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一直知道这人是个醋罐子, 但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让人甚为羞恼的窘境。
江应鹤完全感觉不到李还寒有听话,他越是受不了,对方下手就越是不肯有丝毫放松,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把自己紧紧环抱住, 拥在怀中。
一旁的长夜还在低声哄他,半撒娇半质疑地催促自己快点拒绝。江应鹤实在招架不住, 努力地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声线,才开口拒绝了门外的那个孩子。
外面的声音顿时一停,似乎有一些意料之中,也并未有什么失望的感触, 又大着胆子询问李还寒和秦钧的事,说他们两个是他心中的目标和表率。
目标……
表率……
江应鹤抬眸看向秦钧,被他贴过来亲吻了一下唇角, 听到钧儿低沉带笑的声线。
“以我为目标?”他似乎觉得很离谱, 但却又有一种新奇之感,“正道晚辈,让妖魔鬼怪成为楷模表率, 不知是该说仙门后继无人,还是我等……”
他话语停顿了一下, 继续道:“……堪称, 正道的光。”
江应鹤被这个正道的光折腾得太过,脑海里对他一点好处和贡献都想不起来,压着语调含混地“嗯”了一声, 眉峰紧蹙。
“不过,想来他也没有机会达成目标了。”秦钧的指腹触上他眉峰,慢慢地抚摸而过,“他没有……这么好的师尊。”
这句话是半开玩笑的,但江应鹤听着他这时候语调如此认真的唤师尊,还是觉得脸上发烫,不太好意思答应。
门外的小弟子没有等到前辈的回应,一时无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到他又冒进地倾诉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清净崖。
脚步声离开之后,江应鹤终于松了口气,随即,一直垫着他腰的毛绒尾巴绕了上来,以一种十分难以拒绝的程度甜腻地缠着他,表露出一种非常危险的信号。
大概就是……大型妖兽求偶的信号。
————
幽夜冷烛。
门外下了一场雨,洗去数日尘灰。云层掩去月光,只剩下稀疏的星光依稀闪烁。
柔软的被子上落了几缕墨色长发,蜿蜒铺展而开,被一只手从侧面拨开,轻轻地绕过耳后。
江应鹤太累了,睡了几
个小时后,反而变得易醒,他抬起眼看了看面前,见到一双鲜红的血眸,一片幽深地注视着他。
在李还寒的肩上,一只似乎同样沉眠初醒的黑蛇趴了上来,懒洋洋地缩在他衣服里打哈欠,朝江应鹤吐出猩红的信子,就差说一句“晚上好”了。
江应鹤……吓清醒了。
他其实并不属于怕蛇的那一类,与之相反,他还挺喜欢去看关在玻璃箱子、具有一定安全性的蛇的,但是这么近的距离看到,还是第一次。
李还寒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看了一眼肩头的血影,伸出手卡住了黑蛇的头一把摁了回去,语气如常地问:“不喜欢?”
江应鹤沉默一瞬,思考着道:“也不是不喜欢……嗓子疼。”
他说到一半,就感觉到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他只记得后半程的长夜有多让人头疼,与之相比,连李还寒很凶的这个事实都可以选择性地忽略一下。
而且李还寒事后态度一向非常好,他哪里生得起气。
这三个字才刚刚出口,一杯温好的茶水已经递到了掌心里。江应鹤接过温茶,习惯性地喝了一半润润喉咙,随后又听到细细的雨声。
他转过头,望向斜风细雨的窗外夜空,见到那只昨晚被他踢了好几下的小白猫趴在了灯台旁边,乌黑的眼眸微微发光。
“……钧儿呢?”
李还寒不动声色地短暂皱了下眉,仿佛是对师尊随口提起秦钧有一点小小的酸味儿,但这情绪实在出现的太短暂、更迭得太迅速了,细微得连江应鹤都没有完整地感知到。
“他去指点后辈了。”李还寒语气平淡,“培养……后起之秀。”
江应鹤稍稍一怔,脑海中对这句话产生了微妙的怀疑,想了片刻,道:“带着什么去的?拿剑了吗?”
“拿了。”李还寒道,“斩运剑放在白鹤玉宇,拿的是君子帖。”
君子帖,是江应鹤曾经送给秦钧的佩剑,那时他还真以为他们之间是纯洁无比的师生情谊,还为他们三人各自准备了武器,谆谆教导之心可见一斑。
结果教导是教导了,就是教学内容不太对劲。
江应鹤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觉得无论秦钧用哪一把剑,晚辈们估计都要挨揍,他
看了看面前的李还寒,忽然道:“不应该……钧儿虽然总是诓我,但他算是你们之中最冷静的一个,怎么会是他去……”
“本来是我要去。”李还寒平静地道,“但秦钧拦下了,让我陪着师尊。”
……这还差不多,你去岂不是更可怕?
