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君玥昏迷过, 所以很清楚沈君兆什么时候会有意识。
等他伤口愈合得差不多，气息均匀后基本上就能听到周遭的声音了，只是没法醒过来。
这感觉很奇妙, 有点像被鬼压床，明明听得见声音却没法睁开眼更加不能回应, 只能这般没有时间概念的躺着。
有人说话时还好, 没人说话既像睡着又像醒着，根本不知道过去多久。
彦君玥估摸着沈君兆刚有意识，雍理也刚好睡醒了。
虽说睡了个昏天暗地, 可雍理实在是伤了根子，面色依旧苍白, 只有一双眼睛亮若灿星。
雍理推开门的时候，手指是颤抖的：“玥姐……”
他太怕这是一场梦了, 怕彦君玥根本没醒来, 没人救沈君兆, 沈君兆早已……
彦君玥迎上来：“吃过饭了？”
雍理：“……”
彦君玥知他肯定没吃饭, 招呼他道：“一起吃。”
雍理忙道：“一会儿朕上去用。”
彦君玥：“这不也是你们御膳房做得？你吃不得？”
雍理：“你一人的, 朕……”
彦君玥：“你当我是猪吗, 吃得完这么多？”
雍理：“……”
好吧, 他的长公主性情爽利, 和中原寻常大家闺秀不大一样。
姐弟二人坐下吃饭, 雍理心不在焉，眼神直往睡着的沈君兆身上飘。
彦君玥怒其不争：“仔细吃饭！”
雍理：“嗯……”
彦君玥又道：“你瞧你瘦成什么样子了？再不吃饭，风都能把你吹跑了。”
雍理并不知道沈君兆能听到, 随口道：“没那么夸张。”
彦君玥故意道：“哦，根本不用风，我吹口气你都要倒下。”
雍理心情好, 眉眼染了笑意：“玥姐这口气也太大了。”
彦君玥气道：“哼，别跟我掉书袋！”
雍理却道：“朕的长公主，说话的口气再大也没事。”
彦君玥心里热乎乎的，睨他：“你认我做义姐 ，阿兆怎么办？”
雍理这才反应过来……
彦君玥道：“你俩好不容易不是兄弟了，怎还又要做回兄弟？”
她故意说给沈君兆听的，她知道沈君兆听得到却动不得，急死活该！
雍理摇头道：“没事，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彦君玥服了他的心软，想着自己要是不给他争口气，等沈君兆醒了，只怕都不用那小子说什么，雍理定是不计前嫌，转头把人哄上天。
想上天？
问问你姐姐同不同意吧！
彦君玥继续道：“你放心，你俩肯定没有血缘关系，阿兆能用我的血续命，只会是我的同胞弟弟，况且妍族人不能和外族生子，是几百年来就确定了的事……”
这些雍理早就知道了，彦君玥又事无巨细地讲一遍，当然是给她亲弟弟听的。
沈君兆这般求死，原因之一就是兄弟背德。
如今解了，看他懊不懊悔！
雍理想得却是：“彦菱又是怎么回事？”
彦君玥也看过那些卷宗，说道：“我没见过彦菱，但我知道母亲有个妹妹……”
沈君兆走丢的时候彦君玥也很小，不太记事，后来全是听母亲说的，也是跟着母亲不断地到处找弟弟。
直到母亲撒手人寰，她只能一个人去找可能还在世的亲弟弟。
妍族人的命运太坎坷了，她担心弟弟遭遇不幸。
如今看来，当年沈君兆竟是被彦菱抱走了。
彦菱毫无疑问就是彦君玥的那位离经叛道的小姨妈。
姐妹二人的经历不同，性情不同，选择亦不同。
彦君玥的母亲找到挚爱，虽伴侣早逝，却留下了一对儿女，努力过着平凡的生活；彦菱则性格偏激，恨透这个不把妍族当人的世道。
她恨六州异族，恨中原人，连得到幸福的姐姐也恨。
事到如今，早就无法得知彦菱为什么要抱走沈君兆，也许是她想要一个孩子却无法生育，也许她是想利用孩子傍身攀上先帝，也许……
故人已去，真相难寻。
只是彦菱那疯狂的性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的确遭遇不幸，的确有资格恨伤害她的人，可先帝先皇后又做错了什么，彦君玥一家人何其无辜，甚至是沈争鸣夫妻，早些年又哪里对不住她？
他们只是遇到她，甚至是帮了她，结果却遭遇不幸。
就因为罪在世道？
她又何尝不是在这世道中助纣为虐。
往事难考究，只有一点是百分百确定的——雍理和沈君兆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们不是兄弟。
彦君玥和沈君兆才是亲生姐弟。
雍理轻叹口气：“罢了，妍族的悲剧不会重演。”
只有斩断悲剧源头，才能消灭惨剧，他们遭遇的这一切，只望后世再无人体会。
彦君玥又怕他忧思过度，再伤神魂，改口：“你这身体可还受得住？”
她一字一句直往沈君兆心口捅，势必让他清楚明白自己都做了什么。
雍理道：“没事。”
彦君玥哼了一声，拿过他手腕：“我便是不通医理，也知道你命不久矣。”
雍理抽回手，干笑道：“不会的。”
彦君玥瞥了沈君兆一眼道：“等他醒了，你又去了，你俩这是何必？”
雍理：“朕没事，有子难在，还有天下名药，等阿兆醒了，朕也就全好了。”
彦君玥盯着他问：“若是他醒不来呢？”
雍理心一刺，面上这就白了：“玥姐……”
彦君玥哪敢吓他，又道：“他肯定能醒，我的意思是他若真死了，你会如何？”
雍理：“……”
彦君玥非逼他说出来：“这又没旁人，他又听不到，你怕什么。”
雍理苦笑道：“没有那个可能。”
彦君玥：“所以说你会随他而去。”
雍理到底是哑着嗓子说出口：“我没办法……”
彦君玥：“没办法独活？”
雍理：“……嗯。”
彦君玥心疼得像被火烤，再看看沈君兆，她忍不住在心里痛骂：听到没，这就是你笃定的他不会跟你去，这就是你笃定的他能放下！
可惜沈君兆没醒，她没得骂，只能继续往亲弟弟心口捅刀子。
“既如此，”彦君玥面无表情道，“我觉得你们不适合。”
雍理一怔。
彦君玥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爱他，我也知道他爱你，但你们连自个儿都不爱，如何去爱对方？”
雍理半晌没回过神。
彦君玥继续说：“我虽从未有过心仪之人，但我父母是世间最恩爱的夫妻，父亲身体不好早早去了，母亲难过极了，却依旧珍重自己，因为她知道父亲爱她，她爱自己才是真正回报了父亲的爱。”
“你们都爱彼此，可你们知道彼此想要什么吗？”
“你珍重他，他珍重你，你们为什么都不懂珍重自己？”
“连所爱之爱都无法守护，谈何守护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