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钟, 宋初满准时起床。

中午还得在家吃饭，材料昨天就买好了，陆昭打算包饺子。

皮是去买的手擀皮, 陆昭自己做馅, 准备了虾仁和猪肉玉米两种，宋初满帮着剥虾，一边看陆昭忙里忙外。

“你以前过年在家，也会包饺子吗？”宋初满放好虾仁，把剩下的虾壳扔掉，问陆昭。

“不会，”陆昭低头和馅, “在家有别人做。”

陆家有两个负责做饭的阿姨，平时还经常让外面的饭店送些菜品过来，他在家的时候从来不进厨房, 做饭这项技能是后来才开始学会的。

父母知道他会做饭后倒是挺惊讶的, 但从来没吃过他做的菜，并不了解他真正的水平。

“我只给你一个人做过饭。”陆昭袖子挽起一截, 开始包饺子。

“你胡说，”宋初满轻哼, “还有童一杭呢？”

陆昭慢条斯理道：“他那是沾了你的光。”

他包了几个饺子, 手法逐渐熟练迅速，包出来的形状整齐好看，宋初满在一旁也想试试。

饺子包了不少，留着后面几天还能吃, 多余的饺子整整齐齐码好放入冰箱，冻得差不多了就拿出来装进袋子里保存。

等饺子全部包完，宋初满自告奋勇收拾了桌子, 跟在陆昭后面看他煮饺子、调蘸料，感叹道：“你好厉害，什么都会。”

“包饺子而已，有什么厉害的。”陆昭轻笑道。

宋初满摇头：“我就不会。”

他大概是在做饭这事上没有天赋，包的饺子也不如陆昭的好看，锅里那些看起来丑一点的，准是他包的。

陆昭控好火，侧身搂住宋初满：“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他更想说的是，宋初满不需要会，他来就好，恋人不就是用来宠的么？

宋初满微微仰头，亲他的唇：“今天不学。”

午饭过后，宋初满肉眼可见地开始紧张。

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买多少年货，更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陆昭好像也不打算去买。

“我们等下就这样空着手去吗？”宋初满抱着绵绵，不停捏它的前爪肉垫，“不如路上买点？”

“不用，他们什么都不缺。”陆昭伸手过来揉宋初满的发顶，“别担心。”

宋初满能和陆昭一起回家，开心归开心，仍旧十分忐忑：“你妈妈一点都不喜欢我。”

“她会喜欢你的。”陆昭亲了亲他的额头。

差不多该出发了，陆昭亲自去衣柜给宋初满挑了一件浅色的大衣外套，是他买给宋初满的。

出门之后宋初满才发现，陆昭身上的外套样式也差不多，颜色略深一些，两人走在一起时，说是情侣装也有人信。

陆家的地址在c市，离陆昭的公司不太远，和上回开车去花费的时间差不多。

他们坐电梯下了负一楼，有个人正在电梯外搓着手等待，见到陆昭连忙站起来：“陆总，董事长派我来接您二位。”

宋初满扭头看向陆昭，陆昭似笑非笑道：“他怕我反悔了，不回去？”

来的人半句话不敢多说，只尴尬地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昭掏出钥匙给他：“开我的车去。”

这样也行，不需要他在路上开车。

陆昭便和宋初满一起坐到了后座，汽车发动后，宋初满压低声音问：“他是谁？”

“我爸的司机，”陆昭挨着宋初满，低头道：“困不困？要不要睡一会儿。”

宋初满摇头：“我不困，不想睡。”

“我困了，”陆昭把半边身体的重量压过去，“我想睡。”

宋初满心虚又自责：“那你靠着我睡会儿吧？”

陆昭不推辞，调整姿势把头放在宋初满腿上，合上眼。

车程还有近一个小时，玩手机容易晕车，宋初满没事做，渐渐地也困了，靠在车窗边打瞌睡。

迷迷糊糊之间，陆昭好像醒了，把他轻柔抱进怀里。

最后宋初满路上比陆昭睡得还久，直到被叫醒。

陆昭抬手帮他整理发丝：“快到了。”

这三个字让宋初满瞬间清醒，“蹭”地坐直：“到了吗？”

“还有大概十分钟。”陆昭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手上拧开保温杯盖子递给宋初满。

宋初满接过来猛灌了好几口，揉揉脸深呼吸。

“这么紧张？”陆昭含笑看着他，“上次见我妈都没这样。”

“上次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和这次不一样。”而且还是除夕这么重要的日子，要是顺利的话，说不定陆昭的父母就接受他了。

