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逐渐升高,带着一点灼人的温度。
在校长发出邀请之后。
全场静寂到连风刮过的声音都变得清清楚楚。
没人敢说话。
这谁!敢!说话!!
虽然大家平时在论坛磕cp也磕得也堪称明目张胆,但也到底只是小众民间活动。
校长这话一说出口,简直是官方逼人在磕。
还强制性造糖塞进人嘴里,不吃都不行。
底下已经有身体虚弱的学妹在呼叫氧气瓶了。
林望大脑空白了几秒钟。
他一时之间还没能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儿。
事情归根结底,是从江行野开始演讲的那一刻起,就不怎么对劲了。
但是人家说错了吗?
没有。
江行野履行了对他的承诺,确实是按照他教的话那么说的,只是在那个基础上进行了一定的自由发挥。
而他当时只说让江行野可以这么讲,没有不允许人家加入一些自己的想法。
更何况江行野的这个发挥还很有效。
起码他说完的时候,系统就立刻判定表白任务已经通过。
可林望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严重的“后遗症”。
他下意识看向江行野,对方对他轻轻笑了笑,俨然一副很期待他上来的样子。
林望:“……”
林望顶着校长和蔼而带有一丝压迫性的目光,走上了主席台。
校长全程面带微笑,见他过来,还很体贴地往旁边让了两步,让他和江行野肩并肩站在一起。
隔着一拳距离,林望感觉半边身子都没知觉了。
“林望同学,刚刚听到江行野同学的那番振奋人心的话,我想你此时心里肯定也有很多话想说。”
校长说着看向他,大概是把他的僵硬当成了不好意思,面露鼓励之色地把话筒递到了他手里。
林望心想我有个锤子要讲。
林望机械地接过话筒,酝酿了半天。
在万众瞩目中,憋出九个字:“我觉得江行野……说得对。”
校长:“嗯?”
校长再次鼓励道:“还有呢?”
?
怎么还有?没完没了了?
林望觉得这比让他写十篇八百字作文还要煎熬。
“还有就是……”林望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说的台词都被江行野同学说过了,那就最终解释权归他所有吧。”
林望视死如归地说完,能感觉到身边的人肩膀保持着小幅度地颤抖。
明显是想笑,但是又在憋笑。
林望理智下线,迁怒对方,从背后伸手狠狠拉了拉江行野的衣摆以示威胁,却被江行野顺势反握住。
校霸也只敢牵两秒钟,作出自己只是以牙还牙的样子,在旁边的小朋友察觉之前,再面不改色不着痕迹地松开。
林望原本仗着他们站在台上有主席台的围栏遮挡,底下的人根本不会看见这么细微的小动作,才敢做出这样的举动。
但是万万没料到,为了每月一度的演讲,学校还启动了航拍。
操场边上两块巨大的LED屏幕,清晰地从主席台两侧记录着台上人的一举一动。
一方是毫不知情,一方是有意为之。
总之就造成了这样大庭广众公开秀恩爱的,感觉。
角落的某个班级,有学生冒死在班主任眼皮子底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LED屏和主席台疯狂扫射存糖。
在场的人里,同样毫不知情的,就只剩下睿智中带着一丝丝傻白甜的校长了。
校长事到如今也发现自己这么强迫一个腼腆的学生发表讲话的行为,是有一些不太妥当。
校长也不想强人所难,索性改了个方式,温和地落下一颗小小的炸|弹:“刚刚江行野同学说很喜欢你这位对手,那你喜欢江行野同学吗?”
林望:“?”
林望:“………………”
“系统?在?解释一下?你们把校长怎么了?”
【宿主你好,现在一切事物都是在同人文世界意志影响下自发形成的哦~】
换成人话来说,就是,和统统无关,不关统统的事。
林望简直要被逼到当场从主席台上跳下去。
底下平时磕糖第一名的cp粉现在都被搞得头晕眼花,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而引起了一片风波的校长,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整个人浑身散发着慈爱的光辉,注视着林望。
不能崩人设不能崩人设不能崩人设。
崩人设会死的。
林望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最后眼一闭心一横:“喜欢,特别喜欢。”
喜欢到——他就算马上要跳下去,也要拉着江行野一起跳。
严子禹在底下快被他们小林被迫营业的样子笑死了。
就,可怜、弱小、无助,还带着一点心如死灰。
校长听得满意了,朝林望点了点头,重新目视前方,郑重地对底下的学生说:“很好,不论是第一名第二名,还是排名稍稍靠后的同学,我希望大家都能向江行野和林望这两位同学学习。我们南城一中是一个大家庭,一个团结的集体,每位同学只有以正确、积极的态度,去对待自己的同学和对手,才能在竞争中不断取得进步……”
校长嘚啵嘚地说了一堆,给大家灌输老生常谈的滋补鸡汤。
主席台下小范围的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我们学啥呢?”
