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大人出来,人贩子见情况不妙扔下周筠就跑,可惜晚了一步,被赶过来的人团团围住。
老太太捡起周筠,应羽泽捡起他的门牙。
看着掌心中的牙齿,嘴巴凉飕飕。
“……”掉了。
七岁的应羽泽瞳孔地震,他回头就要去找人贩子算账,瞧见周筠在奶奶怀里翻着白眼抽搐。
人贩子捂住他的口鼻,让他无法求救大喊,长达三分钟的缺氧足够一个瘦弱的孩子窒息,脸上还残存着眼泪鼻涕,受到惊吓,这一刻他宛如真的即将死去。
连耳边的呼唤声都听不见,掉入了全白的世界。
警车和120都来了。
周筠醒来时躺在病床上,小小的他,连病床的三分之一都占不到。
他醒来的第一瞬间是麻木,双眼空洞无神,好久好久那双眼睛才一点点转动,泪水夺眶而出,崩溃地大声嚎哭。
“妈妈…”嘴唇连带下巴一起颤抖,“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妈妈!!”
他太害怕了,巨大的恐惧将他包裹,爸爸死后他一向懂事听话,从来没吵着要过妈妈。
他想要妈妈多陪陪他,每天都想,他也每天都不说,因为他懂事他听话。
亲戚说爸爸死了,他要懂得体谅妈妈,妈妈一个人带他不容易,他爱妈妈,他不想妈妈为难。
五岁时他不敢一个人睡觉,黑夜中总会有一只怪物站在他的床头,只要他自己睡,怪物就会吃掉他,所以他跟爸爸妈妈睡在一起。
后来他独自睡觉,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怪物,都是他恐怖的想象。
想象被打破,他依然害怕,他没有爸爸了,妈妈也没办法再陪着他。
“妈妈……”
床头的怪物再次回来,他将一辈子孤枕难眠,周筠掀起身上被子下床,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他不想再懂事听话了,像每个孩子一样,七岁的周筠也需要母亲。
“你要去哪?”
应羽泽从洗手间走出来,他在里面照镜子照了半天,在确认他的牙离家出走回不来后崩溃了一百八十次。
奶奶说他现在依然很帅,应羽泽才没闹。
孙悄阿姨已经来了,在周筠没醒的时候,现在正在外面和警察叔叔聊天,聊什么他不知道,警察叔叔有好多话要跟孙悄阿姨说。
应羽泽只关心自己的牙,就进病床去洗手间看牙,看够了出来见周筠脸上挂泪,哭哭啼啼的要往外走。
周筠没想到病房里有人,揪着身上的病号服,瘪着嘴巴说:“我要去找妈妈。”
声音抽抽搭搭,委屈极了 “我要妈妈陪我睡觉。”
这还是应羽泽第一次看见周筠哭,哭得好可怜,病号服穿在他瘦小的身上宽大漏风。
多大了还和妈妈睡。
他小时候就不和妈妈一起睡觉了,男子汉都自己一个人睡。
对方哭得可怜,应羽泽没嘲笑他。
“你妈妈正在和警察叔叔说话呢。”
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周筠眼睛里蓄满泪水,“那怎么办?”
看着他救助的目光,应羽泽也犯了难,随后想出一个好主意。
“你妈妈陪不了你,那我陪你吧。”
他拉住周筠跑回床边,托着他屁股把人翻上去,自己再踢掉鞋一起躺上去。
小大人样拉起被子盖住他们俩,“睡吧,我陪你。”
周筠还是害怕,“我睡不着。”
“你害怕坏人再来抓你?”
旁边的小包子点点头。
应羽泽牵住他的手,十根手指紧紧握在一起,“没事,我在呢,有坏人我都帮你打跑!”
