺走你的任何东西,但是我要你……”
最后几个字,淹没在了轻轻拂过的暖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