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即便是如今似乎已经登临天碑第一, 即便是手中已经握有着这样强大的、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为过的力量……但是在谢轻侯，或者说，是在黎川的心中, 对于自己的认知也依旧是人类。

他的确获得了远古而又神秘的血统, 并且在将血统已经升级到S级的如今, 可以说，谢轻侯已经彻底的摆脱了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他的的确确就可以被视为那一尊存在重现于世。

但是很显然，黎川自己本人并不这样认为。

他是人类。

一直以来，青年都以这样的身份自居，并且也是用这样的身份去行事的。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在面对人类玩家们的时候, 谢轻侯便不免总是会多出那么几分的宽容来——当然，这是与其他的BOSS相比起来, 才能说得上的一声“宽忍”。实际上非要细细算的话, 那当然也不是什么温柔的手段。

“……你在开什么玩笑，谢轻侯。”

斯塔特瓦深深的皱起眉来, 身周的那些虫群也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心境一样, 在焦躁不安的振翅和扭动。

“这种自贬身份的话, 由你说出来, 不会觉得荒谬而又可笑么！”

“还是说, 连天碑的第一位都已经决定彻底的背离我等，而站在人类的那一边吗！”

以“谢轻侯”这个身份所说出来的、那样的话, 很显然是触碰到了斯塔特瓦不知道哪一根纤细而又敏感的神经。他的声音里面充满了暴怒的意味, 就像是一只被闯入了自己领地里面的狮子，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 并且发出极具威胁性的咆哮。

黎川皱起眉来。

“冷静点！……你说的那些, 我都一无所知, 也无意掺和进入你的什么恩怨情仇里面，只是单纯的无法接受你这样的做派罢了。”

然而斯塔特瓦看上去却像是被愤怒给冲晕了头脑，至少眼下看上去可并不像是能够好好的沟通交流的模样。

“不能原谅……绝对不能原谅！即便是你，既然决定了背叛，也一样会成为我等的敌人！”

他状若疯癫，而这一整个原本就是以他为主、因他而生的世界也像是在回应来自于自己的主宰者那样，开始产生剧烈的变化。

黑色的洪流充斥了一整片的空间，带着灼热而又可怕的温度；虫群悍不畏死的冲了上来，有如挥散不去的云翳。

翅膀振动的声音有着某种特殊的旋律，听起来仿佛与心脏跳动的频率吻合了，本能的会让人开始感到焦躁和不快。时间久了甚至会忍不住开始想要拼命抓自己的头发，血液在皮肤下不安的流动，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从血管里面爆出来一样。

虫群像是星云团一样凑了过来，要将他们包裹在其中。7号盯着那边看了又看，最后眼皮一跳，惊叫出声：“那是空虫！”

生怕其他的玩家们不能理解这一种虫子的可怕之处，7号小声而又快速的解释：“空虫通常都是以【种群】为单位聚集、繁衍以及生存。它们能够在一定的程度上免疫物理伤害与全属性的法系伤害，再生能力强，并且拥有远超过自己体型的啃噬能力，足够吞下数倍于自身体积的食物。”

“而像是这样庞大的空虫群……”

7号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起来。

“已经足够吃下一整颗星球。”

“我们能杀出一条生路吗？”

12号冷静发问。

唯一对空虫有所了解的7号摇了摇头：“很难。”

“我们的击杀速度，绝对比不上空虫繁殖和成长的速度。我们终会力竭，但是虫群却可以无穷无尽。”

“今天只不过是第二天，距离副本任务结束还有五天的时间，除非有特殊的情况发生，不然……”

7号悄悄的看了谢轻侯一眼。

“不然，我们绝对活不到副本结束。”

“如果商容还在的话，或许会有办法吧？但是……”

但是他们已经在第一天就把商容给投出去了！！

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

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个模样，他们昨天肯定就跪在地上嚎哭争当商容的大腿挂件啊！哪怕不够那个资格抱大腿、挂在商容的靴子上面都行！

“不过……那个是谁？”

7号皱着眉看向在同谢轻侯对峙的斯塔特瓦。

“那是天碑第七十六位，空蝉-斯塔特瓦。”

