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普通人注射药剂跟注射血液, 还是有点微妙的不同。

那点不同在于，前者必死无疑，而后者还有一线生机。

药剂是叶绯改良过无数次的, 他削弱了排异反应带来的严重副作用, 代价则是把血液融合变成了比较极端的病毒融合。

而注射血液达到的异能借用效果原本来说不可能实现，但基于叶绯异能的特殊性，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他的血液能令普通人短暂拥有自身修复能力, 但危险之处在于治愈效果消退后带来的严重副作用。

叶绯没有在普通人身上试过，他不知道副作用具体会有多严重, 岑介倒是用他的血多活了百来年, 但那家伙是“换”血，他身边还围着世界上最先进的医疗器械和十几个专业医者, 所以并没有太大参考价值。

原本事情不必走到这一步，但叶绯也没有别的办法。

虽然别人叫他一声医生, 但事实上，他本来是个心理医生，虽说活了这么些年什么都会一点，枪伤这种手术也勉强能做，但现在一是环境达不到要求，感染风险太大，二是工具不足, 叶绯实在没办法在这里找见手术刀和缝合线，更别提还有麻醉输血等其它问题。

等待07的, 只有伤口感染溃烂，或者失血过多死亡两条路。

但叶绯想给他创造第三条路, 即使那依旧危险。

因此叶绯并没有多犹豫, 他把从自己体内抽出的血液注进了07的身体。

对于这样严重的伤口, 这点血不会有太大的作用，好在这间屋子里有不少干净针管，叶绯有些麻木地重复着抽血输血的动作，带血的针管扔了满地。

在一管又一管新鲜血液注入07身体后，他的伤口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原本昏迷的07也在伤口好转后缓慢恢复了意识。

他躺在那张小床上，微微睁开眼睛，看向床边的叶绯。

叶绯已经有点站不住了，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此时正紧拧着眉，低头抽取自己的血液。

07看着他，艰难地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衣袖。

注意到这点，叶绯愣了一下，紧锁的眉头也稍微舒展了些。

他微微弯起唇：

“醒了？”

但07看不见他那个笑容。

他哑着嗓子问：

“我要死了？”

“有可能哦。”

叶绯也不骗他。

他如实和07说：

“你不会死于失血过多，但你可能会死于血液注射后的强烈排异反应与副作用。抱歉让你经历这些，但我想救你，可以坚持一下吗，凌西？”

07眼睫微颤。

他想提醒叶绯，于是强调道：

“我不是好人。”

“但你保护了我，不是吗？”

叶绯语气温柔：

“我听说这次来无人区的除了守卫军，还有方远加塞的一个神秘成员，是你对吗？我没想到那个神秘人会是个小朋友，但凌西，你让我有点意外，你很聪明，也很强。”

叶绯把最后一管血液注射进07的身体，边问：

“你的任务应该是帮守卫军铲除极光吧？但你却跟他们站在了对立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谢谢你保护了我，我也会尽我所能来保护你。”

“……”

07听着这话，没有应声。

也是，叶绯就是这样的人。

他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

“接下来会很痛苦吗？”

“嗯。”叶绯点点头：

“会非常痛苦，你也有可能因此丢掉性命，怕吗？”

“我连死都不怕。”

07低声道。

随后，他重新拉住了叶绯的衣袖：

“那你别走。”

“嗯？”

“你陪我。”

“嗯。”

排异反应在伤口彻底修复之后才会出现，这期间，07短暂地睡了一觉。

中途叶绯收拾好了地上的针管，又打开门锁，麻烦极光成员送了点吃的过来。他需要补充体力，07也需要。

07腹部的枪伤不再痛了，甚至他身体里的子弹都在伤口修复后被顶了出来。07捏着那颗子弹，那感觉十分微妙。

真正的痛苦是下午时来临的。

一开始是突如其来的发热，07觉得身体在短时间内变得滚烫，一起到来的还有寒冷晕眩与乏力。

他明明躺在床上，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转。

叶绯用手试了他的体温，他还被喂了很多药，只是那似乎并不管用。

他蜷起身子，缩在被子里，但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直到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随后，有人坐到了床边，把他抱进了怀里。

那人的身体太温暖了，07听着他的心跳声，五指紧紧地捏住他的衣角。

他闻着他身上的香味，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那人坐在他身边，给他讲那个该死的无聊小蘑菇的故事。

过了一会儿，他的思绪却又飘到了某个夜晚。那时那人坐在椅子上，07一寸一寸用指腹描摹他的眉眼，感受着他的体温在自己指下逐渐冰凉。

好在现在，那香味的主人依旧是温暖的。

07被他抱在怀里，明明自己的体温是滚烫的，他却还在努力汲取他的温度。

07的意识有些恍惚。

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他一直那样被叶绯抱着，再后来，他体内掀起一片密密麻麻的麻痒感。

07很难形容那感觉，那像是无数只蚂蚁钻进了他的血管，在他全身上下游走爬行。

07一开始试图用抓挠来止住那几乎要将人逼疯的痒，但一直等他的手臂都被自己抓破了，那感觉也无法缓解半分。

“……别挠了，乖乖。”

