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突发奇想, 不过楚照流想去楚家,倒不是因为楚勋的那句“丧家之犬”刺激到了他。
倒不如说,是楚勋提起了楚家, 才让他联想起来件事。
如若他的灵脉受损、父母失踪, 真的都与那个黑袍人有关,那祭文与药王留下的纸筒,说不定能在他们的书房里搜寻出什么线索——当年爹娘为了他的灵脉,翻阅了各种古籍, 其中就有不少上古秘籍。
有线索的话,是桩收获,没有, 也不耽误事情。
反正听竹楼是每月十五号出现, 现在时间还早。
楚照流解释了一下, 免得谢酩怀疑他是特地拉他去砸场子的。
谢酩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听你的。”
小胖鸟也从他袖口钻出来, 额上一搓红毛迎风招展, 有模有样地学点头:“啾啾啾!”
两人刚出神药谷, 而楚家所在的灵雾谷在烟霞, 要从这儿去灵雾谷的话, 势必得路过扶月宗。
烟霞是扶月宗一家独大的地盘,俩人只要路过扶月宗, 几乎就逃不过扶月宗的视线。
夙阳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其他人不知道他的参与度, 大师兄还能不知道吗?
他来神药谷的事肯定也瞒不住。
褚问现在估计肺都要炸了, 不绕着点的话, 给他逮回去就遭了。
一联想到褚问那张总是温润如玉的脸摆出发怒的表情, 楚照流就打了个寒颤, 果断决定绕路。
跟惑妖打一架, 都没被褚问念叨一场可怕。
选择绕路的时候,楚照流还贴心地问了问谢酩:“没猜错的话,大师兄估计派人在烟霞候着我,本人则正往神药谷来,要不咱俩分头行动,你留下来见见大师兄?”
大老远来一趟,还一直见不到心心念念的大师兄,这可真是太不人道了。
谢酩并不领情:“不必。”
楚照流坚持不懈:“真的不去见……”
谢酩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突然道:“不如直接上扶月山,正好我也怀念山上的桃花酿了。”
楚照流浑身汗毛一竖,果断闭嘴。
因为特地绕了个圈,到灵雾谷附近时,已经是楚家祭祀大典前夜。
楚家近来年虽有衰颓之势,但到底是五大世家之首,排场极大,整个灵雾谷内内外外,都绑满了祭祖的风幡与灯笼。
幽幽的白灯笼与雪白的灵幡在终年不散的淡淡薄雾中,乍一眼望去,仿佛白衣亡灵千军万马风中招摇。
场景不能说有多优美别致,阴森吓人倒是一等一的。
灵雾谷外的禁制结界和巡逻队在俩人眼里和没有差不多,一路畅行至灵雾谷前,楚照流望着下方,忍不住点评道:“楚荆迟的品味真是太差了,老祖宗们回来看到,真的不会被吓得两眼一黑棺材盖倒翻吗?”
谢酩看他一张嘴叭叭,扬了扬眉。
这嘴唇红齿白的,非要夸奖的话,真是太适合说话了。
楚照流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灵雾谷了。
年少时是倔气,觉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又怀疑是楚荆迟对自己和父母下了黑手,所以不归。
长大了则是懒得回这个面目全非的地方,外加觉得就楚荆迟这么个没用的玩意,真要参与了那一系列阴谋,也只能是个洒水打杂站着听讲的,所以不归。
再往前就是灵雾谷内部了,可以看到楚家依山而建的宅子,从上至下,成片云集,庞大而古老,寄存在这座山谷之间。
一下来,楚照流就瞅了眼左前方,叹了口气:“那儿本来有棵千年古树,很有灵气的,看来楚荆迟是嫌挡着楚家门额,将它砍了。”
真真是暴殄天物。
谢酩朝着他看的方向一瞥:“你家祭祀大典似乎很热闹。”
取代千年古树落在大门前的,是许多代步法器。
看来来了不少客人。
祭祀大典明明是楚家自己的私事,本该只有楚家本家人在祖墓祭祀,端庄而肃穆,在楚荆迟的带领下,却大铺宴席,请了不少有名有姓的人来观礼。
楚照流都不用思索,就能猜到楚荆迟请了谁。
楚家近些年与太元宗走得近,扶月宗与太元宗交恶,楚照流又是扶月宗的人,自然是不请的。
佛宗最近忙自己的事都忙得焦头烂额,当然也不可能来人。
至于流明宗,先不说离海万里迢迢,当今世上能让请谢酩给这个面子的,也没几个,楚荆迟虽然资质不佳,但心里应该还是很有数的,不会自讨没趣地发去请帖。
四大宗门里,来的估计只有太元宗的人。
夜色初降,楚家宅子里应当正在宴请宾客,该来的人都来了,守在大门前的楚家护卫倒是很尽忠职守,驻守左右,远远见夜色中并肩悠然走来两人,警惕地问:“来者何人?”
