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白恍然大悟一点头,说:“原来如此。”
他一摆手,又说:“那我肯定不会。”
他对这方面比任何人都自信,已经打算单身一辈子的人无所畏惧。
经纪人觉得也是。这个人对剧组的人的划分只有两种,一种是朋友,另一种是同事,无论如何也划不出第三种关系来。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人身边唯一一个超脱了这两个身份的只有许斯年,已经成了更高一层的好朋友的存在。
长着一张好脸但决心单身,两个助理多看了眼白毛,心里觉得可惜。
可惜本惜倒没有其他感受,趁着休息时间从某方面浅浅了解了主角,发出了果然是自己见识太少的声音。
休息时间没多久,眼瞅着接近去和剧组汇合的点,两个助理连带着经纪人帮着陈某白打理了下乱毛。
这人发质软,发量又多,头发根本定不住,风一吹手一薅就乱,三个人三双手给人理顺了,经纪人收回劳累的手,说:“等这电影结束你的造型师就该在路上了。”
也必定得在路上,她已经受够了这头不出几分钟就必乱的头发。
接近去大厅的点,门外有工作人员敲门,陈一白顶着三个人的劳动成果出门了。
明天的开机仪式,今天剧组已经开始在酒店布景,电影的大海报也已经做好,中间横着看着气势十足的【繁花录】三个毛笔大字。
经纪人在圈里待久了,认识不少人,趁着这个时候带他也认识了一下。
一部电影,无论从经费还是从其他方面考虑,注定不会有太多名气盛的演员,《繁花录》也一样,除了男女主,外加一个男二,算是在圈外来说挺有名,其余演员大多是老戏骨,不怎么知名,但参演的剧不少,演技也在线。
除此之外还有零星两个新人,担了戏份不轻不重的角色,一眼能看出来是刚进这个圈子。
白毛连圈外知名的人都不一定认识,更别说只在圈内有名的演员,经纪人站在一边,试图悄摸带人认人。
陈一白意外地给力,用不着她介绍,除开两个新人,已经能把演员名字和脸对上号。
经纪人睁眼,小声问:“你什么时候记住的?”
演员名单是在他们在飞机上的时候出的,那个时候这个人睡得跟死了一样,醒来之后也没怎么碰过手机,很难想是什么时候去认识这些人的。
陈一白点了下自己揣兜里的手机,说:“刚等电梯的时候强记了一下。”
已经进组,多少得了解一下自己的同事们,刚好有时间,他于是看了一下。
刚好有时间,指等电梯的那几分钟。
酒店他们房间这边有两部电梯,一部在维修,另一部从最底层上来,每层都给停一下,耗了点时间。
那点时间正常情况下,客观上来说也就够记个名字和扫一眼照片。
“……”
经纪人没忍住转头看了眼身边的人,发出了发自内心的声音:“你每天熬大夜,怎么还没把脑子熬坏?”
陈一白谦虚道:“父母基因给得好。”
今天是开机仪式前一天,这次主要是剧组间的人互相熟悉认识,外加浅浅彩排。
参加过两次开机仪式,他对流程已经算是熟悉,助理在一边待命,经纪人放心地去和人社交。
彩排没有在原本预定的时间开始,因为男主楚明原在酒店楼下被堵住,花了些时间才脱身,等人到了后才正式开始。
陈一白这下终于见到了传说中感情方面不太行的人。
人一进来,身后就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
七八个助理,还有造型师和经纪人还有经纪助理之类的一堆人,至少从视觉上来看冲击感十足。
走在人群中心的人穿着身黑上衣,笑着和一边的导演说话,眼尾下垂,自带漫不经心的味道,但又不会让人感到不受尊重。
气质有些类似张什么,但又比张什么正经些。
陈白看了两眼,觉着这人能跟那么多女演员谈确实不是没有原因。
他对这些无感,也不多在意,但也依稀能察觉出这人脸应该算是长挺好。
最后的主角一到,现场动起来,浅浅地迅速走了个流程。
演员站一起拍合照的时候,陈一白顺带和自己旁边的饰演男四的演员换了个位置,往边上移了个位。
位置原本默认按角色定位排的,在他旁边的演男四的是个四五十岁的老演员,秉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和尊重,他于是主动跟人换了。
两个人换得无声无息,没惊动周围其他人。
彩排结束,莫名十分讨长辈喜欢的陈一白和演男四的演员愉快地交换了联系方式,互相多了个微信好友。
等到社交完的经纪人回来的时候,天生的社交天才陈一白也刚社交完,手机里已经多出了几个微信好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社交效率和到达率比她还高。
经纪人一时无言,只能说:“不愧是你。”
她再看了眼人手机上一串的新联系人,之后又问:“没加楚明原?”
