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声以为这只是一句和“晚安”一样寻常的道别。
然而第二天刚从睡梦中睁眼,房门就被敲开。
“夫人。”梅里科的胡子都沾染着喜悦,“家主就快到了,您要现在起吗?”
时声瞬间清醒过来。
晨曦破开了云层,银河骑士团凯旋。
大约是这一日的天气太好,又或许是这一次的胜利给连日来死气沉沉的首都带来了一丝生气,军团回程的中央大道上,难得来了许多围观的民众。
旗帜飞扬,青色的图腾染上阳光的光泽。
时声跳下飞行器,人生第一次跑得比时意快。
“声声,这边!”
时意加速拉住时声,“不认路就别跑这么快嘛。”
话音刚落,就见到弟弟回头露出了一个傻呵呵的笑。
时意拉着人往天桥上跑:“中央大道人多,你什么都看不见的。”
“干嘛要出来人挤人,你在家等不就好了,元帅肯定第一时间回来见你啊。”
天桥的栏杆不算高,时意把人往回拉一点,担心时声害怕。
时声却摇摇头,笑呵呵地比划,“想和大家,一起迎接,伊莱恩,回家。”
清晨的风将他特发吹乱了一些,露出满带笑意的眼。
时意很久没见到这么生动的弟弟了。
他也笑起来。
天空中传来阵阵低鸣。
人群中有人惊呼。
时声抬起头,看见一列列战斗飞行器从远处飞来,掠过中央大道的上空,往军部方向飞去。
随后是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来了来了。”时意抓住时声的手,“机械战马真的太帅了,等我毕业,头挤掉都得进银河骑士团!”
可惜他没有得到时声的回应。
时声双手撑在栏杆上,不自觉地往前倾,想将视线中越来越近的人影看得再清楚一些。
银河骑士团青色的旗帜下,领头的Alpha骑着通体银色的机械战马,如沐浴着晨曦的战神。
是伊莱恩。
没有人敢放肆看他的容貌,可也没有人忍得住不去仰视他凯旋的身影。
时声的心剧烈跳动。
他没有告诉过伊莱恩自己会出来迎接他。
可这一刻,好像灵魂得到联结一般,战马上的Alpha也抬头看了过来。
时声的脸颊、眼眶和心脏都在发烫。
他用力举起手臂,想向伊莱恩挥舞。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身后拥挤的人群忽然动了一下,大约是小孩子在乱跑,猛地撞上了时声的腰。
时意只来得及下意识伸出手,就头脑空白地看着弟弟直直从天桥掉了下去。
“声声!”
时声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所有人也都没有反应过来。
中央大道上的机械战马已经蓦然展开硕大的金属双翼,在人群的惊呼声中飞向天桥。
时声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他猝然抬头,对上兽骨止咬器上露出的金色眸子。
那双眼再也不似外人面前的肃杀冷漠,这是时声第一次在伊莱恩的眼底看见了慌乱和紧张。
“还好吗?有没有摔到?”
机械战马远离人群,降落在无人的角落。
时声用力张开双臂,紧紧撞进伊莱恩的怀里。
Alpha还穿着银色铠甲,浑身都是冷硬的肃杀气。
可时声一点也不害怕,满心都只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思念。
爱人的眼泪落进肌肤,无意识发出的低声哽咽,全都化作了具象的眷恋,撞入伊莱恩心中。
他的心被融化了,回抱住时声的腰将人嵌入怀里,垂首吻他冰凉的脸颊和泛红的眼角。
“没事就好。”伊莱恩的声音时隔多日,再次不透过任何通讯设备,而是真切地出现在时声耳边。
“别哭,我已经回来了,宝贝。”
时声却哭得更厉害了。
他无法喊出伊莱恩的名字,更无法将这么多个日夜的思念和从前的歉意说出口。
只能用力往伊莱恩怀里钻,手指用力抓着伊莱恩的手臂。
可铠甲太硬了,时声感受不到伊莱恩的温度,委屈得越哭越凶。
甚至哭到打嗝。
眼看怀里的小家伙哭到要断气了,伊莱恩连忙让机械战马飞向卡洛斯的方向。
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不忘搂着时声,轻轻拍着安慰。
梅里科忐忑地等在门口,眼见着熟悉的身影靠近了,还没来得及迎上去。
就见到家主跳下马背,又小心地时声抱进怀里,谁也没理,径直往小楼方向走去。
与得到消息回家来的伊泽尔擦肩而过。
一声“大哥”还没喊出口,伊泽尔的面前只剩下了梅里科的老脸。
“……我就不该这时候回来。”
伊泽尔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沉,有些倦怠。
他对梅里科说:“等大哥这边好了,告诉他我在书房。”
梅里科擦擦汗:“不然您明天再回来吧……”
*
时声根本没注意到梅里科和伊泽尔。
甚至当被伊莱恩放进柔软的沙发里,他才反应过来他们回家了。
而伊莱恩已经脱下盔甲,正要换一件新的家居服时,就被时声拉住了手腕。
“我去换一件衣服。”他蹲下身,看着时声的眼睛,“就在房间里,哪儿也不去。”
时声长久地盯着他。
沉默了很久,鸦羽般的睫毛颤抖了几下。
“啊……”
时声张口,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声音。
伊莱恩眸色一变,按住时声的手腕。
“没关系。”
