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后的第三十天·“它们都在外面, 还没走……”

有段奕在车顶上狙击掩护，只有少数感染者扒上了集卡车厢。

就听车厢外围, 时不时地传来“滋啦”被电焦的动静。

“大家坐稳了, 我们要冲进园区了。”许英的声音从驾驶室里传出来。

林谦闻言顿了顿，立马让程声和罗小南移到远离几个货物箱的地方。

“她会提醒坐稳, 那一定不是什么轻微程度的撞击。”林谦朝一脸茫然的杜南荣咧开一个笑，一只手抓住车厢铁皮上一棱一棱的凸起，尽量固定住自己, 另一只手则充当安全带一样的功能, 将程声和罗小南压在胳膊后。

林谦的话刚说完, 就见本来还在车顶上的段队忽然跳了进来, 钻到后面车厢里。

“队长哥哥。”罗小南抬头看了一眼，脆生生地喊道。

段奕应了一声，他拉过程声，掩在自己身下，说道：“我们要硬闯他们园区了，大家做好冲击准备。”

“冲击？”杜南荣莫名紧张不安起来，他咽了咽口水, 像林谦那样抓紧铁皮上凸起的棱条。

“轴拉式全钢闸门。”段奕说道, 看向杜南荣, “我们撞开。”

杜南荣：“……”

林谦补充解释：“军用集卡, 100mm钢装甲, 质量保证。”

陇长林这次开来的一批军用集卡, 都是经过特殊改装的, 主要防御在正面和侧面，因此用了100mm的钢装甲加厚处理。100mm钢装甲的概念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比较模糊，通常坦克底部装甲的厚度，也就差不多是50-70mm之间。

简单来说，耐撞。

“能让它变大做冲击缓冲么？”段奕看向杜南荣旁边的虎耳草。

“我试试。”杜南荣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试着和自己的小宠物商量，他对着虎耳草道，“就……变大？”

——和植物对话真的挺奇怪，也挺尴尬的。

杜南荣说完，无措地看向段奕和程声，好像没什么反应。

杜南荣顿了顿，试探地又加了一句：“请？”

林谦：“？”

虎耳草在程声和段奕的目光下，抖了两下，颤悠悠地伸展开叶片，根茎翻滚，几乎是眨眼间就撑满了整个车厢。

“够了够了。”杜南荣连忙喊停。

每个人几乎都被几片肥厚的叶瓣盖住。

就在野蛮生长被喊停的下一秒，巨大的冲击紧随而至。

要不是有所准备，整个车厢的人恐怕都要从这头滚到另一头去。

虎耳草的叶瓣起到了很好的缓冲效果，被垫在脑后才没摔得七荤八素。

程声被段奕固定得很稳，几乎没有受伤，罗小南被林谦抱在怀里，摔出去也是摔在林谦这个人肉靠垫上。

也就林谦和杜南荣两个人，摔在叶瓣上，差点滚出一段距离的时候又被叶瓣温柔地扫了回去。

两人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摸了摸只是有些酸疼的后背，心有余悸。

要是没想起让虎耳草变大当缓冲，他们少不得一场流血事故。

“后面的人还活着么？”许英大喊。

林谦抹了把脸，把罗小南拉起来，看了一圈情况，喊回去：“都好着！”

许英笑起来：“行，那你们继续坐好。”

林谦：“……”

他下意识和杜南荣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连忙找好掩护的地方，死死地拽住。

虎耳草抖抖抖——叶子都要被拽掉了咯！

许英开着这辆大家伙，继续一路横冲直撞，按照博士定下的，走横穿园区的路线，无视路上的任何障碍，只追求效率和速度，用最短的时间通过这块区域。

但许英的速度还是一点点降了下来。

她犹豫着，喊来段奕和博士：“段队，博士，你们过来看一下。”

段奕和程声两人对视一眼，绕到许英那边。

就见车外，感染者循着声音朝他们靠近，不过行动速度尚且缓慢，与他们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就如同之前程声和段奕预估的那样，园区内的感染者数量之密集，让人头皮发麻。