车驶进了住宅区，一栋一栋的别墅从窗外掠过，拐了个弯后放慢速度，在目的地大门前缓缓停下。

陆昭牵着宋初满下车，宋初满望着眼前的房子，临到头了想退缩：“我……我干脆就在外面等你吧……车库里也行……”

“别怕，有我呢，”陆昭直接拉着他进去，“你要是不进去，我也不进去。”

他这么说，宋初满就闭了嘴，老老实实往里走。

进了大门，陆昭的父母都在客厅里，电视声音放得很大，陆昭喊了一声：“爸，妈。”

沙发上的两人都看过来，陆母手上拿着遥控器，把声音调小。

宋初满第一次见到陆昭的父亲，和以前看过的照片上相比，除了脸上的皱纹和隐约的白发，气质好似也不太一样。

照片上陆父表情严肃，看起来很凶不好说话，眼前的人穿着毛衣宽脚裤，气质更加温和。

宋初满也喊道：“伯父好，伯母好。”

他手心紧紧攥着，心想他是不是应该再说句过年好什么的？

“回来了，”陆父点点头，视线在宋初满身上停留片刻，又淡淡地收回，“过来坐吧。”

陆母也应了声，放下遥控器站起来：“我去看看厨房的菜炖的怎么样了。”

陆昭带着宋初满坐在侧面的沙发，有佣人过来倒茶，宋初满拘谨地将手搭在膝盖上，端正坐好，也不敢多瞧。

陆父面前的茶杯被添满，他端起来抿了一口，重重地“哼”了一声。

宋初满听得心里一抖，又听他说：“怎么晚到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陆昭靠着沙发椅背，低头拉过宋初满的一只手轻轻捏着，言简意赅：“堵车。”

他们吃完午饭没多久便出了门，这几天日子特殊，比起平时整整多花了四十分钟在路上。

陆父闻言面色缓和了些：“你要是住得更近些，不会这么麻烦。”

“不麻烦。”陆昭只道。

陆母从厨房回来，端着两盘切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晚饭还早，先吃点水果填填肚子。”

一盘放在宋初满和陆昭面前，宋初满小声道：“谢谢。”

陆母嘴角含笑，垂着眼不知看没看宋初满，径直回了沙发坐好。

陆父偶尔和陆昭闲聊几句，问问公司的事，或是陆昭的近况，突然话头一转：“小宋是吧？”

宋初满挺直腰，应道：“是的，伯父。”

陆父这才认真打量了他几眼：“看着年纪真小，刚毕业不久？”

“嗯……”宋初满应了声，还想说点什么，陆父已经将视线收回，看电视机去了。

陆昭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不用管他。”

宋初满轻微点点头，他感觉……比想象中好一点，陆昭的父母对他虽不怎么热情，但也没为难。

再加上陆昭在身边，时不时从桌上拿些水果和糖给他吃，宋初满很快放松下来。

晚餐非常丰盛，摆了一大桌子，宋初满坐下后，来之前兴奋和开心逐渐涌上。

陆父要喝酒，叫人拿杯子过来，也给陆昭拿一个，陆昭拒绝：“晚上还要开车。”

陆父看他一眼：“你晚上还要回去？”

陆昭“嗯”了声。

“还说再留你几天，”陆父说完想了想，又道：“算了。”

陆昭带着宋初满，他留下宋初满也会留下，他虽同意了陆昭带人回来，却还不想天天看见他们在自己眼前，无时无刻提醒着陆昭的性取向。

陆母开口道：“你一年到头都不回家几次，回来了也急急忙忙要走，以后再想见你，是不是还得先预约？”

“我为什么不想回来，你不知道吗？”陆昭头也不抬，一边给宋初满夹菜一边道。

每次在他面前念叨的无非就是恋爱和结婚，他说了喜欢男人，却只当是在胡闹。

气氛似乎有些凝固，宋初满埋头默默吃饭。

陆母没再说话，陆父喝了口酒，放下杯子，生硬地打圆场：“这道菜味道不错。”

“是么？”陆昭接了话，转动玻璃桌面，给宋初满夹了一块，“你尝尝。”

陆昭以前从未提起过自己的恋情，他这么照顾一个人，陆父和陆母都是头一回见到，可对象又是个男的，两人皆是心情微妙。

除了这点小插曲，这顿饭吃得还算融洽，饭后陆昭带着宋初满在房子里和花园各处参观，宋初满还去了陆昭的房间。

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即使陆昭很久没回来住饼，也不见一丝灰尘，宋初满轻轻抚摸着书桌面和墙面的书柜，想象着十几岁的陆昭从d市搬过来之后，是怎么在这间屋子里长大的。

