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景明扭过头, 快速确定了暗卫首领现今躲藏的位置。
只不过延春和温慎之都还在他身边,他总不好这么光明正大跑过去找暗卫首领,那岂不是一下就要暴露他心中意图, 温慎之和延春也一定会过来阻止他的。
他得谨慎。
于是延景明假装已不在意此事,看着温慎之吩咐秦卫征准备回程所需之物, 等到午后用膳之时,温慎之有事暂离,他方避开秦卫征视线,从屋顶上揪下暗卫首领。
延景明将暗卫首领拉到焦虑满面严肃盯紧了暗卫首领, 直到暗卫首领略有些局促不安, 延景明方才开了口,认真询问,道:“泥刚刚,听见殿下和窝阿兄说的话了吧?”
暗卫首领:“……”
他并未立即回答是或不是,这副模样,几乎让延景明一瞬便笃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暗卫首领绝对躲在哪个角落偷听到了温慎之和延春的对话, 只不过他二人所谈之事或有些隐秘,因而暗卫首领还心有犹豫, 不知是否该要将此事告诉他。
延景明本不想太过为难暗卫首领, 他想,若温慎之和延春所谈及的是两国大事, 那他若是强迫暗卫首领说了, 那暗卫首领只怕是不好交差的。
因而延景明也只是轻咳一声,小声问暗卫首领道:“他们说的是国家大事吗?”
暗卫首领沉默片刻, 轻轻点了点头,想以此来阻止延景明继续往下问, 可延景明却并不想放弃,若只是普通国家大事,温慎之和他阿兄直接同他说不能告诉他便好,又何必拐弯抹角,好像生怕他知道这件事。
光是看他们的态度,延景明就知道这件事绝对有古怪。
延景明不由又问:“和什吗有关的国家大事?”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不敢回答。
这种事,太子殿下和大王子都不打算说,那他无论如何也不该在两人之前开口。
而今朝中将有新帝登基,这人十之八九会是太子殿下,暗卫首领又想保住自己的俸银,在这种关键时刻,他当然要小心谨慎,既不能得罪了太子殿下,当然也不能得罪太子妃。
当暗卫虽然辛苦,可俸禄着实很高,他还想多攒些钱后退隐,寻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好好过完自己的下半生。
可延景明又不是傻子,暗卫首领可是连忠孝王惧内这等八卦都敢同他们随便外传的猛人,有什么事能让他含糊其辞死也不肯开口?
那说明,同这件事紧密相关之人,就站在他面前。
大盛与他有关的国家大事,除了和亲之外,延景明实在是想不出其他事情来了。
可就这一件事,也已足以令他心情沉重,不知所措。
他想,同和亲有关的事情还能有什么?当初大盛皇帝下旨和亲,为的不过是国师瞎编出来的那几句话,以为他是鸿运之人,一旦进宫便能令皇上与太子二人身体康健,辟除宫中一切邪孽,可如今皇帝病重,而太子身体康复,那他似乎已没有什么继续在大盛停留的理由,更不用说——
若他没有记错,中原人权贵之人总是妻妾成群,而温慎之要当皇帝,皇帝就是整个大盛最有权势的尊贵之人,那应当……也是中原人中,妻妾最多的那个人。
延景明不可能忍受。
可同他有关的国家大事,他思来想去也不过这几种,他再抬头看一看面前暗卫首领的脸,未曾来得及开口,暗卫首领已略扯了扯嘴角,对他摆出一个苦笑,道:“太子妃,有些事,不该由属下来告诉您,而有些事,您暂时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延景明:“……”
延景明想,好,阿兄和温慎之在瞒着他的,绝对就是他所猜想的那件事。
他以往明明是听不懂中原人弯来绕去猜谜一般对话,可也许是他在中原待的时日久了,今日他不仅听懂了暗卫首领的话,甚至还觉得暗卫首领所言之语并没有错,他从暗卫首领口中问出这些事情来,分明就是在给自己徒增烦恼。
可暗卫首领却又突兀补上了一句话。
“可有些事。”暗卫首领认真笃定同他说道,“我想殿下是不会让您失望的。”
延景明:“……”
延景明却仍觉得有些不太开心。
他相信温慎之,却又清楚记得母妃同他说过的那些话——
这天底下最不自由的人,就是大盛的皇帝。
暗卫首领看着他,心中俸银的诱惑正与他心中想说的话激烈斗争,可他看太子妃叹了口气,而这幅模样绝对是他这些时日来从未见过的,他不由便心中一紧,从业多年,他头一回有了些古怪的负疚之感。
暗卫首领憋不下去了。
“殿下打算找王爷帮忙。”暗卫首领干脆说道,“若王爷愿意助他,朝中其他人是绝不敢说闲话的。”
延景明一怔,只觉得暗卫首领这是为他指出了一条了不起的明路。
对哦,还有这个办法哦!
温慎之的皇叔那么可怕,又辅政这么多年,他相信大盛朝中的臣子,一定也很害怕他。
他完全可以去求忠孝王帮忙呀!