明明时声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伊莱恩却已知晓他的一切。
“没关系,宝贝。”
Alpha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柔,又带着一丝很难察觉的颤抖。
“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别再向我道歉,别再愧疚难过。”
眼泪再次从时声的眼角滑过,他用力点点头,扑进伊莱恩的怀里。
抱到了。
他在心里想。
终于没有了盔甲的隔阂,他真切地靠近了伊莱恩。
得到这个风尘仆仆的、炽热而温柔的怀抱。
*
伊泽尔在书房里喝完第三杯咖啡,终于等到伊莱恩进来。
身后还跟着阿尔里德。
伊泽尔不是军部的人,但当他们三人同时出现在一个空间时,梅里科就会识趣地叫走所有服务机器人,并将书房的感应门锁上。
“警视厅也在调查何琏。”
伊泽尔开门见山地说,“霍维斯目前知道的应该没有我们多。”
伊莱恩淡声道:“何琏狡猾,重要文件不会放在一起。”
“何琏的研究所这些年干了不少坏事,警视厅要调查也正常。”伊泽尔说,又顿了顿。
他抬眼看向伊莱恩。
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研究所为皇室卖命。
何琏知道卡洛斯真正的秘密——准确地说,他是造就了卡洛斯不为人知的秘密的帮凶之一。
“皇帝不会让霍维斯有机会知道。”伊莱恩的目光平静,“皇室怎么会摘下和平的面具。”
伊泽尔沉默了一下,“知道了,之后有新的线索我会告诉林赛。”
伊莱恩“嗯”一声,“告诉他试药的事尽快安排。”
伊泽尔一愣,有些不赞同,“大哥,这太冒险了。”
“我和尤弥安,谁都比您更适合先试药。”
伊莱恩没有说话。
时声提起了好几次尤弥安的异常,伊莱恩并不是没有放在心上。
在尤弥安失控闯祸之前,他们必须尽快把他变回正常人。
知道伊莱恩做的决定从没有人能左右,伊泽尔只好换了话题。
他看一眼阿尔里德,沉声说:“研究所还有一个密封档案室,大哥,我想要一份军部的调查权限。”
伊莱恩道:“让阿尔里德去。”
“让我去。”伊泽尔罕见地坚持。
贵公子多情的眸子里目光沉沉,看向阿尔里德。
“你之前调查出的研究所报告里,基因实验这一项写得很模糊。”
他又看向伊莱恩,声音变得沙哑,“大哥,是何琏没有留下过程,还是我没有权限看?”
伊莱恩转头看他。
不等伊莱恩开口,伊泽尔又说:“别的我都无所谓,我只是想知道……”
“除了关于卡洛斯的基因实验,除了当年畸形秀的非法改造。”
“何琏,是不是做过一种实验。”
“将Omega变成Alpha的实验。”
*
中央大道的热闹与尤弥安无关。
他的面前是被打开的新闻主页。
除了军事频道报道的军团凯旋新闻外,大多数新闻头条都是卡洛斯元帅当众救下自己的爱人。
与此相比,警视厅长要举行订婚宴的消息就显得很寻常了。
新闻配图没有拍到霍厅长的未婚夫,只有一张霍维斯靠着车门抽烟的偷拍照。
Alpha披着制服外套,警帽压得很低,没有被拍到清晰的眉眼。
尤弥安的手指伸向照片上的脸,又缓缓收回来。
心里像被火灼烧着,嘴中有尖利獠牙正在生长的不适感。
但尤弥安的表情非常平静,甚至冷漠。
他将桌上的两管药剂仔细放进盒子里收好,拨通一个神秘号码的通讯。
“我要一张霍家家主订婚宴的邀请函。”
“多少钱都行。”
*
同样在看新闻的还有宁昭。
前些天被皇帝砸出来的伤口还没有好,他的额头缠着绷带,一直覆盖到眼角。
这副模样实在太难以维持皇室的门面,因此他被勒令禁止出门。
宁昭在房间里被关了多久,就有多久没再见到伊泽尔。
他知道对方回了卡洛斯,却不知道人还会不会回来。
或许是不会了。
明明是月明星稀的夜晚,宁昭却好像回到了母亲逝世那天的雨夜。
他在一遍遍回想那年他苦苦哀求之后,伊泽尔的回答。
可他惊恐地发现他几乎不记得了。
幻想中的雨夜好像变成了现实,一向只在冬天疼的腿也开始发作。
宁昭用力按住膝盖,可疼痛没有得到一点缓解,逐渐蔓延向心脏。
“伊泽尔……”
救救我。
为什么,连伊泽尔也不愿意救我。
宁昭疼得几乎要落泪,眼泪却倔强地停留在眼眶。
【我们朝朝,要嫁给喜欢的Alpha才行呀。】
【卡洛斯家都是好孩子,朝朝喜欢哪一个呀?】
母亲的声音染上了回忆的尘埃。
又很快被打破了。
【皇室不需要没用的Omega。】
【坚强一点,宁昭,若是这一点痛都忍不了,你也没有资格做我的继承人。】
可我不是一定要做这个继承人啊……
【你难道,不想让你母亲安息吗?】
我成为了Alpha,母亲在天上会快乐吗?
他不知道。
这么多年过去,宁昭都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
他只知道他要忍耐无休止地疼痛,他要戴上完美皇太子的面具,他要在每一刻的痛苦中维持彬彬有礼的微笑。
他只知道,即使伊泽尔寻找鸢尾香Omega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
他也只能保持沉默。
他已经变成了Alpha,却又不是那么地完整。
他再也没有信息素的味道了。
宁昭的短暂的前半生最擅长的就是忍痛。
可此刻疼痛蔓延全身,他忽然不想忍了。
宁昭抬起头,摔碎了床头的花瓶。
随后他踩着满地狼藉下了床,缓缓俯下身。
捡起一片锋利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