床头柜里有一本相册，存放着陆昭从小到大的照片，陆昭翻找出来，拿给宋初满看。

小时候的要多一些，后来手机用得更频繁，洗出来的照片便少了。

宋初满坐在床边，每一张都看得很认真，连陆母悄悄来过都不知道，他爱不释手地捧着相册，很想带走。

最后他拍下几张觉得最好看的相片，存在手机里。

眼看时间越来越晚，两人还得开车回去，就向陆父和陆母道别。

临走前，陆母拿着两个厚厚的红包，一个给陆昭，一个给宋初满。

“行了，”她抱着手臂，“路上小心。”

宋初满很惊喜，接过来眼神发亮：“谢谢伯母。”

陆母轻轻点头，目送他们上了车，才关上大门。

回去路上，宋初满忍不住拆开红包，数了数里面的金额，整整一百二十张。

这么多！宋初满孤陋寡闻，感觉像是把二十几年的红包一起收了。

他兴奋了一会儿，又拿出陆昭的那一份帮他数，也是一样的。

宋初满把钱重新装好，喜滋滋道：“你妈妈一点都不偏心。”

陆昭正开车，笑道：“今晚是不是又睡不着了？”

宋初满把两个红包都捏在手里，点头：“嗯。”

**

除夕后的几天，两人都闲得无聊，花店也不需要太操心，陆昭便带着宋初满去周边玩了一圈。

因为是临时决定，就没有走太远，四五天的时间玩了个遍，爬山泡温泉逛街，等到回家后，这个年也就完美过去了。

再等半个月，陆昭就得回公司一趟，两人便打算在这段时间，回d市看看。

去之前，宋初满故意试探道：“那边的房子应该有新主人了吧，我们这样过去可以吗？”

陆昭只道：“没事的，交给我。”

宋初满心底的猜测笃定了几分，不再多言。

两人挑了个天气不错的日子，开车过去。

宋初满当初离开时，没想过还会再回来，更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离开了两年多，也不知道变化大不大。

陆昭一路上都在观察宋初满的神色，只要他露出半点不情愿，立刻掉头返回。

好在宋初满很平静，偶尔还有心思说笑，陆昭放下心来。

即将到达d市时，陆昭突然问：“想去看看曹绮云吗？”

“她？”宋初满一愣：“她现在在哪里？”

“在一个小地方，做超市收银员。”陆昭让人打听过，“你想去看的话，我们就先去她那里。”

他们今天早早出门，还有多余的时间，去一趟，也不耽误。

宋初满没考虑太久：“去。”

为什么不去，他就是个俗人，也会喜欢这种场面。

于是陆昭重新定位了导航，向曹绮云所在的地方驶去。

曹绮云卖掉宋宅后回了曹家，后来公司破产为了还债，曹家的房子也卖了，她只能带着父母去偏僻一些的地方，租便宜的房子，一个人工作养家。

她没有孩子，两位老人身体过得去，没有什么太严重的病痛，但卖了房子后债务还有一部分，日子过得艰难，和以前还有着天差地别，以她的性格，这等落差在心里不知会有多难受。

曾有人给她建议，让她再找一个嫁了，可她自身条件差不说，即使有勉强看得上她的，手里也没几个钱，曹绮云又看不上人家。

眼看这辈子，就要这么憋屈窝囊地过了，曹绮云偶尔想起以前，也曾后悔过。

宋初满和陆昭一起走进超市的时候，曹绮云正在给人结账，抬头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孔，手一抖，有两枚硬币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她赶紧蹲下去捡，顺势用柜台挡住自己。

宋初满和陆昭会出现在这里，说不定就是来找她的……但也不一定，只要有一丝可能，她都不想被他们看见。

她蹲下来的时间过长，顾客抱怨道：“能不能快点？”

曹绮云悄悄抬头，没看见宋初满，不知是走了还是去了更里面，她拿起硬币起身，神色僵硬地继续结账。

又送走了一位顾客之后，曹绮云正想去找店长请假，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帮我拿一个大一点的袋子，谢谢。”

宋初满站在收银台前，把选好的零食放上去，身边是陆昭。

离得近了，他仔细打量曹绮云，发现她变了很多，刚才第一眼他差点没认出来。

变得更苍老，更显疲态了，脸上应当只简单描了眉毛，黑眼圈很重，套着旧工作服，头发倒是梳得整整齐齐。

曹绮云见他面上没有半点惊讶的表情，明白过来，扯了扯嘴角讥讽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宋初满很平静，指了指收银台上放着的东西。