但这并不是许英缓下车速的原因。

在他们的正前方，是一个巨大的木偶剧场，剧场舞台上的木偶还在机械地继续原地做重复的动作，台下的露天观众席人头攒动。

当他们驶近了那片区域，观众席开始热闹起来。

一张张属于孩子的脸，从高高的椅背后面探了出来。

覆上一层厚厚白膜的、只剩下黑色圆点瞳仁的眼睛，麻木又没有一点情感。

近百来个观众，至少有三分之二全是孩子，全是感染者。

观众席骚动起来，开始有感染者朝着集卡的方向跑来，而那些孩子，也一窝蜂地跑来，甚至比成人的速度更快一些。

程声和段奕看到眼前这一幕，一时间无话。

当这些受到感染的孩子们一个个地跑到面前，许英实在狠不下心开车碾过去。

在距离还有几十米的地方，她猛地踩下刹车，紧抿着嘴，沮丧抱歉地说道：“段队，博士，对不起，我做不到。”

“我明白。”程声拍了拍她的肩膀。一个人但凡有一点心，都做不到在这样的情景下，开车碾过这些受到感染的小孩。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那么绕开这片区域呢？”程声点了点右边，看起来人迹较少的样子。

“不行，那边的尽头是人工湖，我们开不过去。”段奕说道，对比地图看，而左边则是另一个游乐区。

他们最初规划路线的时候，就已经尽可能选择了人最少的路线。就算换路走，也会遇到相同的境况。

这里本来就属于孩子，又怎么可能避得开他们？

“我来吸引他们的注意，你们找出路。”段奕看向程声和许英几人。

他背上枪，重新回到车顶上，开镜寻找一个合适恰当的动静。

许英应下，打着方向盘重新上路。

段奕趴伏在车顶上，接连两枪，将远处一个巨大的、飘在半空的、海盗船模样的气球打破。

只听倏地一声巨响，就见那边漏气的巨大气球晃晃悠悠地坠下，又听接连“轰隆”闷响，估计是压坍了几个小商店。

朝着他们这边围拢过来的感染者们，脚步停顿了下来。

他们仰起头，像是在寻找声音的来源，陆续有感染者调转方向，朝着气球坠落的地方移动。

但仍旧，有相当一部分感染者，他们耸动鼻尖，闻着生人的气味，最后又把脑袋转了回来，朝着集卡的方向走来。

林谦低声道：“情况不对。”

程声看了眼窗外，说道：“把车停下，先藏起来。”

那些感染者已经快要包围过来了，他们不能停在这里不动。

“我们下车，车上有人的话，它们很难会放过这个目标。”程声看向窗外，说道。

许英闻言点头，他们活人的气味在这里，就像是一个移动的活靶子。

她把车倒进一个看起来像是花园迷宫的地方，车身直接插进茂盛的植物墙里，只露出一个迷彩色的车头。

一行人迅速下车，林谦和杜南荣两人速度极快地扯了一些枝叶洒在车头上，虎耳草跳到杜南荣的肩膀上，抽着叶瓣，哗啦啦地打下头顶上一片枝桠叶片，尽数落在车头，作为一个粗糙的掩护。

他们刚跑到花园迷宫外，就看见那些孩子朝着他们靠近。

感染者们如同围城一般，晃动着极不协调地四肢，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涌来。

“外面都是人，出不去了！”许英见状，瞳孔微缩，低声说道。

“那就进去。”段奕说道，看了一眼迷宫似的花园，带头跑在前面。

林谦和许英二话不说跟上，让博士走在中间。罗小南迈着小短腿竟也跑得不慢，能够跟上他们的移动速度。

杜南荣匆忙中看了眼身后，跑得最快的感染者距离他已经不足五米了。

他肩膀上的那颗虎耳草忽然一跃下来，根扎进脚下的地砖深处，仅是一两个呼吸间的功夫，就长到了需要仿佛可以遮天蔽日的高度，繁茂又密布的叶片一个个足有车门大小，将外面的感染者挡在了身后。