一个含笑的声音响了起来。

“曾经也只不过是一只小小的空虫，但是却被世界所选中。在经历了悠久且漫长的蜕变之后，一次次的脱壳重生，终于成为了如今的模样——”

成为了如今，这脱离了虫豸幼小无力的身躯、掌管着一整个世界、足够将自己的名字刻印在天碑之上的模样。

“哦哦，这样啊……卧槽商容？！”

7号原本还在下意识的应声，结果猛的发现给他做解答的人居然是本该早就被票了出去的商容，顿时整个人都崩了，下意识的惊叫出声。

“喊什么喊什么，你爸爸我在这儿呢。”

商容懒洋洋的站在他的身边，嘴上应着声，目光却锁定着那边的谢轻侯和斯塔特瓦。

“真是个奇迹啊，对吧？”他的语气诡谲，“天碑上的每一个存在，都是这样绚丽的奇迹。”

然后，7号看到，自己身边商容的身影逐渐淡去，再出现的时候居然已经是在斯塔特瓦的身后。

他掷出了自己手中的打火机，银色的Zippo瞬间化作了缭绕着苍蓝色火焰的银色巨斧，被他握在手中。斧柄上则缠绕着银色的锁链，一路延伸，锁扣在了商容的手腕上，不仔细看的话几乎会以为那是一个过于别致的臂饰。

而这一把斧子，在所有人——包括谢轻侯以及斯塔特瓦本人——都没有注意到的瞬息，从背后狠狠的、自上而下的劈开了那黑色的虫群的正中心。

苍蓝色的火焰开始暴涨，朝上蹿起，将这一片黑色的“雾气”全部都给吞了下去。空气当中传来了某种东西被烧的焦糊之后的味道，还有因为有了燃料所以大片大片的亮起的蓝色火光。

因为虫群的溃散，所以其中原本被包裹着的斯塔特瓦便暴露了出来。

……只不过，他如今的情况看上去，可不怎么好。

那一斧头撕开了他的胸膛，构成身体的虫也由于火焰的缘故在飞快的死亡，导致了这一具与人类极为相似的躯体正在用极为可怕的速度崩坏，就像是骤然崩塌的楼宇。

不管是谢轻侯，还是斯塔特瓦，都没有料到这横插出来的攻击。

剩下的虫群开始反扑，放弃了对谢轻侯的警惕，全部都顺着刀反向扑了过去。周遭黑色的洪水同蓝色的火焰碰撞到了一起，大量蒸腾的白雾在弥漫开来，连视野都被遮蔽。

“屏气……这雾有腐蚀性！不要吸进去！谁能张开结界？”

这种大佬打架的场合，几位A级的玩家也不得不暂时先联手合作，以活下去作为目标。

很快，便有结界释放了出来，如今尚还活着的几名玩家们全部都拥了进去，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之所。

黎川当然不会过去。

他没有料到商容会用这样的方式出现、更没有料到对方会二话不说就对着斯塔特瓦动手。

斯塔特瓦也看清楚了攻击自己的人是谁，在他的脸上逐渐出现了能够被称之为“怨毒”的情绪：“商容……居然是你！”

“嗯，没错，是我。”

商容咧了咧嘴，金色的眼眸当中，瞳孔隐隐的逼成一线，凶残而又狰狞：“能在这里遇到你，我也很意外，斯塔特瓦。”

或许商容的确拥有着这样登峰造极的脸T程度，因为打从他出现开始，斯塔特瓦就彻底的将谢轻侯的存在抛到了脑后，转而将全部的精力集中在了商容的身上。

如果说他之前对谢轻侯的态度还只是恼怒，那么现在对着商容，就完全是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的怨愤。

被巨斧撕裂的身体彻底的失去了人类的形态，变作了一只玉白色的空虫，体型巨大，像是能够将这一整个空间彻底的塞满。他张开嘴，露出锋锐的口器，朝着商容咬了过来。

商容却并没有躲闪，而是正面迎了上去。他的身体也同样开始发生变化，有坚硬的鳞片在脸颊、脖颈、手臂上浮现，手也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变形，如今看上去与其说那是“手”，不如说是龙的爪子。

