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立医科大的礼堂坐得满满当当, 两侧走廊加满了小板凳,一眼望过去几乎都没有空隙,人头攒动却是没有一点响声。
主席台上端坐的男人一身简单的纯黑色西服, 领口露出一点雪白的衬衣,没有打领带, 衬衣松松地解开了一个扣子,严谨中透露出一点随和, 充满磁性的嗓音通过麦克风传向整个礼堂, 让人忍不住安静地聆听, 生怕错过什么细节。
“……今天的讲座就到这儿。”
清俊的医生起立鞠躬, 全场也跟着起立鼓掌,学生们压抑住喉咙里的尖叫声,激动得满脸通红,顾教授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让人不敢造次。
顾静松下台和院领导握了手,“那我就先走了,医院下午还有事。”
“感谢感谢, ”院领导笑成了一朵花,“百忙之中还抽空过来,那就不耽误你的工作了,你去忙吧。”
顾静松含笑点头,从礼堂侧门走出, 一路走到停车场,路上有不少或远或近的学生兴奋地凑在一起说话, 眼神黏在顾静松身上挪不开,顾静松注意到了,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
车停在教师专用的停车位, 人迹罕至,顾静松手刚触上车门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异常,回眸望向停车场后的密林。
*
下午太阳依旧很烈,楚歌满头大汗地跋涉在飞扬尘土中,他找到这里也很不容易,先是在公司找了半天的资料没什么收获,还是他灵机一动用自己潜伏在粉丝群的小号旁敲侧击之后才知道了‘楚歌’老家的大概地址,就在邻市的一个城中村里。
十多年过去了,曾经热闹的城中村正面临拆迁,到处都在动工一片破败,楚歌戴着口罩依旧被呛得快喘不过气。
房子太多了,楚歌想不起来具体‘楚歌’曾住在哪里,拿着小楚歌和女人的合照,捂着口鼻问坐在门口抽烟的老大爷,“您好,请问您认识照片上的女人吗?”
老大爷眯着眼睛看了好几眼,摇了摇头,“不认识。”
楚歌失望地收回照片,老大爷弹了弹烟尾,慢悠悠道:“好像又有点眼熟。”
楚歌忙道:“您再仔细想想。”
“哎,年纪大了,脑子不好用咯。”老大爷搓了搓自己的大拇指和食指,对着楚歌摇头晃脑。
楚歌:“没事,您想不起来可以慢慢想,我等您。”
老大爷:“……”装傻呢。
经过各种暗示明示之后,楚歌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走得急,身上没带钱,手上戴了一块不算便宜也不算贵的手表,闻言忙去解手上的手表。
老大爷一看这是真傻啊,一拍大腿道:“微信、支付宝都行啊!”
楚歌:“……”
支付宝到账五百的提示音唤醒了老大爷的记忆。
“这个呀,这不是罗美凤嘛,臭豆腐西施。”
楚歌一听就笑了,他只听说过豆腐西施,怎么还有臭豆腐西施呢?
“她做的臭豆腐那可绝了,外脆里嫩,秘制的辣酱香得人打耳光都不肯放,一到晚上放学,那个摊位排队的学生加起来得有一个班。”
老大爷笑呵呵的,目光和嗓音都透出一股怀念。
楚歌忍不住道:“那她现在人呢?”
老大爷瞥了她一眼,“失踪好几年啦。”
“罗美凤命苦啊,她老公去外地打工摔死了,她做了寡妇,守了好几年寡,有一年她忽然带回来个孩子,哟,那孩子长得可水灵了,也不知道她跟谁生的,也许是她老公在外头跟别的女人生的,说不清。”
“对那孩子,她可是劳心劳命,省吃俭用地送那孩子上好学校,那孩子不争气,长得好学习不行,成天逃课上网吧,把罗美凤给急的,一收摊就去网吧抓人。”
“没过几年,听说那孩子进城了不要她了,她进城去找孩子去了,一连好多年,没见她回来过。”
楚歌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心里涩涩的疼。
不争气的是‘楚歌’,出走的也是‘楚歌’,为什么想流泪的是他呢?
“开慢点。”景深对司机道,他刚一抬头,好像看见了楚歌。
的确是楚歌,戴着个大大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如果不是白到反光的皮肤,景深有可能真的就错过了。
楚歌怎么也出现在了这里?
景深内心警铃大作。
“停车。”
手臂忽然被拽住,楚歌正闷着头往前走,差点没摔一跤,正要破口大骂时,发现拉住他的是景深,顿时就哑火了。
“走路不看路。”景深扬了扬脸。
楚歌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电线杆,忽然心里特别委屈,小声道:“我就想一头撞死。”
*
阳光透过树林的间隙,在停车场上射出了个密密麻麻的剑阵,顾静松就站在剑阵的中央,他感觉到好像有人正在树林里看着他,碧绿的树木因为猛烈的阳光照射而显得幽深乌黑,像野兽张开的大口。
顾静松探了探脸,“哪位?”
