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宴语凉于点绛宫中一直待到天明。
拂陵:“陛下,是时候回去了。”
宴语凉:“朕不困,朕想在这多陪他一会儿。”
拂陵:“陛下的心意往后可慢慢让岚王明白。眼下岚主一会儿该醒了,陛下就行行好,给岚主留一点颜面……。”
宴语凉点头起身,五味杂陈。
拂陵:“陛下您去哪儿。”
“朕回宫。”
拂陵:“……回宫不妨走正门。”
失魂落魄、龙爪已经摸到了宫墙准备爬的皇帝:“啊?”
……
一路出门,拂陵抱着拂尘相送。
“前些日子,陛下说是要选秀六宫、开枝散叶,岚王病得起不来,可又怕陛下真去开枝散叶。”
宴语凉一时心梗。
“朕只是随口,且朕不知岚王他……”
却见拂陵伸手拿来一只鸟笼。
“这鸟是岚主养的。那几天陛下闹得凶,岚主无法,总说让拂陵把鸟儿送去给陛下解闷。眼下陛下既是要回宫,不如一并顺路拎回去吧。”
宴语凉接过鸟笼。
掀开帘子看了看,里头是一只挺可爱的鹦鹉,摇头摆尾的墨绿色,很是神气。
拂陵:“陛下走了以后,这两天便不要再来,在楚微宫放宽心等着。岚主服下药修养两天,恢复了精神肯自会第一时间去看陛下。”
这时,笼内鹦鹉突然学起舌来:“笨蛋!笨蛋!”
宴语凉:“……”
拂陵:“大胆笨鸟,知道你面前之人是谁么?竟敢大不敬,当心皇上要诛你的鸟九族了。”
未成想,鹦鹉变本加厉:“笨蛋阿昭!笨蛋阿昭!”
“……”
“……”
拂陵汗颜:“这,陛下,岚主在养它时绝不曾教过它这个。”
鹦鹉:“岚王千岁!岚王千岁!”
“岚王和合如意!岚王长乐未央!”
“嘎——阿昭笨蛋!”
宴语凉见过拂陵那么多次,从没见过他慌。这次却是真慌了,若不是隔着笼子瞧他都恨不能把鹦鹉的嘴给捏上。
鹦鹉又叫:“拂陵,拂陵!”
“拂陵,拂陵,阿昭醒了没有?阿昭醒了没有?”
“为何还是不醒?为何还是不醒?”
“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神明在上,无他所愿,唯愿阿昭病痛悉除,长命百岁。病痛悉除,长命百岁!病痛悉除,长命百岁!”
“阿昭笨蛋!阿昭笨蛋!笨蛋!”
冬天的早上风依旧冷,阳光刺眼。
笼子被拂陵接过去。
宴语凉愣了一会儿。低头,衣襟上似乎有水渍,一滴两滴。
……
天微明,没有下雨。
他失忆没哭、重伤没哭、“失宠”没哭。直到此刻抱着膝蹲下去。
“……”
“陛下以前,只会为江山社稷落泪,”半晌,拂陵喃喃嗓子微哑,“若是岚主知道陛下也会为他,一定……”
“陛下也无需太过忧心。”
好一会儿,他伸手扶皇帝起来:“岚王身上的毒蛊,全赖了陛下当年四处寻医问药、探访仙医,已寻得了的解药药方。”
“只是那药方虽有,却一直少了三味稀世罕见的珍贵药材,至今只能缓解却不能根除。”
宴语凉吞了几口咸涩,抬起发红的眼:“什么珍贵药材?我泱泱大夏地大物博,就没有种不出的药材。”
“你把那药方抄一份给朕,朕拿着去问太医,老太医见多识广。还、还有,藏书阁关于药材有那么多的医书,朕……”
……
皇帝回宫,很快药方也送了进来。
宴语凉急急翻起,一时愣住。
‘饮离散’‘穆天冬’“湖心黛”……
他全部有印象。或者说,不止有印象,这些药材生在哪里、长什么样、性状如何,不用翻医书也无一不清清楚楚记得。
拂陵:“这药方陛下多年来一直挂在心上,从来不忘。记得也不怪。”
宴语凉:“可公公说过,当年朕待岚王不好。”
拂陵垂眸,幽幽叹了一声。
“也并非是全然不好。”
“该怎么说。”
“陛下,拂陵十二岁入宫,迄今已有十六年了。一路走来只知道世上最是难测人心,而比人心更难测的,是帝王心。”
……
拂陵走后。
宴语凉眼眶依旧很痛,却不曾闲着。
先是找老太医细细问那药方,又将记得的、新翻书翻到关于药草的线索一一笔墨记下。
老太医按说是太医院最见多识广的医者,可关于这些不寻常的药材与药房,结果知道的竟还没皇帝多。
实在是这些药材太过罕见。‘饮离散’据说只于大漠深处偶尔生长,‘穆天冬’在瀛洲古文才有记载,而“湖心黛”听闻只生越陆一片湖心海中……
鹦鹉:“呱——笨蛋阿昭!笨蛋阿昭!”