“男生女生向前冲?全民一起来早恋?”
“校长疯了还是我疯了?”
主席台上的林望已经面无表情了。
他的灵魂死在了这一天。
等漫长的大课间终于要结束的时候,林望立刻就要逃离主席台这个人间刑场,胳膊却被人从身后拉住。
“慢点。这里楼梯很陡。”
林望身体不自觉听从他的话慢了下来。
江行野两步迈到他边上,轻哂一声:“刚刚收到了,谢谢望哥。”
收到什么……?
林望顿了好几秒。
忽然后知后觉。
江行野说的,不会是他刚刚的被动“表白”吧?
林望觉得下次月考自己可以考虑交白卷了。
用残酷的成绩给校长上残忍的一课。
——喜欢对手等于主动自杀。
-
从主席台上下来之后,林望提前嘱咐好了严子禹。
以后论坛上有任何关于他和江行野的帖子,都不要!告诉他!
深刻贯彻落实唯心主义。
没看见、不知道的事情就是没发生。
比起他这边的凄凄惨惨,江行野那边的状态堪称春风得意。
好心情一直延续到回到家里。
密码锁打开门的一瞬间,有光线渗透出来。
江行野愣了一下。
家里的阿姨知道他更喜欢一个人独处,所以一般都是晚上做了饭把饭菜放进保温盒,然后赶在他回家之前离开。
这么久以来没有一次留到这么晚。
江行野一只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就有一个长卷发的身影窜到他面前:“Surprise!”
江行野这才看清来人,无奈地叫了一声:“……妈。”
姚珊常年和丈夫在国外做生意,上一次回国还是年前的事儿了。
自知亏待儿子,所以每回有机会回国都想给儿子制造一点惊喜,虽然常常酿成惊吓,但她还是乐此不疲。
然而这一次。
她清楚地发现江行野进门前的表情。
那种微妙的,又有点温柔的笑意。
——竟然出现在了她的校霸儿子的脸上。
姚珊是那种很开明的家长。只要自家孩子不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就一切随他自由发展。
但她也知道,既然人称校霸,就算不欺负人,那怎么也得是酷炫狂霸拽的类型。
反正是不该和温柔沾边的。
姚珊正疑惑着,想到某件事,她忽然就了悟了。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刚刚跟你那位同学一起放学回家的?”
“嗯。”江行野边换鞋进屋边答,过了两秒,他才反应过来掉进了姚女士的陷阱。
他爸接替了阿姨的活,正在厨房做饭忙得热火朝天。
姚女士就靠在玄关的墙角笑眯眯地看着他。
一脸洞察了一切的表情。
江行野一向坦荡,这种事儿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他家离学校远,刚丢了自行车,就送他回家了。”
像每一个热爱肥皂剧的中年妇女一样。
姚珊女士虽然一年大半时间都待在大洋彼岸,但也没少为国家文化事业做贡献,并且心态十分年轻,很会分析年轻人的情感动态。
比如此刻,“TA”这个词,就非常的暧昧。
充满了故事。
“上次的事解决了?”她问。
江行野自然知道她指的是月考那天的事,嗯了一声。
“那你那位同学知道吗?”
江行野摇了摇头。
他当时打电话给姚珊,并没有提起过林望,他也不想让林望再牵扯到这件事中。
但姚珊那边在找人处理的时候,肯定仔细查过事情的经过,他现在再隐瞒也没有必要。
“你是不是傻啊,江行野,你妈妈我就是这样教你的吗?”姚女士简直恨铁不成钢,“你为人家做了事,就要让人家知道!默默奉献这套在电视剧里都是男二才会干的。男二你懂伐?就是最后只能看着男主抱得美人归,事业和爱情都被人家抢走了……”
“不会。”江行野打断她,十分笃定地道,“不会被别人抢走。”
姚珊哑然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问:“这么喜欢啊?”
江行野唇角勾了勾,坦言:“很喜欢。”
姚珊点了点头:“你们下次家长会什么时候?”
江行野看她一眼,没回答。
“这次我跟你爸回来,会在南城待上一阵子。”姚珊自顾自地做了决定,“下次家长会我去给你开,你倒是其次,主要是提前跟我未来儿媳妇搞好关系。”
江行野矢口拒绝:“……你别去。”
姚珊一脸受伤的表情:“为什么?”