店长在另一边的办公室，现在不是换班时间，曹绮云不能离开收银台。

她深呼吸几下，把宋初满当成正常的顾客，迅速帮他结账。

临走前，宋初满才说：“我不是专门来看你笑话的。”

曹绮云猛然抬头，又听他道：“只是路过而已，恰好知道你在这里，才想过来看看。”

陆昭接过宋初满手里的东西，催促道：“走吧。”

宋初满和他一起转身离开。

**

零食在路上被拆开吃了些，见过曹绮云后，宋初满心情似乎更好了，到达宋家时也没有被破坏。

宋家的大门还和他记忆中的一样，他在原地站定望了一会儿，陆昭出声问道：“是进去还是？”

宋初满扭头看他：“能直接进去吗？”

他眼中的怀疑明显，陆昭笑了笑：“猜到了？”

果真是他买的！宋初满故意绷着脸：“说，你又瞒了我多久？”

陆昭立刻坦白：“几个月前，曹绮云刚刚挂上，我就买了。”

竟然这么早，但那时候，他们都还没在一起。

陆昭又解释道：“我怕你不喜欢这里，提起来你会不高兴，就没有说。”

“好吧，”事到如今，宋初满不会再怪他，他抬头看向大门，下定决心：“进去吧。”

陆昭打开门锁，两人一同进去。

房子里一段时间没人来过，各处都堆积着灰尘，家具已经被搬空，乍一看过去，宋初满很是陌生。

这座房子，和当初那个留下了诸多不好回忆的，仿佛已经不是同一个了。

宋初满慢慢往里走着，权当是在带陆昭参观，偶尔跟他说一说小时候的事。

比如他那时是怎么把食物偷偷藏起来，晚上怎么绕过佣人，跑到后院去和陆昭碰面。

路过他经常待的小房间时，宋初满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绕过。

房子里基本空了，而且他离开的时候，带走了自己的东西，剩下不能带走的，多半早就被曹绮云给扔了。

宋初满又带着陆昭去了院子里，他还记得每晚的路线，要绕好大一圈，才能顺利到达边缘而不被人发现。

“你还记得吗，我每次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宋初满指着栏杆，当年这边的灌木丛有一块很大的缺口，他身材瘦小，刚好通过。

陆昭眉眼柔和：“记得。”

“安安。”他拉过宋初满的手，喊了他一声。

宋初满问道：“怎么了？”

陆昭一时没出声。

宋初满还以为陆昭会问他，当年两人约定好后，他为什么没有来。

估计陆昭也猜得到，他被人发现了。

其实后来他去捡到照片的那次，同样是偷偷跑出来，想去找他，陆昭却已经搬家了。

宋初满失望之下，想要就这样离家出走，可惜没跑出去半天，还是被宋家的人给找到。

他情绪有些低落，陆昭轻声道：“想不想去隔壁看看？”

宋初满猛然抬头：“隔壁？”

他差点给忘了，这两套相邻的房子是被同一个人买下的，也就是陆昭。

宋初满隐约期待：“可以吗？”

陆昭牵着他往外走：“不是说好带你回家吗？”

宋初满当下还没能理解他这句话，直到站在隔壁的门前。

大门没有关，门口有人守着，看见陆昭向他打招呼：“陆总。”

宋初满被陆昭牵着进去，过道两边的草坪铺得整整齐齐，院子里的花都是新栽的，不止外面，屋内的家具齐全，就像有人一直住在这里一样。

他正发懵，听陆昭说：“有的地方和以前还是有区别，部分家具买不到完全一样的，只能用相似的代替。”

还有他可能会记错一些细节，不过整体上，这里和当时的布置已经很像了。

宋初满呆呆地打量四周，明白过来。

陆昭这是带他回了自己“以前的家”。

“我来履行当初的承诺，”陆昭低头吻在宋初满眉间，“跟我回家，我养你。”

宋初满眼圈泛红，低着头。

他今天见了曹绮云，在宋家的房子里走了一圈，那里到处都充斥着他回忆里最黑暗的部分，可他并没有觉得难受，那些对他来说，都过去了。

唯有陆昭这句话，让他想落泪。

宋初满飞快抹了一下脸颊，伸手紧紧抱住陆昭：“好。”

虽然迟到了这么多年，但他如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