杜南荣吐出一口气，无比庆幸地摔坐在地上。

林谦跑回来，拉了他一把，他看了眼杜南荣身后的那棵庞然大物，没多说什么，只是道：“它挡不了多久，我们还得跑。”

没人看得见虎耳草外是什么情况，但是啮咬叶瓣的声音却清晰可闻。

杜南荣也是被林谦拉了一把后，才注意到这样的动静，他一抖，连忙看过去：“那它怎么办？”

“你再慢点，那就没机会考虑这个问题了。”林谦说道。

就说话的功夫，他已经又跑到了前头去，紧跟在程声身后，顺手捞起还在吃力跟跑的罗小南，直接让小孩坐他肩膀上。

他们一跑出那个花园迷宫，就见左右两边都是三三两两的感染者，年龄看上去都不大。

这些感染者原先只是漫无目标地原地晃悠，乍一听见段奕程声一行人的动静，立马调转身体，猛地朝他们扑了过来。

段奕和许英一左一右。

段奕迅速抄起身上的枪，极快地三下点枪，消声器让人只听得见三声极轻微的“咻咻”，像是破风声，再一看，枪枪命中额前。

而许英更加直接，她干脆利落地冲上前，轻一起跳，双腿猛地夹住第一人的脖颈，带动腰身用力一旋，就听那人的脖颈发出“咔擦”的断裂声，而她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借着惯性一个翻滚，抬手就是一横刀割断第二人的头颈。

干脆利落。

杜南荣吓了一跳，冷不丁地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林谦说过许英是他们队伍里仅次于段奕的近身搏击最优秀的人，现在他终于有了一个具体的概念。

“前面是一个施工中的电影院！”林谦注意到，指向他们的正前方，一个魔鬼獠牙张嘴式样的电影院门口，拉着黄色警戒线、竖着“施工中”的警告牌。

施工中的电影院，意味着里头没有大批游客，意味着相对安全，是个可以暂时躲避一下的临时地。

一行人迅速朝着电影院跑去。

他们跨过黄色警戒线，躲进其中一个影厅里。

昏暗的影厅里，只有楼梯两侧的地灯闪着微光，极大地影响了他们的视线。

走着走着，杜南荣忽然觉得肩膀上微一重。

他一惊，下意识地偏头看，就见原本挡在他们身后的虎耳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缩成小小的一颗，焉了吧唧的样子。

“我的虎耳草回来了。”杜南荣连忙说道，把小东西捧在手心里，举给大家伙看，“少了好多叶子，会不会有问题？”

程声闻言过来，他检查了一下虎耳草，原先茂盛漂亮的叶瓣脱落了大半，叶茎断口的地方倒是很完整，不像是被咬断的。

他看着可怜巴巴又焉了吧唧似的虎耳草，安抚地捋了两下，说道：“问题不大，虎耳草的生命力与繁殖力都相当旺盛。”

杜南荣点点头，松了口气。

程声又看向虎耳草，他能感觉到这颗小东西朝他递来的沮丧的情绪，非常可爱。

他声音里带上一点笑意，安抚似的摸着小东西的叶瓣，轻声说道：“这里会很快长出新的、更加漂亮的叶瓣。”

虎耳草抖了抖叶瓣瓣。

愉悦。

程声继续检查虎耳草其他地方的情况，意料之外的，剩下的叶片都是完好的，没有一点被咬到的痕迹。

“叶茎处没有咬痕，应该是自我保护机制让它断叶自保，就像是壁虎断尾一样。”程声说道，“虽然并没有数据能够证实这样的推论，但是对于有了一些智慧的植物来说，或许这样可以解释。”