楚荆迟邀请的人都来了,就算有漏的,也该由灵雾谷附近的巡逻队带来,这俩人明显是不请自来。
楚照流相当坦荡地自报家门:“楚照流。”
两个护卫听到这个名字,却没什么表情:“祭祀期间,非家主所邀,不待外客,请回吧。”
楚照流扬扬眉,好笑道:“那不巧,我正好是你们家主亲自邀请的。”
外客?
真如楚勋所言,他还被楚荆迟除名了?
两个护卫面面相觑,谨慎地又打量了楚照流和谢酩一眼。
这两人气质不俗,或许还真是家主邀请的?
“两位道友稍等,”一个护卫开口道,“在下这就进去禀告家主。”
楚照流随意摆摆手,真如外客一般,平静地打量着楚家的老宅。
护卫刚转身离开不久,身后忽然传来道声音:“怎么了?”
剩下的那个护卫抬头一看,连忙躬身:“大公子好!突然来了两位不在名单上的客人……”
随着护卫的报告,后面传来几道脚步声。
下一刻就是两道同时响起的熟悉声音:“楚照流?!你怎么在这!”
楚照流闲散地瞥去一眼。
后面走来五六个人,跟在人群后面的,还是俩熟人,一个是在鱼头山见过的楚贺阳,一个是前几天才被谢酩教训了一下的楚勋。
楚贺阳惊疑不定地扫视着楚照流身边的谢酩。
谢酩又随意捏了个脸,他识不破,一时心里犯嘀咕,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谢酩。
楚勋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楚照流离开神药谷那日,他自个儿犯贱撩闲,被股无名的灵压沉沉地压在神药谷的谷口,任人围观地跪了大半天,直到楚家后面又来了人,才想办法将他拉了起来,膝盖都脱了半层皮。
受点罪也就算了,这一跪直接让他颜面扫地,尤其是在楚家这种地方,谁见了都要拐弯抹角地嘲笑几句,这几日无比窝火。
他现在只想狠狠地教训楚照流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谢酩凉凉地睨去一眼,薄唇动了动:“你家真是人才辈出。”
楚照流惊诧地道:“请不要连带攻击我这个无辜的外客!”
两人一来一往,旁若无人,很有点不将人看在眼里的意思,为首的青年也不动怒,含笑望过来:“原来是照流回来了,这两个守卫初来不久,你百年未归,他们不认识你也正常,不要责怪他们。”
楚照流也笑了,从嘴里吐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好听:“叫这么亲热做什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楚勋脸色涨得通红,急急道:“大公子!当日就是楚照流和他身边的贼人暗施毒手,害得我……我们楚家颜面尽失,他有什么资格算什么楚家人!没必要对他客气!”
这位“大公子”,就是楚荆迟的大儿子,楚未良。
——看得出来,楚家这位新家主,无论是哪方面的审美,都很有点问题。
跟在几个楚家子弟身边的,是一男一女,都穿着白袍墨带,看墨带上的双鱼纹饰,应该是太元宗的人。
两人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看着这一幕闹剧,目光好奇地在楚照流身上流连。
什么曾经的惊世奇才如今的绝世废物,流传多年,早给人嚼烂了。
倒是那张脸,当真生得如传闻里一般,堪称仙人之姿。
众人各怀心思,楚照流摇扇笑而不语,谢酩无声碾了碾指尖,连啾啾也从谢酩袖中钻出个毛茸茸的鸟头,微微炸毛,喷出口细细的火苗。
气氛如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
出乎意料的是,楚未良并没有顺着楚勋发难。
他淡淡瞟了眼楚勋:“技不如人丢脸的是你,与楚家何干?楚照流不仅姓楚,他父亲还是上一任楚家家主,是嫡系之子,他若是没有资格当楚家人,你有?”