这个人把周围一圈人都加了个遍,连新人的好友申请都通过了,就是没加楚明原。
这个圈子挺讲人脉,要发展肯定是向上发展,这种能加高位的人的联系方式的机会不多,一般情况下能把握就把握。
陈一白划拉了一下列表,说:“这些就够了。”
联系人里已经有了一个张什么,如果没有必要,就不需要再出现一个张什么2.0。
经纪人不太明白但点了下头。
彩排当晚是剧本围读,第二天是开机仪式。开机仪式有几个大资方的人到场,陈一白看了两眼,发现没一个眼熟的,也没瞅出是哪方推荐的他,于是又收回视线。
经纪人也在看,也问了,没问出什么名堂,最后觉得应该是公司这边找的什么人。
剧组的时间珍贵,每一分钟都有真金白银流逝,在酒店待了两天,在开机仪式的第二天早上,剧组正式前往拍摄地。
这在市区的为期两天的豪华酒店的住宿从结果上来说,就是狂风暴雨前的一点小小的慰藉。
开机仪式在市区的酒店举行纯纯是面子工程,并不代表他们住这。
早上六点起床,外边飘着小雨,剧组的车辆排成长串,接连从市区驶离。
从市到县再到镇,车窗外的高楼逐渐消失在雨幕里,最终变成街道上的半高不低的楼房。
镇上果然没有酒店,能住的只有宾馆。剧组人多,一个宾馆装不下,于是分散在好几个宾馆。
其他暂时不说,至少当地的宾馆的老板是开心了,老板连带着员工一起来帮忙搬东西。
男一男二男三三个团队和部分主创住一个宾馆。
车辆停下,经纪人转头看向坐在窗边低头看手上剧本的人,说:“到地方了。”
窗外雨滴斜落在车窗上,听到一侧传来声音,陈白抬起头,往外边看了眼,麻溜收起剧本。
他身上没有能放剧本的地方,前边的助理转过头,伸手接过了剧本保管好。
车门打开。车外下着雨,不算大,也就几步路的距离,撑伞倒还麻烦,包括演员在内的下车的人都没撑伞,直接抬脚走进雨里,往前再走两步就进了宾馆大门。
搬东西有司机和助理,已经规划好,这个时候去帮忙反倒碍事,陈白站宾馆不挡路的一侧,支着自己行李箱拉杆,略微抬起帽檐看向小镇街景。
小镇依稀还保持着上个世纪的模样,有青石板小巷还有灰朴墙面和青瓦,但保存得不好,间杂了新建的建筑,整体上成了城乡结合部的风格。
除了结婚,镇上当地人还没见过这种车辆排了一条街的阵仗,下雨也挡不住凑热闹的心,撑着伞站在对面街道往这边看。
陈一白又把帽檐压低了。
东西少,搬得快,助理和司机很快过来,走进宾馆里边。之后进来的是楚明原的团队,人一进来,不大的大厅瞬间显得拥挤了不少,老板娘于是带着他们先上了楼。
宾馆没有电梯,一共三楼,楼上房间大些,陈白被安排在顶楼,住挺宽敞的一间双床房。双床房,只住他一个,一个床睡,一个床用来放东西。
先进房间的是经纪人和助理,他站门口往里看了眼。
没瞅见书桌类似物,他没带电脑果然是正确的。
走廊一边响起脚步声,已经在房间里检查了一圈的经纪人刚好招手让他进房间,他于是推着自己行李箱进去了,顺带带上门。
刚上三楼的楚明原看到的就是一闪而过的白色碎发,之后就是房门关上的声音。
一边的他经纪人也看到了,一边打开这边房间门一边说:“原来是陈白住隔壁。”
不需要看到人,只要看到标志性的白发他们就能知道这是谁。
楚明原进房间,应了声。
经纪人说:“虽然是投资商那边介绍的人,但我听导演说人演技还行,天赋不错,应该没问题。”
导演和制片这边也有自己的考量,要是人实在不行,就算是资方推荐也不一定能定下。
楚明原摘下口罩,说了声:“大概。”
他态度不咸不淡,经纪人大概也能猜到原因。
入行这么多年,他们算是见过不少带资进组或者背靠大山进组的演员,出于其他方面的考量,导演收了人,又得收得名正言顺,于是大多时候都习惯说人有天赋。
天赋这事没个定论,是最好扯的大旗,实际情况是怎样得另说。
不确定的事没有再说,经纪人看向已经摘下帽子随手把头发往后抓的人,说:“你这次悠着点,不要再整那些幺蛾子,不要跑去跟人谈了又分。”
已经认识将近十年,他说话也不悠着,有什么就说。
楚明原“嗯”了声,态度极其敷衍。
经纪人心梗,连拍自己胸口。
下雨,但并不耽误工作,将近中午的时候到的宾馆,休整结束后剧组后就开始运作,下午就直接开始正式拍摄。
工作人员套了件雨衣,开车去拍摄地踩点,宾馆里的化妆间也腾了出来,稍显简陋但能用。
