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的阴凉角。
一头卷毛的高大男孩匪夷所思的看着那个铁盒子,手还捂着胸口龇牙咧嘴。
而长发青年蹲在树底下,漂亮脸蛋放空的数着树上的蚂蚁。
结束了。
社畜宁宁今日份的营业已经结束了。
他现在只想回家,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谁的话也不要听,什么事也不要做,就这样,静静的,发呆。
李査德显然比他更像是个正常人。
“没想到你就在门外,没事吧学长?”
曲宁有气无力:“在这里还是叫我曲宁吧。”
李査德年纪小,才刚大学毕业,浑身上下都还洋溢着年轻男孩的氛围感。
“那……我叫你宁哥?”
曲宁又抹了一把额头:“听起来像是黑手党。”
李査德头发卷,有一双狗狗眼,但脸部轮廓很有模特的味道,小而精致。
“曲宁哥,你怎么定位到我的啊?好神奇,是中国功夫吗!”
曲宁将脖子上的工牌给他看了看,“是中国社畜。”
李査德:“南风传媒……设计师?!你在这家公司上班?!那图标真是你设计的啊!”
曲宁:“嗯嗯嗯。”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耽误了这么久已经快十二点了,餐厅的订位来了短信,曲宁撑着膝盖直起身子:“走吧,带你去吃饭,咱们边吃边说。”
李査德迅速拿起地上的背包,跟在了曲宁的身后,“真是太巧了,那以后我们就能做同事了?”
曲宁:“大概……哦对,今天这一顿是有人请客的,等以后有机会,我介绍你们两个认识认识,你们这种外向的人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李査德看了两眼周围的车流,不怎么在意道:“谢谢曲宁哥。”
曲宁:“没事,都是朋友。”
看着现在的李査德,就好像能想象到薄久上大学的样子,意气风发英气勃然,曲宁又开始无意识走神,脚下一动就要往前行去。
然而胳膊却突然受到了阻力,回头一看,李査德笑意不见,神色有些焦急严肃:“宁哥,车号,你没听见吗?”
曲宁骤然一愣。
“抱歉……我今天没去公司,所以只戴了一个助听器。”
李査德叹了口气:“没事,走吧。”
曲宁默了默,又抬起眼睛笑道:“其实我今天来找你就是要特意说一下这件事情……”
秋日午后的阳光洋洋洒洒,还带了三分夏末的热潮,餐厅的冷气开的特别足,曲宁的身前是一面中式屏风。
“这么说,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你的真实状况?”
曲宁切了一小块鹅肝,嗯了一声,“而且我还遇见了一个老同学,现在任南风的老板,你这次参加的模特大赛就是他组织起来的。”
李査德一脸惊讶:“我还以为宁哥你没什么朋友呢……啊对不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曲宁摇了摇头:“没事,我确实没什么朋友,回国后也没有联系国内的亲人,前两个月都住在酒店,最近才搬了家。”
李査德忙道:“搬到哪了?我可以去找你一起玩吗?”
曲宁欲言又止:“……就在老板的家。”
李査德:“?”
他总结道:“所以原来的老同学现在变成了顶头上司还是你的房东?”
曲宁:“是这样。”
“可是以你的性格也不可能会答应——”
“他不一样,”曲宁抬眼打断年轻男孩,“他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我当初出国的时候没有和这个人好好道别,如今回来遇上了,总归要做出一些实质性赔偿。”
曲宁又大概给对方解释了一下合约的事情。
李査德的脸色更精彩了,他甚至都忘了改称呼的叮嘱:“可是西恩,你也不用牺牲这么大吧,你根本不喜欢和别人待在同一个空间……”
“意外的和他可以,我不讨厌他,七年前是,七年后也一样。”曲宁替李査德倒了一点红酒,“而且我不希望他知道我的一些事情,比如我的耳朵。”
“我们之间是有一个同居期限的,没必要在一个有限的相处期限内去给他带来也许一生都忘不掉的痛苦。”
李査德有些悲伤:“你还是这样,什么事情都把别人考虑的完全,自己却随波逐流的活着。”
曲宁笑道:“成语学的不错。”
李査德假装生气:“我们在谈正经事情!”
曲宁又笑了两声,脸色转而又变得认真了起来:“我的耳朵是什么情况我自己清楚,我回国,不会联系那个男人,也不会联系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有一个很幸福的重组家庭,他们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儿子,我没必要去给人家添堵。”
李査德好像想到了什么,很生气的样子:“可是他们都没怎么管过你!导致你在留学期间不得不去中国城打工!你可是社交障碍!”
曲宁乐观的想:“但我也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往好处想李査德,最起码我现在生活的还不错。”
李査德差点直接站起来,他看着曲宁,深绿色的眼眸闪过不忍:“可是你……你都快听不见了……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曲宁沉默了两秒,无意识重复:“也许吧,但没关系,哪怕以后真的失聪,我还会读唇语,我还学习了手语,没关系的,我可以生活下去。”
李査德深吸了一口气:“西恩……要不,你跟我回英国吧,我——”
“——打扰一下。”
曲宁闻声抬头,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餐厅。
“我中午订的座位在哪里?”
“啊,薄先生请这边走——”
曲宁倏的站了起来。
怎么会是薄久?他怎么会来!
曲宁想到什么,连忙朝李査德快速低语:“你记住我说的话,这个人对我很重要,你见了他就会知道。”
李査德跟着抬起头,镂空屏风缓缓流转,依稀可以看见一个男人穿着斜条纹西装,精致严谨的打着领结,闪耀的领带夹子扣在合适位置,链条垂坠,隐约有一个银色怀表被放在了上侧口袋中。
一个近乎完美的精英穿着打扮。
看起来不像是用餐,倒像是来谈生意。
但这还不是令他最震惊的,等薄久从屏风后露出脸来,李査德的心中才真正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是为对方的长相,而是因为这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偶然间被他看见过。
在曲宁的一个私密画集上。
“《他》的男主角是他!?”