……
众人随身之物既已收拾妥当,温慎之便定于明日清晨启程,尽快动身回京。
他仍是没有同延景明说那件事,晚膳时延春真过来为延景明烤了羊腿,两人摆明了一副心中有愧的模样,闹得延景明也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们。
延景明知道二人各有为难,而他也不想令两人太过难办,只盼着阿兄尽早烤完羊腿,他吃完后才能尽快回去寻暗卫首领帮他想想办法,好尽快做好求忠孝王帮忙的准备。
可延春头一回见他对美味毫无留念,囫囵啃完寻个借口扭头就跑,像是早已不将心思放在此处了一般。
延春面色凝重,目送延景明扭头远去,他方才回首看向温慎之,一面深深叹了口气。
温慎之也叹气,道:“他应当看出来了。”
“何止是看出来了,此事只怕不妙。”延春认真同温慎之说道,“他一定是生气了。”
……
延景明并未觉得生气。
他只是一路飞奔,而后又一次找到了暗卫首领。
他知道中原人礼节繁琐,若是要求人帮忙,必然是要做足十全的准备,绝不可能随便登门拜访,只不过他对中原人的礼节并不了解,他担心若是由自己按着西羯的习惯来准备,反而会令忠孝王生气。
暗卫首领也早已放弃了自己对拿点俸银的挣扎,主动为延景明出谋划策,道:“其实也不难,先写拜帖,再备好礼物便好。”
若凌将军所言不假,王爷与王妃都应当极为喜欢延景明,那这所谓的前期准备,只要不要太过突兀离谱,应当都并无大碍,反正这等大事,王爷要不看二人先后来求他,心生感动一口应承,要不便是出于山河社稷绝不肯开口答应,而无论是哪一种结局……暗卫首领觉得,都与延景明些什么拜帖送什么礼关系不大。
延景明可没有想那么多,他听懂暗卫首领的话,想着自己诚心相求,那拜帖一定要由自己亲自来写,这样比较郑重,可至于送礼——
他实在不知道忠孝王喜欢什么,他只能再看向无所不知的暗卫首领,问:“他都喜欢什么哇?”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掏出小册子,翻了两页,而后面无表情开口,道:“上朝。”
延景明:“啊?”
“批阅公文,处理政务,翻阅信函,哦,还有。”暗卫首领翻到下一页,道,“骂人。”
延景明打了个哆嗦。
看吧,他说了吧,忠孝王根本就不是什么面相凶,他就是很吓人很可怕!
“仅限于玩忽职守之人。”暗卫首领又补上一句,道,“普通人他应当是不骂的。”
可他的话非但不曾减少延景明心中的恐惧,反倒是令延景明更觉得害怕了。
本来延景明就觉得他的请求有些强人所难,那绝对是有违忠孝王心中正道的,既是如此,他贸然请求……忠孝王也许真的会骂他。
可延景明咽下一口唾沫,想,在这件事上,就算忠孝王骂他,他也还是要去的。
他相信温慎之对忠孝王的惧怕并不比他少,可温慎之都克服心中恐惧为了这件事去求忠孝王了,他当然也能跟着努努力,就算忠孝王要骂他,他也得将这件事说出口。
延景明深吸一口气,平定心神,而后再问暗卫首领,道:“他就米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暗卫首领:“……好像没有。”
延景明:“……”
暗卫首领又想了想,道:“王妃可能有。”
延景明觉得自己又有了新的希望。
暗卫首领都已经说了,忠孝王极为惧内,那他只要讨好王妃,请王妃出面帮忙,不就也等同于是说服了忠孝王。
延景明急忙追问:“王妃喜欢什么?”
暗卫首领:“王妃什么都喜欢。”
延景明:“……”
延景明:“啊?!”
不是,这对夫妻怎么回事?
一个什么都不喜欢,一个什么都喜欢?
这让他怎么准备登门拜访的礼物啊!
暗卫首领耐心为他解释。
“王妃收礼,不看礼物,只看人。”暗卫首领同延景明说道,“只要她喜欢的人,无论送什么东西,她都会觉得开心的。”
延景明觉得自己明白了。
凌将军早同他说过,王妃对他颇有好感,也一直很想要见一见他,那他在王妃眼中,应当便是招人喜欢的那种人。
他所备的礼物,只需体现郑重,好令王妃明白他是诚心实意希望王妃帮助他们,至于具体送些什么……只要不要太过出格,应当都不会有问题。
既然如此,延景明决定,还是按照他们西羯对待贵客的规矩来便好。
暗卫首领却仍有些不太放心。
西羯人与众不同的脑回路着实令他印象深刻,他生怕延景明照着自己的独特理解送出了什么奇怪的礼物,因而在延景明说出要遵照西羯习俗给王妃送礼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往下追问,道:“太子妃,冒昧问一句,你们西羯人……都喜欢送人什么礼物?”
延景明开心回答:“羊!”
暗卫首领:“呃……”
延景明看暗卫首领神色,好像还担心他会有所误会,恨不得理解往下解释,道:“活的羊!”
暗卫首领:“……”
延景明:“很多很多羊。”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深深吸了口气。
他果然就不该相信西羯人。
“您不必再思考此事了。”暗卫首领说道,“属下这就为您写一份礼单,您还是直接照着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