条件有限,陈一白和男二共用一个化妆间。
他们两个都不能喝酒,有过在开机仪式上一起喝果汁的情谊,从昨天到今天,关系已经由同事突飞猛进为朋友。
男二叫钱进,入行有几年,但依旧够不太上这部电影的角色,好在家里能提供物质上的支持。
简单来说就是人如其名,十分有钱,带资进组,他爸是电影大资方之一。
一个有演员梦的大少爷逐梦演艺圈,陈一白对此表示鼓励和支持,并默默咽下哽住喉咙的一口老血。
有的人花钱演戏,有的人演戏还钱,现在两个人排排坐,任由造型师摆弄。
和之前拍电视剧的讲究大众意义上的美观不同,电影更讲究真,真到镜头怼脸也觉得真实,妆造需要花不少时间。
剑子长央原本是高门大户的骄子,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家门败落,他没能护住自己的家。踏上逃亡路后被一客栈掌柜之女所救,为躲追查,掌柜女和他结为夫妻,后来掌柜女被人掳走杀害,他又没能护住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实际上的恩人。
一夜白发,心中空茫,孑然一身无处归依,他最终自我放逐,成了徘徊在世间的一抹活幽魂。
电影一开始,他就已经是放逐后的状态,蓬头垢面,衣着褴褛。
褴褛是真褴褛,字面意义上的破烂,陈一白坐椅子上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总觉着直接走出宾馆往大街上一躺,转换职业和乞丐当同行完全可行。
他的白毛顺带也被加长了,变成乱毛加长版,乱糟糟一团,只能说乱得很有个性。
也就看两眼,造型师小声说:“陈老师,麻烦闭一下眼睛。”
陈一白于是闭上了眼睛,睫毛在光下投下不规则的一抹弧度。
后面的造型师拿出一条麻布条遮在他眼上,缠绕了两圈,最后不紧不松地固定在了脑后。
“好了。”
耳朵边传来造型师的声音,陈白再一睁眼,眼前一黑。
物理意义上的眼前一黑。麻织的布条,特制的,麻线间的空隙大,依稀能够看到从外面透进的光和隐约的物品轮廓,但再多的就不能看清。
能看到一点轮廓就已经足够,拍戏够用,再清楚些就不像是个瞎子了。
透光度还算行,没有要他一直戴着的意思,造型师又把麻布条取下了,重新把光明还给他,说等到正式拍摄的时候再给他戴上。
钱进造型没他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复杂,已经搞好一切,坐在一边看着造型师手上的麻布条,看着有些后怕,说:“幸好我不是长央。”
他最初想要的角色就是长央,结果被导演回绝了,回绝得很坚定,说他演不好这个角色,最后给了他这个男二。
戏份多了,但并不是自己一早想要的角色,他原本不乐意,现在突然想开。
顶着这个东西演戏,他别说演好,能走稳就不错。
陈一白笑了下。
这边结束,另一边的拍摄地的搭建也基本结束,准备好就能直接出宾馆上车去拍摄地。
剧组在这边选的拍摄地有好几个,今天去的是最近的一个,就在镇子边上。
小镇边缘有一栋荒废了又没人修缮的楼,当地的政府想把其整美观点,但财政吃紧,一直没搞,于是直接到了剧组手上。
有工人早在开机前两三个月就已经在维修老楼,刚好在开机前结束所有工作,验收完成,剧组来了就能投入使用。
他们到的时候老楼附近已经围起了铁皮,车辆驶进留出的进出口,停在了临时划出的停车点。
下车的时候有助理帮忙撑伞,穿着雨衣的工作人员带他们进了楼。
老楼被改成了客栈,有专门的艺术指导,每个小细节都抠到位。
演员没到齐,设备也还在架设中,今天第一场戏预计在半个小时后,是男主和男二的对手戏。拍摄第一天,统筹没整个猛的,大部分都是文戏,暂时没排打戏。
但这安排对刚好是男二的钱进来说挺猛的。
第一场戏就对上楚明原,虽然入行几年,但一直都在电视剧打转并从来没有和影帝搭过戏,在化妆室里愉快唠嗑的人笑容消失,搬了个板凳坐角落加紧记台词。
电影全程收演员原音,除开眼神动作和走位,台词也重要,错一个字就得从头再来。
人紧张记台词,陈一白没打扰,找了个凳子隔着一段距离在另一边坐下,问自己经纪人:“他怎么这么紧张?”
