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林有拙早上一二节没课,他和陆起说好，下午陆起接他放学，两人一道出发。

他中午打算留学校看书,和陆起分别后，他让老孙先送他回小区。

他要先拿订婚戒。

订婚戒只在订婚宴会戴过,之后林有拙取下放在了书桌抽屉里,回到家,林有拙先去阳台放昙花,给阳台的花都浇水施肥完毕,他径直回了卧室。

拉开书桌抽屉，最里处有一个放小圆盒子,林有拙取出来打开，简单的裸戒在光影里隐隐闪着金光。

林有拙套到左手无名指，显得他的手指越发修长秀致。

冷不丁，忽然想起陆起在桂花树下为他套上戒指时的样子——

冷峻的眉间有着淡淡的笑意，微笑和他说：“你的手,很适合戴戒指。”

林有拙不由举起手,对着窗户照了一下,他想,其实陆起的手更适合戴戒指。

修长,冷感。

配上冷金属质感的订婚戒,像是医生戴上了白手套。

过了会儿，林有拙收回手，走出卧室路过客厅,他瞥到那条白色的围巾,想到刚才下车灌进脖子的冷风,他调转方向过去取下围巾。

新围巾清洗过一遍,现在满是洗衣粉味，清新的桔子味。

林有拙严实围了几圈，下楼时果然不冷了。

不赶时间，他走路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一些，到教室，他常坐的位置，旁边已经坐着一个人了，宋雪景。

大约是宋雪景来过几次，其他学生已经没有当初的惊讶，抓紧时间拿着题去问宋雪景。

宋雪景内向社恐，有学生找他问题，虽然他全程几乎是把头埋进了桌肚里，声音也比针孔还要细，但他会详细将解题思路写在纸上给那些同学。

又一位同学拿着解题纸满意离开后，一张写着题的纸推到宋雪景狭窄的视线内。

他立即仔细看题：“二维流场的X方向和Y方向分别为：U=CX/X……”

宋雪景不再往下看了，他抬头，站他课桌前的果然是林有拙。

青年逆光站着，却还是能看清他微笑的轮廓。林有拙笑着打招呼：“早上好。”

宋雪景快速点了个弱弱的头，接着飞快低下头，笔尖在纸上流畅滑动，记下解题思路和过程，然后悄悄从口袋摸出早备好的牛肉干，压在解题纸上一齐推向旁边。

宋雪景想用余光瞄林有拙对牛肉干的反应，结果他太久没去理发，刘海长且蓬，结结实实挡住了视线，他看不到林有拙的动作表情，只能听到窸窣的拆包装亮纸的动静。

宋雪景纤细的手指紧紧捏住笔身，很快就有一些黏腻感。

他紧张到全身都在冒汗。

他第一次有朋友，也是第一次交朋友，他不知道朋友间是如何相处，该怎么相处，他这样做对不对，但他，很想很想请林有拙吃他最爱吃的牛肉干。

却也十分怕林有拙厌烦他，或许林有拙不喜欢牛肉干，也许林有拙喜欢软一点的牛肉干，这一款牛肉干偏干……

宋雪景越想越紧张，头也越来越低，这一次，他几乎埋到与课桌齐平，整个人快看不见了。

...这时旁边响起林有拙温和的嗓音：“非常有嚼劲，还没有添加防腐剂，我没在超市见过这个牌子，你是在哪儿发现的宝藏？”

宋雪景猛地抬起脸，转过去望向林有拙，不过只看了一眼，他就不好意思挪开了，有几分欣喜，也还有几分不自信。

“你觉得味道好？”

“是的。”林有拙点评说，“腌制入味，有着和人工烘干完全不一样的风味，特别香，应该是自然风干，每一根牛肉丝都有纤维感，嚼着有韧劲，余味又鲜又香，是我吃过最棒的牛肉干。”

这下宋雪景眼睛恢复了神采。

这就是他第一次吃这款牛肉干的感受！

他一下打开了话匣子：“这是我试过几百款牛肉干后，挑出来我认为最好吃的牛肉干。”

说完他又不安地又用力握紧笔，好像这枝钢笔能赋予他无尽的勇气一样。

“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能喜欢，我很高兴。”

短短几秒，宋雪景比他参加的任何一场竞赛更要紧张。

林有拙笑了起来：“我们是朋友，你不用这么紧张。”

宋雪景被这句话狠狠击中了，有朋友的感觉，真的好温暖……

他半晌没再出声。

很快上课了，教授在台上授课，直到第四节课打铃，他终于鼓起勇气喊：“林有拙。”

青年还在记着笔记，认真的侧脸线条流畅精致。

这一次，宋雪景没有再害怕避开，他一字一句问：“你是真的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然后。

宋雪景就看到青年搁下笔，转过脸微微笑着：“我们现在不就是朋友吗？”

而青年背后，是乍然出现的太阳，照得一树的白雪闪闪发亮。

冬天很冷，但阳光一样会公平地来临。

宋雪景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两边脸颊，同时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

去九食堂的路上，宋雪景埋着头，却时刻跟准林有拙的步伐。

边小小声说：“一食堂的小炒不错，米饭不好吃，二食堂的红烧鱼头非常下饭，但是汤特别咸，三食堂的板栗鸡炖得入味，米饭也软糯香甜，就是限量供应，现在去肯定没了，四食堂……”

林有拙安静听着，最后总结宋雪景的意思：“去六食堂吃素烩锅？”

