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剑风从耳边划过。
洛识微打了个滚摔在地上,堪堪避开,脸上全是泥土,但却连擦一下都顾不上,紧接着连滚带爬的跑向另一侧。
稍有懈怠,便是死亡。
他艰难的扶着墙站起来,不停喘着粗气,心脏勒的生疼,一双眼还在紧紧地盯着那道从容走上前的身影。
【他的耳朵听不见,眼睛总能看得见吧,这也能对着我出手?】洛识微质问。
【他走火入魔了,看不清你是谁,只有本性的杀戮。】
日!
楼既回即便看不见听不见,却也还能通过风声与脚步辨别他的位置。
凌厉的剑斩断了一颗竹子。
洛识微向后一倒,手臂擦在树干上,火辣辣的痛,他“嘶”了一声,赶紧将声音压下来,试图寻找解决方法。
他已经逃不了多久了。
洛识微用力的咬着唇,大脑却一片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且不说这具身体本就满身是病,就算秦九歌都躲不过那人一剑。
他能遍体鳞伤的扛到如今,不过是因为楼既回始终都在残酷的戏弄他,看他挣扎求生的凄惨模样罢了。
洛识微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以往楼既回对他有多纵容偏爱,因为一旦他不是他看中的“砚卿”,而是一个可以随意虐杀的玩具后……
那才是恐怖的开始。
而眼前这人,才是最真实的督主。
冷血、残酷,心狠手辣,以他人的痛苦绝望为乐趣的疯子。
不行……一定要唤回他的神智。
洛识微咬牙想着,不能在拖下去了,他必须主动出击。
哪怕,这很冒险。
洛识微拿出了袖中的铃铛。
铃铃铃——
那是只能被楼既回听到的声音,清脆明亮,连成一股线以特殊的方法传递到他的大脑中。
楼既回抬眸,朝洛识微所藏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的凤眸狭长,却无半点平日里慵懒的风情,幽深的瞳孔注视着人时,如地狱岩浆般的恐怖。
仿佛置身其中,便会被焚烧火化,寸骨不留。
洛识微的心头猛地一跳。
他知道,楼既回虽然还听得到云铃的响声,但是他不能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能够唤醒对方,还是自投罗网的死亡。
“楼既回……”
洛识微嘶哑的嗓音艰涩的喊着他的名字,色厉内荏:“督主,你可要看清楚我是谁,砚卿若死在这里,谁来助你完成掌控天下的大业?”
他说完,突然闷哼一声,这一次,洛识微没能躲过去,
楼既回的脸上维持着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情,轻描淡写的一剑,穿透了他的肩膀,将人死死的钉在树上。
男人从容的将剑抽了出来,霎时间,鲜血疯狂的涌出来,大片大片的染红了青年的衣衫。
他冷眼看着猎物委顿的跌坐在地上,整个人的气息都慢慢弱了下来,青年的唇角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楼既回听不见,也看不清,这似乎触及到了他的敏感点,男人的脸色瞬间阴沉冰冷下来。
他俯下身,捏住了青年的下颌,迫使他仰起头来,冰冷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命令道:“再说一遍。”
楼既回的动作很粗暴,伴随着叮铃一声,红色的小云铃从洛识微的掌心滑落出去。
青年身体动了动,紧接着一口鲜血涌了出来,他抑制不住的咳嗽着,嘶哑的嗓音却混合着一股疯狂地笑声:
“说什么?你没听到吗?哦对,我想起来了,督主似乎是真的聋了,半点声音都听不到,真是可怜啊……”
楼既回的眉头慢慢的拧起来。
云铃清脆的响声混合着青年含糊的声音,竟奇异的一同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慢慢的,他黑沉冰冷的双眸,看清了猎物的长相。
青年脸色雪白,唇角是大片大片的鲜血,他仰着头,气息愈来愈弱,却还在不住的自言自语:
“现在想想,督主应该从很早之前,听力就出现问题了吧?”
“每次都迫使旁人抬着头和你对话,因为你那个时候不说全聋,起码也是弱听;
督主喜欢直视着打量一个人,因为你需要读唇语……唇语,呵……”
“我终于知道秦九歌是什么意思了,督主的确武功高强,但是功力运用的越多,对于五感伤害越深对不对,所以你会听不见,会神志不清,会被杀戮的欲望所操控……”
洛识微低低的笑了出来,哪怕死到临头,他还在嘲笑楼既回:“真可怜啊,以督主的骄傲,这么多年都将五感逐渐丧失的弱点慢慢的隐藏起来,但是以后只怕也要隐藏不住了吧……”
楼既回面露寒意,冷冷的注视着他,令人分不清真实情绪。
那青年最后挣扎着抬起被鲜血浸染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一笑,说:“死阉狗,杀了我,你就等着后悔吧。”
洛识微的气息愈来愈弱,手指无力的垂了下来,他感受着愈发混沌的意识,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青年无力的倒下去,却落入了楼既回的怀抱。
“砚卿……”
-
“报——抚州大捷!”
