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里修一没有再纠结树林里到底有些什么。
毕竟在整个咒术世界，能够威胁到他的存在也不多。
他最后再看了一眼，利落地转身，向村子里走去。
夏油的咒力很特殊，对月见里修一来说，除了五条悟就属他的咒力比较好认。
他甚至不需要用个什么找人的鬼道，只是闭上眼睛，灵力覆盖整个村子，就很轻易地找到了夏油杰的位置。
离这儿不远，没有咒灵的气息，看来任务已经做完了。不过他身边似乎还有两道微弱的咒力波动，像是有些许咒力的非术师。
“最近辅助监督好像还是有些短缺啊…”他略微一思索，觉得比起在原地等夏油回来，自己还是过去看看。如果真的是有些咒力的人类，说不定能带回高专接他的位置。
他又不可能一直做辅助监督这个和他不太匹配的工作。
夏油杰的咒力停留在一个有些破败的小院里，月见里修一走到门口时，正好看见两个村民慌里慌张地从院子里出来。
上了年纪的老婆婆面色惊恐，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迈着步子，嘴里还念叨着“怪物”“厄运”之类的词。她走得太匆忙，离开时撞到月见里修一的肩膀都没有反应。
监督先生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周围。
似乎没有「帐」降下过的痕迹。
不会是夏油又忘了放「帐」，然后他收服的那些长相很随意的咒灵把村民吓到了吧？
都三年级了，一年级的时候天天犯的错误怎么还想不起来改！
而且「帐」没有放下，如果被查出来后，扣的可是辅助监督的工资！
“夏油！”他语气不善地推开院子里唯一一间屋子的大门，“都说了好多次了，不管是什么级别的咒灵，一定要记得放「帐」，怎么又把村民吓到了？”
屋子里有点暗，东西两扇极小的窗户透过的光只能照出一个大概的人影。
月见里修一还没意识到不对劲，推门时带下来的灰尘让他的视野有些模糊，“「窗」如果问起来，扣的可是我的工资。虽然我一个死神也不太在乎人类的货币，但是你们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看清屋里的状态后，他顿住了。
“…夏油？”
离开前还有心思调侃他的咒术师此刻跪在地上，背对着房门，面前是铁质的栅栏——走近后月见里修一发现这不是栅栏，而是个铁笼子，笼子的角落里缩着两个脏兮兮的小女孩。
夏油杰低着头，柔软的黑色发丝垂下，遮住了他的表情。安静的屋子里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树叶摩挲的声音。
没人回答。
两个小女孩似乎有些畏光，屋门被月见里修一打开后，她们两个又向阴暗的角落里躲了躲。
这大概就是那两个吸引他过来的非术师了，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瘦得皮包骨头，身上脏兮兮的，看上去受过不少虐待。
唉，可怜的小朋友。
月见里修一看了一眼还在地上跪着不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夏油杰，上前握住的铁笼的锁，手下溢出一丝灵力，正想斩断铁锁放她们出来，就被身侧传来的大力推开。
他毫无防备，一时不察，踉跄了几步撞在了一侧倾斜的竹竿上。
“夏油？？”肩膀处传来一阵轻微的痛楚，但是眼下他没心思去管。刚刚突然推开他的夏油杰此刻眼神怔愣着挡在铁笼子前，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他似乎才回过神，看到月见里修一捂着一侧肩膀皱眉看他，立刻有些慌张。
“修一！你没事吧！”他想伸手，却又想到刚刚就是这双手推开了对方，眼神暗了下来，迟疑地想要收回。
“你这小孩怎么回事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被月见里修一不客气地握住，辅助监督的声音咬牙切齿，脸上却还是笑眯眯的。
监督先生手上用力，青筋凸起，夏油杰感觉自己的骨头快要被捏断了。
不愧是修一…好能记仇。
月见里修一看他脸上稍显痛苦之色，冷哼一声松开手。
“说说吧，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声不吭地跪在那，又在我想要救这两个小姑娘出来的时候突然冲出来推开我。”