宴语凉本来怕一只绿鹦鹉换了主人空虚寂寞,还特意叫樱儿找了一只白色的雪花团子文鸟来陪它。万没想到文鸟一来,鹦鹉一兴奋就更闹腾了。
鹦鹉:“嘎,傻鸟!傻鸟!傻鸟!”
文鸟:“叽!”
鹦鹉:“傻鸟!傻鸟!”
文鸟:“叽叽叽叽!”
“好了,你别欺负人家普通鸟。”
宴语凉戳戳那鹦鹉,声音闷闷的:“傻鸟,来跟我学,笨蛋岚王。”
鹦鹉:“笨蛋阿昭,笨蛋阿昭!”
“笨蛋岚王。”
“笨蛋阿昭——嘎!”
“傻鸟。”
“傻鸟,嘎!”
就离谱。
宴语凉笑,眼眶却又开始疼了。岚王送他这劳什子到底是怕他选秀,还是其实只是讽刺他是只会呱呱叫的没头脑鹦鹉。
不然为何偏偏送了只他眼睛的墨绿色。
“你看你,”他对着那鸟喃喃,“哄你那么多天你不急,说绿你你马上知道急了。你傻不傻。”
“你快点好。”
“朕以后好好待你,好不好。”
“其实仔细想想,朕第一眼看到你就心生欢喜,也未必一定是色令智昏。”
“也不知朕以前到底怎么你了你天天那么气。你说朕没有心,朕却认真都记得你的药呢。”
“朕想为你遣散后宫,也没有后宫可以遣。”
“朕也未必是那么的不好吧。”
……
宴语凉又等了两天。
两天也不曾闲着。批了很多奏章、看了很多史书。还零零星星的,记起了些往昔的片段。
他发现自己渐渐能记得很小时候的一些事了。
也依稀想起了父皇、母后的脸。
终于,岚王喝了药的第二日晚上——
樱儿:“陛下陛下,岚王来了,岚王来了!啊啊啊终于来了!”
鹦鹉:“嘎,岚王来了!岚王来了!”
樱儿并不知道皇帝曾经爬墙出去,只道是多天下来岚王气消了终于回心转意,虽然她侍奉的人是皇帝,但激动心情和伺候一位柳暗花明终于复宠的娘娘并无二致。
嘤嘤嘤,今日也特意好好打扮了一番陛下,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岚王不仅来了,且是盛装。
一身玄色织金,金鳞玉蛟冠还束了发。貌似是瘦了点,但谁都没有在意,毕竟一众宫娥已连着几个月不曾见过岚王束发的英姿了,如今只顾着星星眼,岚王束了发别有一番犀利霸道!
当然陛下也不差。
也是盛装。金色黄袍加了冰龙丝的云龙纹,高马尾上绑了碧玉雀尾冠,正衬得他墨绿色的眼睛熠熠生辉。
双双都那么好看。
只是这大晚上的,其实倒也……并无需弄得像是要双双出门参加祭典一般。但谁又在乎呢?
庄青瞿不知该说什么。
整整半个月未见。
眼前这人气得嚷嚷着要选秀、要开枝散叶。
而他又要怎么解释……罢了,反正他又不可能真的容他三宫六院,大不了再敢乱说乱想,他便罚他、罚他……
胸口一热。
庄青瞿一僵,发现自己竟被环住了,皇帝脖子抵着他的肩窝很暖。
他来的时候路上飘了雪,这一下全化了,细细密密融进颈子里。
“青卿,朕想你了。”
低沉的声音暖暖的,庄青瞿一时滞住。
都是假的,这个人没心没肺。他想要三宫六院他才不想你。
他不会想你。
无非是曲意逢迎,无非又是骗你玩。
可终还是抬起手将人紧紧裹进怀中。阿昭身上总是比他暖,即便是隔着这么多层繁复的织金袍子。
忽然,庄青瞿微微一愣,唇角也暖乎乎。
阿昭……
窗外雪落压弯树枝,清脆一声。
云飞樱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陛下这又是在哪里学的新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