他嘻嘻哈哈,露出残缺门牙的模样滑稽,却给七岁的周筠带来了极大的心灵慰籍。
在他极度需要陪伴安抚时,应羽泽的出现帮他赶走了再次回到他床头的怪物,让他在爸爸去世后,睡了个好觉。
童年的记忆应羽泽早已不记得,周筠揣在心里,一辈子也不打算忘记。
周日白天为了晚上参加part,周筠养精蓄锐补了一下午觉,临出门时把给应羽泽的礼物和他整理出来的学习资料都带上。
两人约定好要考同一个地方的大学,他希望应羽泽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习。
当初应羽泽和他同为中考状元,是有一定知识基础的,就算考不到同一所学校,在一个地方也勉强可以。
到时候他们还能再见面,周筠没想过一年只见应羽泽一两面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他习惯了孤独,孤独中也有应羽泽的影子,除了飞去国外的寒暑假,应羽泽几乎每个月都会回鹦鹉巷子五六次。
他有时在窗边看,有时借口给老太太送东西去看一眼。
只远远看着他便十分满足。
他不奢求应羽泽回应他的感情,他只要能在未来的日子能远远看应羽泽一眼就行。
那样他就会无比幸福。
临出门前遛了大壮,放好水和粮,背上书包出门。
应羽泽生日地点在一座五星级国际酒店,他到时跟服务生说了包厢号,服务生主动带他过去。
包厢内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应羽泽的朋友很多,他认识的很少,就像他了解应羽泽这个人,但不了解他的生活。
“人来了,你今天晚上别往他眼前凑。”应羽泽确保冯英轩的外套拉链拉到脖子。
“你找死是吧,老娘千里迢迢飞回来给你过生日,衣服穿成这样不说,还不让我见人?”
她倒要看看他们嘴里的周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应羽泽这么藏着掖着。
冯英轩个人气质得天独厚,十八岁说话做事尽显成熟魅力,穿衣风格充满异域风情。
很多人喜欢她,应羽泽肯定冯英轩的自身魅力,就是因为知道她有魅力,才怕周筠看见。
周筠喜欢年上大姐姐,就是冯英轩这个类型的。
“我今天生日,你今天听我的,过了今天,我明天就死。”
冯英轩不怀好意哼哼,“我不用你死,我就想见见周筠。”
“不行!我不允洗!”
“眼睛长我身上,我就看就看。”
越是护着越是好奇,直到包厢门打开,周筠背着双肩包走了进来。
他的出现,周围都傻了。
怎么穿这么普通就来了。
他显然没有意识到part的性质,在场所有人都穿着西装礼服,或是风格迥异的长袍或者自由华丽短裙。
来过生日part当然是过来嗨的了,穿最漂亮的衣服,化最好的妆,和朋友在一起疯玩一晚上。
周筠走进来当即就感受到了他自己的格格不入,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所谓的part,不知道要打扮,以为就是普通的过个生日。
人会因为认知对许多事情产生局限性,比如他现在。
生日part就像西方故事里的换装舞会,昂贵的酒水摆满茶几桌面,到处都是欢快热闹的气息。
应羽泽的生日礼物在门口的置放处堆成一座小山,任何一件挑出来都比他手里的围巾手套昂贵。
奢侈品牌的包装纸就足够买下他的礼物。
他站在这里太过平凡无奇,哭过象群的一只蚂蚁。
“周筠!”
人群中传来呼唤,应羽泽剥开人群款款而来,他今天打扮的很帅气,生下来就受偏爱的脸,只是简单的抓个发型,也让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
他穿着定制的手工礼服,玉树临风,像故事里的王子。
“你来了。”应羽泽到他身边,“怎么过来的?”
“骑车来的。”他平静的说,拉开书包把礼物递出去,旁边的礼物山,衬得他的礼物有些拿不出手,他没有表现出情绪,祝着应羽泽生日快乐。
应羽泽今天骚包的喷了香水,低头在他耳边问,“我今天帅不帅?”
他特意打扮过的。
周筠眼睛望着他,眼底藏着贪恋,“帅。”
“那就行。”不枉造型师给他弄了那么久的头发。
“你就是周筠吧!”冯英轩走过来,惊喜地说,“你好你好。”
涂着红色指甲油的纤纤玉手伸到眼前,应羽泽一把捏住周筠的手,不让他拉,“她叫冯英轩是我朋友。”
周筠礼貌回答:“你好,我叫周筠,是应羽泽的邻居。”
冯英轩根本不是对周筠感兴趣,她就是纯粹恶趣味过来逗人,应羽泽防她跟防贼一样。
她隐晦地打量着周筠,说实话第一眼普通,是从整体来看,放在日常中绝对出彩,可包厢里的人都穿得太过绚烂夺目,衬托之下,周筠的衣着太过质朴。
宋听风也走了过来,周筠背的双肩包鼓鼓,“书包塞那么鼓,带了什么好吃的?”