“别的叶瓣也都是完整的，也许是它主动舍断了那些被感染者咬到的叶瓣，用来拖延时间或是防止被病毒感染。”林谦看向程声。

程声微点头。

“不过看它狼狈的样子，吃了不少苦，那些感染者恐怕不会就这样离开。”程声说道。

虎耳草显然是落荒跑回来的，丢盔弃甲的。

那些围聚而来的感染者规模之大，就算攻击目标一时间丢失，也不会立马四散开去，而他们跑得并不算远，有可能被再次找到。

“那我们继续往别的地方跑？”林谦问。

“不，眼下这个施工中的电影院，是我们在这个园区里能找到的最佳庇护所。别的地方同样会有数量众多的感染者。”段奕否决掉。

能在园区里找到一个施工中的建筑设备，已经算是好运，他们不能寄希望于在别处再找到另一个。

“气味消除剂呢？”杜南荣问。

“没拿……”林谦顿了顿，面上微讪。

他们跑的时候非常仓促，根本没想那么多。

杜南荣也只是现在停下来了，才想到这么一茬，总不能说再跑回去拿，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是这个白白的瓶子吗？”罗小南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所有人下意识地看向他。

盯住他手里的白色胖瓶子。

个头不大，小孩子一只手也能握住。

上面印着什么“G3 Pro”的英文字样，也没直接标注中文。

林谦猛地冲过去抱住罗小南：“好家伙！你怎么带这个出来了？！”

罗小南被林谦抱住，不得不张开胳膊，小心地举着手里的胖瓶子，细声细气地说道：“昨天队长哥哥带着它出去了一圈回来，南南问过哥哥这是什么东西。”

林谦闻言想起来，昨晚罗小南的确问过他，他拿着段队用掉大半的那瓶气味消除剂，给罗小南解释。

他看罗小南一脸懵懵懂懂，又百无聊赖的样子，便随手把这瓶消除剂塞进小家伙手里，让他要好好看管起来。

——小孩子嘛，小时候不都有什么一日护鸡蛋这种任务游戏么，能培养责任心什么的。

林谦看罗小南实在没事做，就也给他找了个“任务”，反正陇队给的消除剂有整整两打呢，让罗小南“看管”一瓶也出不了什么事。

“哥哥还说，这个很有用的。”罗小南眨巴眨巴眼睛，还是林谦让他好好保管的呢。

林谦抱着罗小南，在小家伙细嫩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两口，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真是个大宝贝！南南也太棒了吧！”

“段队！我们有气味消除剂了！”他对走在前面探路的段奕挥了挥手。

段奕很快折回来，林谦告诉他这是罗小南保管带上的，段奕抬手揉了两下小家伙的脑袋，对其他人说道：“我在前面找到了一个较为合适的藏匿地点，暂时在那里休整一下。”

“收到。”

跟上段奕躲进藏匿点后，一行人安静地坐在原地，几乎没人说话。

“那个……为什么我们一开始不在集卡四周围喷这个消除剂呢？”杜南荣打破沉默，忍不住发问。

既然有这么好用的东西，为什么一开始要这么狼狈地逃呢？

“这个东西的持续时效有限，并且发挥余地也相当受限。”程声开口，事实上，他在第一时间里，大脑就罗列出了所有备案措施和反应手段，但他们除了转移，没有别的选择。

“消除剂发挥效果需要一定的时间和距离，并且只能维持约两个小时的消除效果，需要不断叠加补充。”程声解释。

“而对于已经将我们作为目标的感染者群，它们和我们之间的距离非常近，不足以让消除剂发挥药效，并且它们可以视物，不是单纯靠嗅觉来确定目标方位，所以在当时，这个消除剂很鸡肋。”程声看向杜南荣。

杜南荣“哦”了一声，抓抓后脑勺，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眼下这个情形，倒是很合适了。”程声说道，看向外面，昏黑的一片，微光一样的地灯并不能起到多少效果。

罗小南跟着博士一样，看向外围，他看了两眼，闷闷地把头埋进博士的衣服里：“他们都在外面，还没走……”

“……”杜南荣头皮发麻，咽了咽口水问，“外面？哪个外面？我好像没看到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