江应鹤慢慢地喝茶,听着外面淅沥的雨声,又渐渐有些困意之时,见到原本老老实实趴在灯台边的小白猫跳了下来,试探性地凑到自己身边。
江应鹤纹丝不动,看着这只小混蛋伸爪试探。
他的小爪子软绒可爱,像是几掰小小的山竹,爪钩藏在里面。这时候半是撒娇半是讨好地凑了过来,搭在江应鹤的手背上。
江应鹤挑眉看他,准备观赏这只小绿茶猫的表演。
小猫咪看他盯着自己,试探的动作戛然而止,小小声地喵呜了几声,见江应鹤表情未变,表现得愈发可怜了,甩着尾巴发出一声“嘤”。
江应鹤怔了一下,单手拍住猫头,语气冷淡地道:“下去,离我远点,明天就给你绝育。”
这小绿茶是怎么“嘤”出来的,昨天不是他一边撒娇一边日的吗?话还特别多,一直不停地问“疼不疼?”“是不是太深了?”“师尊有没有舒服?”……诸如此类,小嘴叭叭地刹不住闸。
不想了,一想就生气。
他把凑过来的猫咪冷酷无情地推到了地上,然后手里的茶又被换了一盏。
江应鹤低头喝茶,查看了一下融合进度条,发现这个要他命的进度条终于没有再百分之一这么涨了,在融合任务四的推动作用下,它一举突破了二十大关,达到了百分之二十二的水平。
这大概是他这些日子里,看到的最好的一幕了。
除此之外,这个融合度还能解锁那本日记的翻看程度……他正在思考之时,忽地被捧起了脸吻住。
这个亲吻很轻微,不含任何情丨欲,似乎只是让他回神的一个方式。
江应鹤果然回过神,感觉对方触在唇上的动作轻微而温柔。随后,李还寒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好像在高兴?发生什么了?”
他虽然知晓有系统的存在,但还不太能百分百地理解这个工具的存在形式。
“融合度。”江应鹤抬眸看他
,星眸之间明亮一片。“涨了很多。”
李还寒静默几息,随后微笑道:“是个好消息。”
好消息……
江应鹤脑海中的一切顿时都冷却了,仿佛覆盖了一片秋霜。他专注认真地看向对方的血色双眸,几乎无法凭借对方的话语来判断他的情绪。
这对于他来说,怎么能是一件好消息呢?连钧儿都说……
融合之后是什么样的,无论是谁都难以预测。李还寒曾经在马车上跟他询问过,如若自己只是一片神魂的部分,那么那些过往、那些曾经,又算是什么?
李还寒的表情很少会有变化,他时常冷静无波,偶尔疯狂难测,连江应鹤都觉得他很少笑。
江应鹤迟疑了一瞬,问道:“……你、你不怕吗?”
“怕什么?”
“融合。”江应鹤道,“也许……你……”
“不会。”
对方回答得太干脆,让江应鹤都随之怔了一下,随后,李还寒抵住他的额头,语调平和地道:“躯体的留存,要经历尘世之间的生老病死,魂魄的留存,要渡过仙途道路上的艰难险阻。”
“我曾经的确心有顾忌,怕融为一人之后,失去与师尊的过往种种。譬如当日秦钧入门时,我深怕他分走关注、剥夺我唯一遇到的温柔。”
他的话语停了一下,气息慢慢地散荡开,与江应鹤身上的冷香细微地交融。
“我最后的留存,是在师尊的心中。而非是蓬莱派,更不是天魔教。”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若非江应鹤一直注视着他,都觉得对方只是在说诸如“晨安”、“夜安”之类无关紧要的话语。
江应鹤被他亲了一下眼睫。
“遇到师尊之时,是一个四月天。”他低声道,“人间春日。”
江应鹤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动,他被对方的气息包围,像是被裹挟在一阵柔而微凉的清风之中。
他半晌未语,感觉到对方抱过来的动作,江应鹤抬起手,回抱住对方,放松一切地埋进他怀中,轻声低语。
“……我再睡一会儿。”
“嗯。”李还寒亲了亲他的额头,略微抬起手,远处灯台上的烛火骤然熄灭。
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夜雨,被乌云遮住的冷月。门口的鹤灵沉眠许久,星辰
稀疏。
雨声之下,玄门的开阖之声变得极度轻微,一阵雾色凝聚成人形,脱下沾了雨滴的外披。
屏风内太寂静,来者的足音跟着一同悄然。秦钧朝李还寒边上望去一眼,见到他给师尊掖了一下被角,不用交流,也知道江应鹤在休息。
两人的融合度逐渐升高,默契程度也越来越高。秦钧没有说话,就随意地一把将地上的猫拎着后颈提起来,散漫地放在腿上,跟床榻边拉开了一个安全的、不会吵到他的距离。
夜色无声,明月掩面,星辰低垂,最后连稀疏的小雨都逐渐静谧。
他的心上人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是我遇到的,一个最温柔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