虽然角色是花钱砸出来的,但对方好歹正经表演院校毕业,也在这行工作了几年,应该犯不着这么紧张才对。
这事助理刘哥有发言权,说:“楚明原不太喜欢带资进组的这类人,要是这些人跟不上拍摄节奏会冷脸。”
他之前跟过的艺人靠经纪人拉皮条上位,有幸和楚明原对过戏,没跟上节奏,被对方一个眼神吓得一天没吃下饭。
陈一白看了眼通告。
挺好,继男二之后,和楚明原的对戏的刚好是自己。
半个小时的时间不快不慢,也就布置个现场的时间,演员台词还没记几遍,第一场戏正式开始。
周围彻底安静,陈白放下剧本,抬眼看过去。
楚明原演的是个拿钱办事的江湖刀客,钱进是靠消息做营生的消息贩子,两个人似友非友,刀客靠消息贩子的消息接活,消息贩子收中介费,更像是合作关系。
这场戏讲的是消息贩子和刀客在平时的客栈接头,介绍新一个工作,替官府抓一个逃亡在外的罪臣之子。
听上去很简单的一场戏,但拍起来并不轻松。
关于压戏这个说法,陈白只听别人提起过,但之前一连待了三个剧组,都没有确切看到或者感受到过。
这次却亲眼看到了。
有的人平时看着不太正经,进入状态后却像是完全换了个人,无论从气质,姿态还是其他。从楚明原饰演的刀客把刀拍桌上开始,现场情况就开始不对。
他就是刀客,落拓,刀尖舔血,气场全开。没什么力气但有脑子的消息贩子原本应该和他是对等的状态,实际上却完全被气氛带动,气势完全矮了一截。
自己也了解再这样下去不行,终于在最后,钱进说台词的声音抖了下。
整条重来。
“……”
和以前的电视剧的拍摄完全不同的氛围。
原来这就是影帝。
压戏分两种,一种是人为故意,一种是演员本身具有压迫感。陈一白抬眼,一时间没认出楚明原这属于哪种。
第一次和影帝就被压了个够呛,好在钱进心理素质比刘哥前东家心理素质好不少,喝了两口水,又能开始第二遍。
这次导演提前找楚明原说了话,再开拍时,可以看出人收敛不少。
这是剧组开拍第一条,开门就NG几次多少不太合适,楚明原放水,钱进尽量配合,第一条第二遍有惊无险地过了。
陈一白眼瞅着自己新的钱姓小伙伴重新坐回角落,像是在思考人生。
然后就该他了。
场景设备重新布置,造型师上前,手上拿着麻布条,示意性地喊了声“陈老师”。
远处依旧坐在上一场戏坐的位置上,被上前的助理和妆造环绕的人略微转过视线向着这边看来,眼神淡淡。
陈老师没注意,配合闭眼。
麻布条在白发间缠绕,之后深陷进凌乱白发里。
这是钱进第一次和影帝对戏,他也是第一次。
经纪人在一边看着,眼里罕见地带上类似担忧的情绪,一拍肩,安慰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安静坐着任由造型师发挥的人笑了下,反倒安慰了回来,伸手比了个短短一截的距离:“我其实还挺抗压。”
跟四个亿比起来,这点压力还好。
世界上有种人,压力越大,抗压能力越强,越能稳得住。
多亏爹妈养得好,他刚好就属于这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