当起义军被镇压下去的消息传到京师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三品中书侍郎洛识微只身潜入敌营,明察暗访,为这场大战提供了最具有价值的情报,助东厂督主楼既回顺利的率兵收复失地。
但,洛大人身负重伤,久久未醒,如今已送往京城,倾动整个太医院全力救治。
“这洛大人虽然受伤颇重,好歹命是保住了,而且虽然天下人对阉党格外不耻,但毕竟收服抚州是一大喜事,他们不肯服东厂,于是就把所有的功劳都记在洛识微头上了……”
“而且上次也是那洛识微一力主张开放恩科,现在各地学子都快把他捧成神了,走到哪都能听到有人写诗称颂。”
“这就不必了吧,怎么说他也是为奸宦做事的,哪里担得起这等荣誉?”
“您还不知道吧……”
其中一位朝廷官员神情古怪,低声说:“现在外面都传,说洛识微作为御史之子怎么可能会投靠阉党,肯定是那楼既回见他是有才之辈,以他家人性命相威胁,逼他就范的!”
“……”
有才之辈……
有人嘴角一抽,说道:“他的才华,都用在青楼楚馆了吧!”
咳咳咳。
有人走过来,咳嗽两声,凉凉的提醒道:“各位大人,楼督主已经班师回朝了,大家的请罪书写的怎么样了?”
“……”
“…………”
“………………”
告辞!
众人一哄而散。
洛识微意识清醒过来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他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层软被,侍女进出时打开大门,微风吹进来已然泛着一股凉意。
洛识微的眼珠动了动,从侧方看到了正伏于案前写字的小崽子。
洛芒抿着唇,冷着一张脸,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但是眉宇之间却多了几分走时的坚韧。
他放下书,看了一眼侍女端上来的药,冷淡的道:“放下吧,我来喂。”
“是。”
那侍女似乎格外怕他,哪怕这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但她还是很快放下了药,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洛芒端起药,搅了搅,浓稠的黑汁散发着一股苦涩的气息,他朝洛识微走完,低声自言自语:“父亲,该吃药了。”
“我不吃!”一声干脆利索的拒绝声,突然在房间时响起。
小崽子一怔,猛地抬起头来,却见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甚至是往旁边挪了挪,那眼神,看着药碗时,如临大敌。
洛芒的神情微微凝固,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洛识微和他大眼瞪小眼。
许久之后,还是当爹的先打破了僵持的氛围,他探了探头,小声的说:“好儿子,你先把药放下,坐到爹爹身边来,和爹爹说说现在什么情况了。”
“嗯。”
洛芒下意识应了一句,却没有放下碗,而是端到了他面前,冷冷的说:“你先喝药再说其他。”
“……”
洛识微瞬间变脸:“你这逆子,怕不是要毒死你爹——唔!”
那小崽子混蛋的很,端着面无表情的脸,生生的把药怼在他的唇边,冷冷的,就一个字:“喝。”
——透!
我透!
洛识微毫不怀疑,他要是拒绝喝药,下一刻这狗儿子,非得亲手灌进来不可。
这都是什么孽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洛识微屈辱含泪的灌下一大碗。
“嗝~”
一口蜜饯塞进他的嘴里。
洛识微边嚼边骂:“孽子!”
小崽子面无表情的道:“您竟然真的活过来了。”
“你爹福大命大死不了。”洛识微哼哼唧唧的道:“都给我说说,抚州收服了没有?那阉狗呢,死了吗?还是说整个晋国都开始乱世了?”
因为看出来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两人倒也默契,没有说出多余的信息。
“没有。”
洛芒说:“你重伤被送回京师,楼既回顺利攻下抚州,起义军尽数镇压,如今抚州新知府已经上任,开仓赈灾,安抚民心。”
“还有呢?”洛识微又吃了颗蜜饯。
洛芒顿了顿,说:“后面的,是我偷听到的,秦九歌被抓,供出起义军的幕后主使……”
“他也没死?”洛识微有些惊讶,不过当天夜黑风高他又自顾不暇,还真没看清秦九歌的状况,不由好奇的问:“所以,到底是谁主导了这一切?”
“天子。”
——!!!
洛识微一怔:“倒也……说得过去。”
能够控制整个抚州,让抚州总兵自愿投降加入这个局的,只能是他们所忠诚的皇族。
只不过,这个围剿楼既回的局,还是被破了。
他没死。
洛识微想了想,问:“那死阉狗人呢?他不会又去杀皇帝了吧?这皇室血脉真的要被他清空了啊!”
一道懒洋洋的嗓音突然响起:“没呢,死阉狗在这,却是没想到洛大人一醒来就如此的生龙活虎。”
洛识微本能的朝门口看去,却对上了似笑非笑的楼既回。
说人坏话,当场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