他听见叶绯很温柔地在安抚他，后来，大概是为了阻止07再伤到自己，叶绯抓住了07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07也用力握紧了他。

其实，07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脆弱的人。这种程度的伤痛也无法支配他，就像他说的，他连死都不怕，怎么会怕这种程度的折磨。

但到了这时候，他握着叶绯的手，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听着他的声音，埋在心里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突然全都涌了出来。

他哑着嗓子和叶绯说：

“骗子……”

“怎么啦？”

叶绯的声音似乎有点无奈。

07却不知该从哪和他说起，他没头没尾道：

“我一直记得你。”

“记得你的味道和声音，记得你说的话。”

“但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在意过我？”

07这次见到叶绯后，心里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怨气。

他之前以为是因为叶绯不记得他、或者听错了他的名字，但现在他才意识到，那是因为他觉得叶绯根本没有在意过他。

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当初他和他说的话，记了整整四年，对他来讲，他短暂的人生中，回看起来，有一大部分都是叶绯的影子。

但对于叶绯来说，自己只是他人生的一个过客。

叶绯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他要救很多很多人，而自己在那些人里，不是年龄最小的、不是最可怜的、不是最强大的，更不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

但叶绯平等地关心着、爱着每一个人，他对每个人倾尽所有，尽他所能去帮助，却又转眼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

07觉得这有些不公平。

他想要叶绯也像自己一样，让他的人生也染上自己的影子，让他也记住自己的声音和味道。

所以，被阳光照耀的人是不会被阳光记住的。

07颤抖着挣脱开叶绯的手，他用指腹碰上了叶绯的脸颊。

他像四年前那样，用指腹轻轻勾勒他的眉眼和鼻梁。

他问：

“你想要什么？”

“啊？”叶绯任他的手在自己脸上乱摸一通，也不在意。

“我问你想要什么？你有什么愿望？”

07问得很认真。

只有被温暖的人才会把阳光印刻在心里。他从认识叶绯开始，就是叶绯在帮助他，那反过来，要是有一天自己也能帮到他，那是不是就能被记住了。

当时的07并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心理，他只想要事情公平一点，想要叶绯记得他的名字。

“我想想啊。”

叶绯那时却没有多在意。

因为这小孩明显已经意识不清了，说话也语无伦次，他听不太懂。

他带了些安抚小孩子的意思，语气却多少有点怅然：

“我想有一天能逃离现在的生活，不用考虑得失，也不用考虑乱七八糟的顾虑，能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好……”

07话还没说完，身体里的痒意就爬到了喉咙，他剧烈地呛咳几声，咳出了一手鲜红的血。

但他没在意，他擦了擦唇角，说：

“那你等我。”

他呼吸有些颤：

“……你等等我。”

“下次……下次，你要记住我。不然，我就……”

他就……

就干什么呢？

07也不知道。

因为没过多久，他身体里的麻痒变成了痛。

剧痛游走在他身体里，一开始还能忍受，但后来，那痛撕扯着他的神经，他无意识地喊着痛，一双手紧紧抱着叶绯不放。

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天晚上，07也不记得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总之，他终归是扛过了最猛烈的一段排异反应，他扛了下来，只剩身体的低烧未散。

而叶绯也陪了他一晚上，一直等07状态好了一些，他才放开他，自己去一边休息。

等07再次醒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他烧还没退，但比起昨晚已经好了太多。

他想坐起来，但身体没什么力气，最终还是被床边人扶了一把才坐起来。

但那人并不是叶绯，07在短暂的空白后，下意识撇开了她。

“喂喂，你个小屁孩，嫌弃我吗？昨晚抱叶医生抱那么紧，谁拉都不松手，今天我扶你一把都要推开啊。”

蒋沁语气夸张。

07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在极光组织，但他依旧警惕：

“他人呢？”

蒋沁也不跟小孩子计较。

她朝那边努努嘴：

“喏，那呢。”

07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看见，窗边，不远处，属于叶绯的热量团正蹲坐在小板凳上，他手里似乎捧了一本书。

而他身边还围着几个小团子，应该是群不大的小朋友。

“……”07默默挪开了视线：

“倒是招小孩喜欢。”

“哟哟哟。”

蒋沁夸张地打量了他一眼。

随后，她走到了窗户边，推开窗朝那边喊了一句：

“叶医生，你小朋友醒了，醋味飘一屋子了都，还不来看看？”

“啊？”叶绯没听懂蒋沁什么意思。

但他听见07醒了，还是立马放下书小跑了过来。

他推开门，走进屋内：

“醒了？有没有哪不舒服？”

他又看向蒋沁：

“什么醋啊？”

提起这个，蒋沁笑了几声：

“你小朋友不乐意呢，看你跟别的小朋友玩，说就你招小孩喜欢。”

“没办法嘛，太受欢迎了。”

叶绯这下听懂了，他脸皮挺厚，耸耸肩走过来。

他揉揉07的脑袋：

“是招小孩喜欢啊，怎么，凌西也喜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