他们在半空当中相遇，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可怕碰撞，掀起了一地的烟尘。

“咳咳……”

谢轻侯打了一个响指，一阵清风吹过，将遮掩视线的尘土与白雾吹散。

然后。

他看见了足以令他失语的一幕。

巨大的空蝉被死死的钉在了半空中，就像是他的身后有一面看不见的、透明的墙壁。缭绕着蓝色火焰的巨斧贯穿了他的身体，金色的血液沿着斧刃流淌了下来，最后“啪嗒”一声，砸在了地面上。

而在玉色的空蝉身上，俯着另一个人影。

那实际上应该已经不能再用“人”相称，而更应该是某种怪物。外露的部位全都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片，部分骨骼异化，突兀的生长出来，有如嶙峋的骨刺。

而这怪物正张开嘴，锋锐的獠牙刺入了斯塔特瓦的身体里面，一口一口的撕咬着空蝉的身体，喉结上下滚动，显然是全部都吞咽了下去。

许是注意到了黎川的视线，怪物的眼珠子转了转，朝着他看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黎川却莫名的想起来了他与商容在无限空间当中、在天碑之下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对方说了什么来着？

[我可以咬你一口吗？]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想要将他吃掉了啊。

空蝉发出了临死的悲鸣，张开嘴，朝着黎川这边吐来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金色的光球，拥有着过分温暖而又明亮的光泽。黎川几乎是下意识的要伸手接住，但是那光球却在与他的皮肤碰触的一瞬间就融入了进去。

黎川：“……？”

“你居然把本源给他了？”怪物——或者说，是商容，声音嘶哑的发出了询问，“这可意味着你将彻底陨落。”

斯塔特瓦却是大笑了起来：“那又如何？！”

“无论如何，我也绝对不会让你们人类玩家得到本源！”

“至少，如果是在他谢轻侯的身上，无论是谁也没有办法抢走吧！”

他分明在与商容之间的战斗力落败、分明已经濒死，但是却大笑起来，像是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最后赢的是我们、必然会是我们！你们不过是——区区人类罢了！”

商容一口咬断了他的咽喉。

空蝉的眼底光芒渐熄，但是这一片空间里面却仍旧响着他最后的大笑。

此世之主陨落，这个世界的稳定再也没有办法维持。世界开始破碎，空间乱流肆虐四周，在场所有人——无论是玩家们也好，还是商容也好，亦或者是黎川也好，全部都在空间乱流当中坠落。下方是看不见底的暗渊，裹挟着星光的虫群在被无形的力量抹去。

【当前任务世界抹消，任务终止。】

【任务结算……主线任务：真言法庭，推进度20%；支线任务：大审判长，完成度100%；支线任务：错误时间的大门，完成度70%；支线任务：看不见的犯人：完成度40%。】

【隐藏任务：空蝉-斯塔特瓦，奖励S级抽奖轮盘机会一次。】

【本次任务评价：A-级（虽然并不完美，但是毫无疑问，也是极为可观的任务完成度）】

【任务奖励：S级奖励x1，A+级奖励x2（鉴于您的特殊性，奖励可以由您自己进行挑选）】

【当前持有玩家痛苦值：11746，可兑换117460单位货币】

得到来自无限空间结算的显然不只有黎川，还活着的玩家们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应当是回去了无限空间。

黎川在深渊当中坠落，紧接着，在某一个瞬息，他从空间乱流的缝隙里面看到了天碑。

天碑依旧古朴、宏伟，有如擎天之柱。黎川看见在天碑很下面的地方，金液书写的名字发生了变动。

七十六位的斯塔特瓦隐去了，一个新的名字从后面顶了上来，与他的排名有所牵扯的那些名字依次向前递进。

而另外一个名字，则开始缓慢爬升，七十四、七十三、七十二……

这个名字最终停止。

黎川目光微凝。

【天碑六十九位，灾厄之子-商容。】

作者有话要说：

商容的排位和称号出来了！

【灾厄之子】

你所到之处，皆为灾厄。

第4卷 【间幕.无限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