脚步踩上树叶的细碎声音传来,树林中走出一个身形修长高大的身影,穿着普通,单肩背了个大大的背包,扬眉一笑,“你好。”
顾静松认出来了,是景深的‘朋友’,那位知名的影帝。
“你好,”顾静松知道彼此没有什么好感,态度依旧很温和,“有什么事吗?”
“我迷路了,能送我回去吗?”
很蹩脚的借口,顾静松没有拆穿,客气地邀请对方上了车。
车内干净又整洁,一尘不染,也没有任何香味,和景深的习惯一样,顾静松车内不放熏香。
“包要放后座吗?”
徐咨羽的背包不仅大,而且上下两角似乎是被什么很长的物品顶住了,背在他背上像是一副十字架。
“不用了,谢谢。”徐咨羽解下背包,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顾静松微微笑了一下,发动了汽车。
“你住在小景那?”
“嗯。”
“你……和小景是怎么认识的?”
顾静松轻声道,其实他是个相对存在感略微稀薄的人,如果不是车在动,徐咨羽都差点要以为车里就他一个人了。
徐咨羽道:“偶然认识的。”
顾静松知道他不想说也就不再追问了。
轮到徐咨羽问顾静松了。
“顾医生是怎么认识景深的?”
顾静松微微笑了一下,“我们在英国认识,也是偶然。”
“顾医生和景深的关系好像不错。”
“曾经……”顾静松转过脸对徐咨羽笑了笑,不是挑衅的笑容,怀念中带着一点忧伤,“我和小景的关系就像徐先生你现在和他一样那么好。”
徐咨羽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现状,“那现在呢?”
顾静松扭过脸,专心开车。
“他长大了,不需要我了。”
*
“撞死?”
景深皱了皱眉,“你撞不死,只会撞得很疼。”
楚歌已经习惯景深有时候说话不那么好听了,也没反驳,只是很痛苦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头,“我真受不了我自己。”
景深在车上把来龙去脉听明白了。
“你认为罗美凤和你有关?”景深沉静道,“现实的你。”
楚歌眼睛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神情苦恼,他知道他正身处一本虚构的小说里,但即使反复提醒,他也无法分辨得那么清楚。
每一天起床,在柔软的床上醒来那种触感,每一口呼吸,空气从他的鼻腔进入肺部,这具鲜活的不属于他的身体清晰地提醒着他这是一具和他本人一样有血有肉的躯壳。
“是,”楚歌坚定道,“我觉得是。”
车停在要去谈判的公司大楼下,景深叮嘱楚歌:“你留在车里不要动,你想找到罗美凤,我会尽我所能去帮你,不要慌,知道吗?”
楚歌点头,欣慰地想:不愧是他的儿子,真孝顺。
景深下车,坐在前座的张小强也跟着下车,两人走入大厅没几步,张小强忽然忸怩道:“景总,您和楚歌旧情复燃啦。”
景深脚步顿住,张小强也跟着停了下来,圆睁着眼睛无辜地盯着景深,轻轻歪头。
景深:“你把刚刚说的话重复一遍。”
张小强依言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景深掏出手机,放出他刚刚录好的音频。
张小强听完之后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脸色僵硬,“这是我说的?”
景深收回手机,“好好说话。”
张小强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心想自己刚才是不是中邪了啊,怎么说话语气那么恶心啊。
景深带着张小强走入电梯,本来越来越正常的张小强遇到楚歌之后忽然又变得不正常了,这一点要记下。
楚歌在景深的车里等累了,干脆脱鞋躺下,翘着腿在粉丝群里八‘楚歌’的过去,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车窗被敲了一下。
楚歌一骨碌坐起,心想终于回来了。
“喂。”
楚歌动作顿住,这声音不是景深啊,听上去还有点耳熟。
“我先说啊,我真的不是跟踪你过来的。”
车窗玻璃高度保护隐私,楚歌干脆爬起来趴在车窗上仰头仔细辨认站在车旁的人。
“这是我自己家的公司,我只是正巧看到你的车过来打个招呼。”
楚歌仰着头,半张脸都贴到车窗上终于看清了站在车边的人——苏照月,妈的lsp,他不能理这个人。
苏照月远远地看到了景深的车,不是他刻意要记,景深的车牌号名A111太显眼了而已,隐约看到后座有人,犹豫了半天还是过来了。
“喂,你不是说了不讨厌我,干嘛又不理人啊,”苏照月忍不住又火气上来了,“你别以为我……你,就可以这么……过分啊……”
楚歌听着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苏照月在他面前说话特别恶心巴拉的,相当的舔狗,舔狗得有点假,他还从来没听过苏照月这么别扭的语气。
“喂,你听没听见我说话?就这么不乐意看见我?”苏照月语气里带了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车窗缓缓摇下,苏照月垂下眼眸,对上楚歌乌黑的杏眼,他大脑一片空白,猛地往后一跳,差点没两腿一软坐到地上。
楚歌扒着车窗,挑了挑眉,幽幽道:“喂,你他妈叫谁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