宋雪景赶紧小幅度点头。

林有拙没有异议，六食堂和九食堂离得不远，宋雪景十分有经验，带着林有拙走了一条捷径，几分钟就到了九食堂。

初冬，卖素烩锅的店爆满，等了好几桌，林有拙和宋雪景终于有了位置。

林有拙刚坐下，手机在大衣口袋震了一下。他掏出看了看，是陆起发来的视频。

静止开头画面是冬瓜。

林有拙立即摸出耳机戴上，点开了视频。

“汪汪汪！”

视频刚开始，就是冬瓜的可爱笑脸凑近镜头，叫声精神气十足，看得出在医院被养得很好。

视频不长，只有三分钟，但每一秒都是林有拙关心的内容。

冬瓜吃得很好，睡得很好，手术前的准备工作也顺利进行着。

林有拙带着笑看完了，又不舍得，重播了...三遍，等他心满意足抬头，对面的宋雪景已经吃完了两碗饭，在添第三碗。

宋雪景瘦得有些凹下去的脸颊，和他的饭量极其不匹配。一桶饭，林有拙只吃了一碗，剩下全是他解决的。

出了食堂，宋雪景又跑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盒酸奶。

他的是草莓，林有拙的是橘子和芦荟。

宋雪景小声解释：“我经常闻到你身上有橘子味，所以给你买了橘子味。”

林有拙插进吸管，喝了一口：“谢谢，我最喜欢橘子。”

宋雪景“噢”了声，这才埋头小口小口喝起酸奶。

两人刚朝着图书馆走了没一会儿，旁边的岔道忽然走近两人，是一男一女。

女人看到宋雪景，赶紧冲上来：“小景，宋雪景！”

男人倒是没出声，只是脚下加快跟上女人。

宋雪景应声停住。

停脚，也停住了喝酸奶。

林有拙也跟着宋雪景不走了，很快喊宋雪景的女人就跑到了他们面前。

男人紧随其后。

林有拙只能确定男人和宋雪景的关系，轮廓鼻子和宋雪景有几分相似，应该是宋雪景长辈。

同时，男人的目光也在林有拙身上打转。

宋义男觉得林有拙有些眼熟，但又想不到何处见过，他便收回视线，看向埋着头的宋雪景。

忍不住又发起火：“你是哪里不如别人？老是埋头弓腰！”

宋雪景依旧埋着头，一言不发。

蔡丽瑶赶紧拉住宋义男：“老公，你别老是吼孩子。”她着急不已，“正事要紧。”

宋义男这才收起脾气，他再次看向林有拙：“我找我儿子有事，你先走。”

他以为林有拙是宋雪景的同学。

林有拙抬脚要离开，突然宋雪景伸手抓住了他的大衣口袋。

抬头对上宋义男的视线：“他是我好朋友，有事你就说。”

林有拙的脚落了回去。

同时宋义男和蔡丽瑶都十分吃惊，宋雪景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好朋友？

不过这并不重要，蔡丽瑶期待问宋雪景：“小景，你弟弟最近有联系你吗？”

宋雪景说了第二句话：“我没有弟弟。”

蔡丽瑶顿时脸色一僵，宋义男更是脸色铁青，又问一遍：“你弟弟有没有联系你？”

林有拙感觉到，抓着他口袋的手用力了不少，宋雪景声音再次响起：“我没有弟弟。”

宋义男刚要发作，蔡丽瑶就捂嘴哭了出来：“星尘才做完手术，身体特别不好，再不找到他，他可能会死的。小景阿姨求求你，如果你知道星辰的消息，一定告诉阿姨行吗？”

宋雪景却还是那五个字：“我没有弟弟。”

宋义男扬起的手到底是被蔡丽瑶拽了回去，蔡丽瑶没再说什么，拉着宋义男转身走了。

等两人走远，宋雪景才松开林有拙的衣角，林有拙想说点话缓解他的情绪，结果没出口，宋雪景突然冒出一句：“原来杨老师没说假话。”

宋雪景转过头，眼眸晶亮望着林有拙。

林有拙不解：“什么？”

“杨老师说有朋友就有勇气。”宋雪景很是高兴的样子，“因为有你，我真的说出来了！”

林有拙愣了愣，...旋即他眉眼都染上了笑意：“那你以后需要勇气，随时叫我。”

*

下午前两节课，在林有拙和宋雪景的讨论中过得飞快。

宋雪景为了吃三食堂的板栗鸡，下第二节课就要去排队：“你要吃吗？我可以帮你买一份。”

林有拙摇头：“我约了人。”

宋雪景点点头，拿起一支笔，夹起草稿本走了。

第三节课刚开始，后排冷不丁出现了一小阵骚乱。

教授也停住笑着说：“又下雪了，看来明年会有一个丰收年。”

林有拙不由看向窗外，和昨晚稀拉的雪米不同，今天的雪像是羽绒花一般，又大又漂亮。

到放学，树上已经镀了层银白，连道路也积起了雪。

林有拙没带伞，其他学生也少有人带伞，在教学楼一楼屋檐下挤得密密麻麻，打着电话让舍友或朋友来送伞。

林有拙看眼像被大雪覆盖住的世界，他手落到围巾上，刚要解出一截围巾裹住头出发。

四周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啊啊啊！那人好像是陆学长！”

林有拙眼皮一跳，下意识抬眸。

前方，不远处，琉璃世界的大雪中，一把耀眼的红伞，向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