周筠:“学习资料。”
“……”
头一次遇见参加生日part搞学习的。
人员到齐,生日part正式开始,生日蛋糕被推上来,包厢所有灯光关闭,只剩那一抹烛火。
周筠想拿出手机录下应羽泽许愿吹蜡烛的瞬间,手机举起时,发现他的前方有无数部手机和相机拍摄着。
他和应羽泽的距离也不再是校园里的距离,而是隔着人海。
应羽泽有许多人爱着,他以为的深厚情感,其实对方根本不缺。
他看着人群中心的应羽泽,头一次觉得距离他无比遥远。
吹过蜡烛,手起刀落,众人把生日蛋糕分食,应羽泽端着最大的一块找到周筠,托盘往人手里一塞。
“吃吧,特意给你留的。”
生日蛋糕是巧克力慕斯,应羽泽一开始被问想要什么口味的蛋糕时抱着犹豫态度,想起周筠喜欢吃巧克力,就把蛋糕订成了巧克力口味。
毕竟对方是第一次陪自己过生日,留个好印象,以后年年都陪他过。
周筠用叉子挖着蛋糕,应羽泽看着他吃入嘴中,“好吃吗?”
“好吃。”他点点头。
“给我一口。”
“那边还有。”
“太麻烦了,我还得去拿,你直接喂我。”
明明只有几步远,应羽泽却偏要吃他手里的。
“寿星在哪腻腻歪歪什么呢?”
有人调侃。
应羽泽不觉害羞:“哄新欢呢,别管。”
“靠,你小子搞同性恋是吧。”
“搞了,怎么了?”
他与朋友嘻笑打闹,周筠知道这些都是玩笑话,在场的人谁都没有当真。
吃过蛋糕,组织桌游游戏。
宋听风看向周筠:“会玩骰子吗?”
周筠实话实说:“不会。”
宋听风迟疑:“那…带钱了吗?”
“带了。”
“上桌!”
“……”
应羽泽横叉一脚,“少来,别在我这搞黄赌毒。”
周筠前阵子还在兼职,兜里有几个钱,自己都不够花,还能让别人赚走,应羽泽一百个不同意。
宋听风:“不玩钱的有什么意思,那玩什么?”
“玩弹脑门儿的。”
一群损友互相看看,有人说:“说实话我最近在练一阳指。”
“……”
弹脑门就弹脑门,人人摩拳擦掌,看我不neng死你们这群菜逼。
人手一共分为两波,双方派代表,输的人被弹脑门,输得最多的一方,一会集体表演节目为寿星祝寿。
周筠不会玩,应羽泽给他讲了游戏规则,听懂后第一个出去对战。
一般最先出场的都是菜鸟。
宋听风也被派出来,虽然他技术一般,但完虐新人小白还是错错有余的。
十分钟后——
宋听风挫败地跪倒在地,被周筠绝地反杀,成为今晚的First blood。
宋听风心里一点不慌,周筠瘦胳膊瘦腿,一看就是常年坐教室里学习的读书人,力气再大能大到哪去。
“来吧。”他把脑袋伸出去。
“对不起了。”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宋听风嘻嘻哈哈。
周筠拇指勾住中指抬到宋听风脑门前,蓄力弹出。
下一秒,整个包厢都听见了枪声。
宋听风:……
宋听风:“嗷!!!!”
这是宋听风头一次看见去世太奶的样子,他终于知道周筠为什么要道歉了。
他也知道自己对不起我!!!
娱乐游戏玩了大半宿才结束,输的一方表演节目,宋听风直接尿遁。
洗手间里,周筠正捧着清水洗脸,他今晚喝了些酒,有些头晕。
酒精让他体温升高,大脑反应也逐渐慢下步调。
在镜子里看见宋听风对他点点头。
宋听风到他身边说,“咱俩小时候见过你还记得吗?”