他垫着脚偏着身子，视线越过夏油杰看向躲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姑娘。其中胆子大一点的那个怯生生地抬头看着他，他笑眯眯地摆摆手。
行行好，他虽然说是死神，但是也并不是坏人，怎么夏油杰跟防人贩子一样防他。
夏油杰看着他和两个小姑娘的互动，紧张的肌肉逐渐放松，刚刚充斥着各种疯狂想法的脑子似乎也冷静下来了。
但那个一直盘踞在心头的声音却依旧没有停下来。
它在说：‘非术师都是丑恶而肮脏的，从天内理子死里逃生后，盘星教众人的愤恨不满；再到东京警视厅危机来源于一个普通高中生对于优等生们的嫉妒。你还没看懂吗？’
‘咒术师其实不是在跟诅咒搏命，而是在跟非术师的愚蠢和无知。我们拼尽全力守护的只是这些自大狂妄的猴子，难道不可笑吗？’
‘想要创造一个没有诅咒的世界，就该把那些猴子都杀掉。这样这个世界才会是对的。’
别说了，夏油杰捂住自己的耳朵。
‘想想灰原，再想想你身后笼子里的女孩，你还想继续保护这个猴子的世界吗？’
“别说了！”
月见里修一：？我说什么了
他正隔着铁笼逗弄着两个小孩子，就看夏油杰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疯，顿时觉得很奇怪。
“夏油，你到底怎么了？”
虽然经常跟五条悟一起搞事情，但夏油杰在他心里还是比较可靠的高中生，他从没见过咒灵操使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
之前就觉得他心里藏着些事，问了几次对方也只是笑着摇头。
“修一，我…”他声音有些哑，又有些颤抖，“我想创造一个…没有非术师的世界。”
“我想杀了这些庸碌无知，却又自大狂妄的人类。”
他的声音逐渐冷静，“诅咒来源于非术师处于负面情绪时泄露的咒力，如果把他们都杀了，是不是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诅咒了？”
天内理子不会背上几千万的死亡悬赏；灰原不会因为愚蠢的土地神信仰失去一条腿；东京高校的优等生们会好好活着，拥有光明的未来…
而也再不会有像这两个女孩一样可怜的孩子，只是因为拥有咒力，就被认定是“怪物”，是厄运的象征，而被村子里的其他人像关牲畜一样关在暗无天日的笼子里。
没错，他应该杀了那些非术师的，这才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一条路。
“…哈？”
月见里修一想了很多可能，唯一没想到的是夏油杰继五条悟后也疯了，而且疯得还很偏激。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义骸出了点问题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我想杀了所有非术师，这样的话，就会创造一个没有诅咒的世界了吧。”夏油杰抬头，伸手遮住自己的双眼。
一定会的吧。
空气安静了一会，笼子里的小姑娘无措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我说，”月见里修一皮笑肉不笑地揽过夏油杰的肩膀，看上去俩人像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他压低声音，“我是死神，还是你是死神？在一个死神面前说要主宰所有人类的生死，不错嘛小伙子，很有胆量。”
夏油杰僵住了，然后一瞬间仿佛从梦中惊醒。
大意了。
*
夏油杰，男，十六岁，咒术高专三年级生，长达一年的时间内经历了各种人性的丑恶实录，并因十分钟前目睹了村民囚禁虐待身负咒力的小孩子而产生了“想要毁灭人类”的想法，目前正在辅助监督面前土下座接受教导中。
“所以，你就因为这些事情，决定要杀死所有非术师？”
月见里修一头疼地闭上眼睛，眉毛皱成乱七八糟的一团。
还是作业太少了，没事想这么多有的没的。
夏油杰不说话，闷闷地坐在那，小小的眼睛里装着大大的倔强。
“看到这两个小姑娘之后，你是什么想法？”
月见里修一指尖弹出一道微光，铁锁瞬间从中间断开，两个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推开铁笼的门，一步一步踏出来。
“…想杀了这些该死的猴子。”
瞧瞧这不健康的想法。
月见里修一拍桌子：“你怎么就不能报个警呢？咱们在东京警视厅还是有人脉的人，你不能学会变通吗？？”