那满篇的课桌上的,桐树下的,拎着食物的,念着稿子的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的画集男主角,竟然就是曲宁现在的合约对象!
男主角的五官太过突出,就算隔了几年,也非常好辨认!
薄久走进,刚好听见这一句疑似艺术争辩的话,他看了一眼两人,然后径直坐在了曲宁的身边,身体靠后,眼皮轻垂,服务人员为他在面前铺好用餐纸,正恭敬垂首等着点餐。
薄久好似没有看到旁边坐立难安的曲宁,也对自己打断两个人的谈话丝毫没有表示,他朝李査德点了点下颚:“初次见面,我是薄久。”
曲宁眼睫微微抖动,这是他熟悉又陌生的薄久,就像是他们初次重逢的那场会议上一样,是薄久对外的一个惯性的掌控者姿态。
但那次他们中间隔了无数人,这次他们中间只隔了两层衣服。
曲宁实在没忍住,小小声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薄久这才侧头:“这不是很明显吗?我来餐厅吃饭。”
服务员适时询问:“请问您想用些什么?”
薄久长腿一跨:“盒饭。”
服务员:“啊?”
薄久:“这位曲先生今天寄存在这里的盒饭,热一下,给我端上来。”
曲宁的脑袋又开始往下埋了,但没埋完,薄久就倾斜了过来。
他伸手,揪了一把青年脑后的头发,“宁宁,你都不介绍一下这位新朋友吗?”
曲宁没有薄久这么牛逼又强大的社交能力,但他知道今天意外断了薄久的粮,这位大少爷有点生气了。
他便乖乖的没有挣脱薄久的抚弄,轻声开口道:“薄总,这是李査德,是我们的新人选手,也是我在英国的学弟,以前在非洲拍过野生动物。”
薄久:“嚯,了不起,这位小艺术家拍的大象还是拍的豹子啊?”
李査德堪堪从一个巨大的隐秘中清醒过来,面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对面的男人,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曲宁看了李査德一眼,眼中带着轻易见不着的请求。
这个叫薄久的男主角,曾经活在一位孤僻艺术家所依赖的幻想当中,但某一天幻想突然变成了现实,艺术家和他少年的梦重逢了,并要求他不要打碎自己的梦。
曲宁确实挺狠的。
但他是对自己狠,他为每一个人都想好了皆大欢喜的退路,但唯独没有考虑自己。
没有考虑自己将来要怎么办,耳朵要怎么治。
李査德内心情绪翻涌,看着薄久毫不掩饰的占有欲,竟然在幻想某一天当这位态度古怪又好像很在乎西恩的男主角知道一切,会不会后悔或是心痛。
年轻男孩悄悄吸了一口气,拿出了最佳演技:“大象和豹子都拍过,我还拍过狮子与鹿,有一只鹿天生耳背,曾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但都顽强的生存了下来,我最开始很疑惑,最后才发现竟然有一只狮子在背后保护它。”
薄久微微眯了眯眼:“这样的狮子可不多见。”
李査德笑的开朗,他有很明显的外国血统,“有疾病的鹿也很少,我还给曲宁哥发过照片,曲宁哥说,那只鹿很可爱。”
薄久回头,看向旁边神色稍显不安的青年:“你们艺术家的话题真是上流,倒显得我这样的商人有点低俗。”
“……没有的事,对了李査德,不出意外薄久先生就是你以后的老板了。”曲宁试图转移话题。
李査德略过薄久探索的眼神,无奈的看了一眼曲宁。
“能够共职,我的荣幸。”
服务生将薄久的饭送了上来,曲宁初加工的早餐已经被扩充成了一顿丰盛的午餐,换了个摆盘,挤了点西餐厅的酱汁,价格瞬间要飙升880一样。
“你吃,你先吃饭嘛,不要饿肚子。”曲宁哄劝道。
薄久从鼻腔中呼出一口气,面对青年时看不出情绪:“老远看你们聊的挺开心,以前和我讨论怎么给车屁股画画,是不是委屈你了,我身上可没有艺术细菌。”
曲宁睁大眼睛:“没有!我很愿意那样做!你不懂也没关系,我们不也愉快相处了这么久——”
薄久语音低到只有曲宁能听见:“你说得对,不过我现在挺想重新认识了解你,让我们之间的距离更近更真实。”
曲宁心里稍微咯噔了一下。
重新认识……怎么了解?……还要如何真实?
薄久却没再说话,而是默默的吃完了饭,又当场给李査德指派了一个经纪人,不看对方饶有兴趣的眼神,带着曲宁径直离开了餐厅。
“刚才太饿了,胃有点难受,我有时候就是这样的狗脾气,吃完饭我就冷静下来了,但指望你看报表是没可能了,所以我在想我能不能稍微贴近一下你,和你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像那个李什么德一样也能和你相谈甚欢。
曲宁:“……啊?”
薄久说出这么多暧昧的话,但却没再开口提这都是为了合约。
他站在车旁,道:“我刚问了李铭,过几天有国际乐团来安城巡演,我问他要了两张音乐会的票,里面有很多经典曲目的演绎,可以邀请你陪我去听一听吗?你们艺术家应该都喜欢这个。”
曲宁在车子旁边愣住了。
音乐……会?
和…他去听?
薄久皱眉重复:“你不想去?”
曲宁回过神来,看着兴致勃勃的薄久,轻启嘴唇道:“去。”
“和你一起,当然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