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寒的仿生身躯坐在原本的位置上，但他的意识已经跃入星网，在如夜空繁星闪耀的众多网络节点中，快速锁定了空间站的那个。

心念一动，他快速来到空间站前方。在虚拟空间中，它像一颗泛着光晕的椭圆形星球。

与实体不同的是，虚拟网络中，它由密密麻麻的蓝色字符组成，一个字符就像沙塑中一粒沙，它们相互缠绕着，跳动着，是信息时代的脉搏。

属于AI的虚拟精神力发散出去，一股无形的力量将那颗“星球”攥住，又聚成一个尖锥。锥子的头部接触“星球”的表面时，仿佛两颗陨石发生了碰撞，一层透明的字符在冲击波中显现出来，伴随它的是蓝色字符的崩散，化成光屑消散于无垠的空间中。

时寒伸出双手，精神力延伸出去，握住这个智能系统的两侧，狠狠用力。

它被撕成了两半。

现实世界里，在辉光要塞外层的大型军事空间站如同一颗小行星运行在既定的轨道上。那一瞬，整个空间站熄灭了。

空间站上的技术人员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到系统警告，它就毫无征兆地完全崩溃了。基地的灯光忽明忽暗，武器库动了起来，伴随着一声声令人惊恐的爆炸；制氧设备一会儿放出90%氧气含量，下一秒又降到10%，像得了癫痫；主智能开始说起“锟斤拷烫烫烫屯屯屯”之类的胡话，片刻之后，它彻底哑巴了。

空间站上的人纷纷启用了紧急手动装置，聚集在一起，在这个没有智能系统维生的空间站里苟延残喘。此时，这个能发出歼星级打击的小行星大小空间站定位系统崩溃，已经失去了它的价值。

时寒并没有制造大爆炸、对空间站赶尽杀绝。主要原因是空间站拿过来修修还能用，次要原因是少杀点儿人。

他回到仿生身躯里，视野中清晰地映出双目空洞、散发着威严气息的林捷拉。

战场的三维影像上，李鸿哲的舰队已经形成防护圈，接近他们现在的位置。两股强横的精神力从战场两边发散开来，一股属于林捷拉，另外一股属于高莉雅。

她们打开随行运输舰的机库，无数无人机从运输舰的肚子里飞出来，像一群密密麻麻的飞蚁。紧随其后的是体型更大的飞行器，上面装有星舰级的能量炮，以A级强者精神力校准。那幽蓝的炮口孕育着致命的能量光束，每一发都打在敌人舰船防护罩的薄弱处，或者运气好些的话，送他们上西天。

随着林捷拉和高莉雅的出手，战局立刻白热化。

李鸿哲身边似乎没有A级精神力者，但星际战场从不是个人的主秀场。没有强大的个体，他有军队。大量中低级的精神力者驾驭着自己的飞行器，在战场中冲杀，操控着防御系统为自己上一层保险。

浩渺的星空中，随着他们离辉光要塞越来越近，其他星系的光芒早已被17-04恒星掩盖。灿烂的阳光下，一条小行星带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而就在这条小行星带外围，辉光要塞静静漂浮——那是一颗星球大小的金属要塞，球形周围如卫星般环绕着一圈空港。

它是居住区，是军事基地，也是武器。

空港源源不断地吐出李鸿哲的军队，直到频率越来越低，数量越来越少，看得出来是山穷水尽了。

而他的敌人们正在对他的舰队进行一面倒的屠杀。

林捷拉和高莉雅两位A级强者在战场上的恐怖在李鸿哲的预料之中，但他发现战场中另有古怪。他的舰队信息流通的效率由于不明原因显着下降，在这个信息差决定生死的时代里，给他带来了不知多少伤亡。

不过……李鸿哲露出一个微笑。他的脸被战术屏幕的光映得苍白。

他还有一个翻盘的机会，如果他利用得够好的话。

在这场战役开始之前，他分别收到过罗恒和李真熙两人的通讯。在对话中，罗恒和李真熙都告知他，他们私下达成了协议要两面攻打他的属地。

他们没说是辉光要塞，但是李鸿哲走到今天，脑子还是有的。

两人都表示，要在战局中背刺对方一刀，想要邀请他一起。

他们三方都明白，在战争中，他们这种塑料盟友能遵守约定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必然会打到一半互相捅刀，区别只是什么时候和谁捅谁而已。