七岁那年的记忆,周筠记得很清楚,“记得,你当时和应羽泽一起来鹦鹉巷子玩。”
“没想到你还真记得,你现在可比小时候结实不少。”
手劲也大的一批。
要让现在周筠去对抗人贩子,宋听风合理怀疑周筠能把人空手撕了。
“对了,你过来参加part带学习资料干什么?”
宋听风百思不得其解。
“给应羽泽带的,希望他拿回去好好学习。”
“啊?”宋听风语气夸张,“就算你给他,他也用不上啊。”
周筠:“用不上?”
“是啊,你不知道吗?”
“他要出国了。”
.
周筠送完人回到包厢里时,应羽泽已经醉得昏睡在卡座上,听见动静睁开眼,狭长的眼睛看着周筠。
“今晚谢谢你。”
他喝得多实在没力气送朋友,都是周筠帮他送的。
“不客气。”
应羽泽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勾上了他的手指,醉了就喜欢说些平时说不出口的话,“周筠,你今天来陪我过生日,我特别开心。”
修长的手指插入周筠指尖,改为牢牢握着,应羽泽把脸贴过去,像条求主人摸的大狗。
“你以前对我太冷淡了,我一直很想你跟你亲近,就像现在这样。”
说着,他痴痴笑了起来,放以前他打死也想不到,周筠会有陪他过生日的一天。
“你以后还陪我过生日吗?”
周筠抿着嘴唇,有什么堵在喉咙里。
“你不知道吗?他要出国了,他妈在国外都找好学校了,估计十一月十二月就动身。”
“毕竟他的成绩在国内也不好高考,去国外是最好的选择。”
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应羽泽要出国留学这件事。
宋听风说得肯定,向颜阿姨也看了很多学校,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应羽泽去了国外,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兴许这辈子都很难见到了。
人在十八岁之后会逐渐脱离家庭,上大学是开始的第一步,从在家里睡觉改成在宿舍里寄宿,陪伴家人的时间越来越少,自己独自面对社会的时间越来越多。
家人都很少陪了,更何况是他们这种年少朋友。
国外和国内时间是错开的,他上学时应羽泽在国外放假,等到应羽泽上学他又要开始为生活奔波。
到时候对方还会记得他吗,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对方在国外待一两年会不会把自己彻底淡忘。
这些年他一直有意无意出现在应羽泽的视野中,就是希望对方不要忘掉他,记得他小时候住在鹦鹉巷子,隔壁有个跟他同岁叫周筠的邻居。
离别是无解的命题,少年的脚步也无法追赶上它。
应羽泽要出国了,明明一个月前两人才约定过要考同一个地方的大学。
他贪恋的想着应羽泽能留在自己身边。
可梦在今晚打碎,没有给他留一丝幻想。
应羽泽没等到他的答案,醉得昏睡了过去,周筠蹲在他旁边,脸枕着手臂一点点看着他。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戛然而止。
也许只有现在是他唯一的机会,告诉应羽泽他喜欢他,周筠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希望应羽泽以后想起他时会是个美好的影子,而不是他讨厌的同性恋。
错过这次,以后就再难见到了。
十一月就在眼前,他舍不得。
紧紧抓住掌心里的手,他要怎么舍得呢?
从小到大他一直压制自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到过,他不贪心,甚至开导自己。
明明他只是希望能看着就好,为什么偏偏事与愿违,老天爷连他一丁点的愿望都不帮他实现。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不能对他好一点,这要他怎么释怀?
周筠鼻尖酸涩,慢慢俯身靠近,一下就好。
就当是给他的贪婪,给他往后的岁月留个念想。
像当初失去父亲那样,放纵最后一次再归为平静。
周筠闭上眼睛,把唇贴了上去。
应羽泽,你骗了我,我不怪你。
山鸟与鱼不同路。
你应该去更远更好的地方。
周筠双手颤抖,苦涩的吻落在应羽泽嘴角。
泪水从眼角滑落,以后他们就是最普通的朋友。
应羽泽我会想你的。
很想很想,想到每一晚你都出现在我的梦里。
他的暗恋深埋心底,永远不会有窥见天日的那一天。
“你在干什么?”
私密的空间被打破。
周筠猝然睁眼,回头,原路而返回来找手机的宋听风震惊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