不在场的江户川柯南和目暮十三同时打了个喷嚏。
“你是咒术师，面对咒灵的时候你是强者，勉强算你有资格审判一切。但现在没有咒灵，只有人类。非法囚/禁、虐待儿童，解决这些是警察的工作。”
“这个社会很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和分工，许多罪恶并不需要你来审判，自有相应的人去负责。”
夏油杰不是坏人，看着他从青涩的一年级到现在沉稳的三年级，月见里修一可以很笃定地说。
他或许只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认为这个世界都在按照他心中无比理想化的规则运行着：人与人之间亲和友善，没有嫉妒和怨恨，没有愚昧和无知。
但真实的世界远远比他想象的要残忍，二年级以来经历的种种糟糕事一下子将他心里对于世界认知的那层滤镜打破了。
偏执的咒术师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觉得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而他是强者，他有理由将世界扳回正轨。
而改变世界的手段就是杀掉所有人类。
夏油杰本身的性格和咒术界对年轻人心理健康的忽视导致了今天这个结果。
被他说中了心中所想的狐狸眼年轻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将头垂下。
…是他刚才下手太重，把孩子揍得有心理阴影了吗？
最开始懒得说话直接武力镇压的月见里修一清咳两声掩盖了一下自己的心虚。
“还有你说要杀掉所有非术师…”月见里修一觉得十分头疼。
“我跟你说过吧，被咒灵杀死的人类不会留下灵魂，如果这样的死亡太多了，就会影响到尸魂界、虚圈和地狱的平衡——这可是大问题！”
“而你！”他恨恨地指着夏油杰，“拜托你清醒一点，你是咒灵操使，你如果把所有人都杀了，没有一个人类会留下魂魄，平衡一乱，我们全都完蛋了！”
夏油杰如醍醐灌顶，神情严肃地思考了一下，“那如果我用其他方法…”
服了，被打了一顿之后，这人居然还没放弃自己的想法。人人都说五条悟是疯子，这么一看夏油杰疯得也不轻。
咒术师里还有正常人吗？
“这不是用什么方法的问题…”月见里修一扶额，“你就不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没有道理吗？”
“如果觉得非术师都是愚蠢的猴子，你可以选择未来不那么博爱地拯救所有人。觉得不值得救的就不救，觉得该死的就放任他被诅咒杀死。”
“而不是说，今天天气不错，我觉得有些人不值得救，所以咱们把人类都杀了吧。”
辅助监督伸手把夏油杰拉起来，“我不记得有没有和你们说过，那种叫虚的怪物，你知道他们的来源吗？”
夏油杰沉默着摇头。
“是内心有执念的人类，在外界和内心的影响下，失去内心堕落而成的。”
“什么…？”
“没错，杀了很多人和死神的虚，其实曾经也是人类。”
多相似的处境，诞生自人类的诅咒和诞生自人类魂魄的虚，反过来伤害人类和他们的保护者。
“但并没有死神觉得这是不对的，也并没有死神觉得，为了永绝后患，我们应该把人类都杀光。”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内心受到了极大触动的夏油杰摇头。
“因为仅仅用咒术师或者死神的标准去评判人类是很偏颇的。”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夏油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也会有生气的时候，怨恨的时候，如果我是个非术师，那么这么多诅咒，总有一只是因我而来。”
“你也一样，”月见里修一垂下眼帘，“你是个很优秀的咒术师，很优秀的年轻人，但你的性格固执，如果你死后有什么执念残存，总有一天会堕落成虚，进而伤害他人。”
虽然听起来很遥远，但夏油知道，修一说的是真的，并不是为了劝他胡编乱造的东西。
“这个世界上像我们一样不太完美的人还有很多。”
“况且，我们存在的意义，是在恶意中守护这个世界的美好，而不是因为有恶意存在，要将整个世界变成人间炼狱。”
他不轻不重地弹了弹对方的额头，留下一道明显的红痕，“醒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