弱势的两方必然会联合起来捅另一个人，而机会就藏在“弱势”这个表象上。

李鸿哲展现出来的后继无力便是假象，他还有一支精英部队正跃迁而来，以隐匿模式在包围圈外蛰伏，只等他一声令下。

他当然不会相信李真熙或者罗恒的鬼话，他们原先承诺到了战场就联合他反水，现在还不是联合起来，先把他的部队打掉了大半。

不过在对比双方舰队强弱程度之后，尽管他承诺了两个人，他当然选择和弱势的一方联合。这是阳谋，如果和强方联手，杀掉弱方之后，第二个死的就是自己。如果和弱势一方联合，起码还有挣扎的机会。

他选择李真熙。

革新党的舰队规模比罗恒小上不少，在他的秘密舰队巡逻外层空间的情况下，革新党不会再有埋伏了。

果然，刚想到这里，革新党舰队的通讯就发过来了。

李鸿哲接起，对方指挥官的三维投影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个拥有奇异的俊美相貌的青年。身材高大、皮肤白皙，有着极端少见的银灰色头发，一双带着嘲讽笑意的黑眼睛望向他，眼神中的锐利让他无端打了个寒战。

“你想好要和我们合作了。”青年一开口就是平淡的陈述句。

对方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淡然让他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陷阱。

一个不得不跳的陷阱。

“你是？”他试图使自己看起来自信些。

青年简洁地回答：“时寒。跳过寒暄吧，最后确认方案，然后行动。罗恒和你通话过没有？”

李鸿哲没有如实回答：“没有。”

但时寒下一秒就戳穿了他的谎言：“你和他通过话了。”

李鸿哲：“……”

“这不重要。”时寒嘴角弯出一个很小的弧度，使得他看上去更像在嘲笑或愚弄。“你已经想好了。”

又是陈述句。李鸿哲痛恨陈述句。他硬着头皮回答：“是的。”

与时寒的通话结束之后，他撕毁了与罗恒的口头协定，以革新党的计划下达起命令来。

他们都知道，协议和同盟就是随时可以撕毁的一张纸，做出决定的永远是条件、理性和评估。这点，时寒尤为清楚。

此时，战场的厮杀还没有停止。罗恒坐在他的指挥舰上，姿态和坐在宫殿里没有两样，依然慵懒地倚靠着铺满名贵皮毛的座椅。唯一进步的是，他还没昏庸到把他的玩物带到军舰上来。

他们对于他，更多是一种习惯性的遮掩罢了。毕竟，他曾经是一个被主家严加看管的私生子，他们恨不得他堕落到地狱里去。

他与李鸿哲已经通过话，只等革新党的舰队消耗到一定程度，就一起动手。

革新党不清楚他的过去，罗恒冷笑。他们不知道他用如何卑劣的手段，从一个人人唾弃的私生子变成如今雄踞一方的诸侯，他们也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他付出了什么。

与他同盟，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给李鸿哲发加密信息：“该动手了。”

李鸿哲回到：“好。”

看到那条信息的瞬间，罗恒露出一个计谋得逞的阴险微笑。

——还不到一秒，这个笑容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他的舰队瞬间被各式各样的能量光束淹没了，那些致命的攻击甚至进入他的视野里，一束打在了他这艘战场外围指挥舰的防护罩上，碰撞出的强光隔着有过滤功能的舷窗，还是刺痛了他的眼睛。

战场中心就更不用说了。罗恒的舰队还没收到他的命令，攻击仍然朝着李鸿哲的舰队，在突然袭击的革新党舰队面前显得如此慌乱，以至于阵列外围的飞行器全部在第一波攻击中被撕碎，烟花般绚烂的爆炸填满了整个战场。

罗恒目眦欲裂，美艳的脸被不可置信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

他顺着奢华的座椅慢慢滑了下去，第一次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小丑。

遥远的第五星区，奥创星明日集团的大楼顶层，李真熙通过时寒的安全网络注视着这一切。

她的桌前投影出巨大的战术星图，她身后的窗外一片云海，而她细长白皙的手指正夹着一枚棋子。

她稳稳当当地把它放在了棋盘上唯一能走的地方，似是嘲讽，似是总结地自言自语。

“罗恒，你以为我不了解你那些过去——那些就算丢掉尊严，去取悦、去卖身、去欺骗也要向上爬的过去，我知道。

“但你不了解我，正如你不了解事实：当我们舰队的数目摆在明面上时，这个棋局唯一的下法也就确定了。”

她被投影的弧光照亮的侧脸，沉着的温柔和锋利的冷冽交织在一起，模糊了边界。

“罗恒，人人道你狡诈，但我知道你并不狡诈，只是狠毒得没有底线罢了。”

李真熙粲然一笑：“论狡诈，你连边都够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