楚勋被他猝不及防一套连环拳打得愣住,一时脸色青红交加,却不敢顶嘴,忍气吞声地剜了眼楚照流,黑着脸将话头憋了回去。
楚照流却不怎么意外。
还有两个太元宗的人瞅着呢,楚荆迟面子为天的做派,在他儿子这儿得到了良好的传承,能打起来才怪呢。
钻出来看热闹的小肥鸟无趣地“啾”了声,又缩回谢酩袖子里沉睡。
正在此时,去请人的护卫也回来了。
里面正在开宴,区区守门护卫,怎么可能见到楚家家主,护卫带来的只是个楚家的长老。
楚勋本来憋屈得要死,见到来人,眼神一亮:“太爷爷!”
楚未良也彬彬有礼地叫了声:“五长老。”
爱孙遭受“暗算欺辱”一事,五长老自然一早就听过哭诉,当年他就横竖看不惯楚照流,捋了捋长长的胡须,居高临下地望来:“按照楚家的规矩,要进这个门,必须有请帖。我记得我发出的请帖并没有去向扶月山的,扶月宗的长老不请自来做什么?”
五长老这个角度相当不错!
刚刚怎么就忘记了楚照流另一重身份,还有从请帖上做话题?
姜还是老的辣!
楚勋心里方才生出丝快意,就看到站在楚照流身旁,一直沉默不言的人不咸不淡开了口:“必须有请帖?”
他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似乎黯淡无光,众人的注意力只落在楚照流身上,一旦开口,顿时如开启的蚌壳,露出了光华内敛的宝珠,有股难言的吸引人,让人挪不开眼。
五长老眯了眯眼,望过来:“你又是谁?”
谢酩没将视线分一点给他,微微低首,只望着楚照流:“我有。”
楚照流吃了一惊:“你有?”
谢酩平静地嗯了声。
他虽然不在流明宗内,也很少会管宗门事务,但内部的大小事务都会定时汇报过来,楚家发请帖一事,在边角处有顺口一提,只是他记性好,扫一眼就记住了。
至于那个请帖,大概率是扔了。
楚照流扇子都不摇了,心里极度震撼。
我的个乖乖,楚荆迟,你还真发去请帖了?
五长老也脱口而出:“怎可能!收到请帖的各方名士都悉数到场了,除了……”
他的脸色突然一变。
除了……离海的那位。
那位百年不出离海,他也没抱希望,只是顺手一发。
前几日听说那位出现在了夙阳,难不成……
谢酩褪去随意捏的伪装,冷淡地抬了抬眼:“我有资格进去吗?”
那声“资格”嗓音咬得微重,明明语气淡漠,却凭空能嚼出几分凉薄的讽刺来。
看见谢酩的真容的瞬间,五长老瞬间失了声。
谢酩不过一百余岁,许多人在这个年纪甚至才刚起步,他辈分轻、年纪小,说起来还是和楚勋、楚贺阳等人是一辈的。
但无论实力还是身份地位,都只有让后者望尘莫及的份儿。
大部分人,甚至没有资格见他。
楚勋几人没见过谢酩,五长老却是见过的。
五长老的脸色彻底变了:“谢宗主!”
谢酩怎么会和楚照流在一块儿!
这俩人不是出了名的关系不好吗?
原本在一旁看戏的几个小辈笑容也全部滞住,神色凝重起来,看向楚照流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
只有楚贺阳愣了一下之后,反倒松了口气——果然,楚照流身边的人就是谢酩。
见五长老一转态度,谨慎地将谢酩和楚照流迎进楚家大门,甚至客客气气地冲楚照流赔了罪,楚勋的神色阴沉下来,更不痛快了,低骂了声:“谢酩也就是看在扶月宗的面子上跟过来的吧,不就是个废物,有什么好得意的。”
其他人跟着进了门,只有楚贺阳身份最低,跟在最后面,听到他的嘀咕,忍不住好心提醒:“楚勋,今时不同往日,楚照流其实早就恢复实力了,你最好还是别去招惹……”
楚勋不耐烦地横去一眼,语气不屑:“你他娘算什么东西,脑子有病吧?”
被粗暴打断了话音,楚贺阳冷笑一声,不再多说。
想去找死,他可不劝。
作者有话要说:
不听前辈言吃亏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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