江行野想了一下,到时候姚女士没控制住,在林望面前脱口而出一声“儿媳妇”的场景。
“因为你去的话,可能儿媳妇就没了。”
姚女士:“?”
-
一中每学期一般都只有一次家长会。
时间在期中考试后的一周。
这学期的期中考试安排在清明节之后。
月考的余威犹存,两场大考之间隔了没有十天,整个学校里处处充斥着一股勤奋好学的迷之正能量。
由于校长在主席台讲话的一番发言,促使各个班主任更加关注班级里成绩相近的学生之间的关系。
老乔本来也打算顺应潮流给班级重新换一次座位,但是18班整体成绩比较平均,除了林望这样一骑绝尘的,其他人想分个明确的一二三四也很困难,最终还是放弃了。
严子禹眼泪汪汪,一阵后怕:“差点以为今后我就和小林要分开了,我月考和骆狗名次差不多,如果让我和骆狗坐同桌,那我不如去死。”
话被骆闻阳听见了,两个人一通扭打。
骆闻阳冷笑:“等高三我们班和19班合并了,江哥过来,我看你跟谁坐同桌。你以为到时候望哥还会理你吗?”
林望:“……”
他在不知不觉中,就又被安排好了重色轻友的负心渣男剧本。
高三重新分班也是一中的一项传统。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会将两个实验班合并起来,挑出年级前五十组成新的冲刺班。
只不过对大家来说,尽管高三说起来也只有两个月就要来了,但还是自欺欺人地以为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目前为止还是决定了在家长会上会不会挨骂的期中考更重要。
周五的大课间后,林望被老乔叫去了办公室一趟。
老乔除了是18班的班主任之外,还是学校物理教研组的组长。
身兼双职,也就有两个办公室。
林望去的是他作为教研组长的那个办公室。
推开门,室内宽敞明亮,已经乌泱泱站了十几号人。
都是熟面孔,也都是年级里物理成绩排得上名次的人。
江行野站在队伍末,等林望过去的时候,两个人正好并排在一起。
还没来得及说句话,老乔就先开口了:
“今天把大家叫过来,是准备四月底五月初去隔壁桐城物理竞赛夏令营的事儿。”
“高一的时候,你们里面应该有同学已经去参加过一次了,但今年的比赛有十几所全国双一流学校的招生办参与进来,规模比以往更大,所以学校把大家挑选出来,希望大家能好好把握住机会,给自己赢个降分录取的名额回来。”
老乔:“夏令营应该组织两周左右的时间,到时候大家食宿都会在桐城,学校会统一给大家安排酒店,今天回去可以周末两天和家长商量一下,有什么疑问周一来问我,或者你们的班主任。”
桐城是临省的省会,和南城都属于一线城市,但各有所长。
南城商业气息更重一些,桐城则是旅游胜地,名胜古迹景点很多。
所以大家听到这个地名的时候,就不禁发出了一阵骚动。
“哇,这不就是公费旅游?学校也太好了吧,我还没去桐城玩过。”
“你们听说了吗,好像TOP2那两所学校的招生办这次也会去桐城夏令营选人诶,最高降分是60吧,那不就等于闭着眼考大学了,竞赛题肯定很难。”
“考不考试的不重要,主要就是想去看看江南的漂亮小姐姐们。”
“你太猥琐了,离我远点。”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嫌弃老子?”
老乔也没阻止大家议论,端着招牌的搪瓷茶杯,小口小口地啜着菊花枸杞茶。
在一片乱七八糟的讨论声中,林望听见江行野叫了自己一声:“望哥。”
“嗯?”林望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那两个人的互怼上,顺口就道,“你也想去桐城看漂亮小姐姐?”
江行野顿了一顿,望着他的眼睛:“到时候去桐城,要不要跟我住一间?”
第26 一家人
林望觉得江行野,真的是个思路非常清奇的人。
别人听到要去桐城,都想着中间趁休息时间出去到哪儿玩,江行野的第一反应是住哪儿、跟谁住。
社会大哥可能就是这样,在出门之前要把衣食起居安排妥当吧。
高一的时候,林望已经去过一次桐城的竞赛夏令营了。
当时江行野也在,不过两个人那会儿走在路上都要跟对方保持八米远的距离,根本不可能住一个房间里。
鉴于大多数人都不是互相认识的,所以由带队的老师直接抽签决定住宿分配。
江行野第一个抽了签,那会儿有和林望相熟的同学特地帮他打听了江行野的签号是多少,让他避开点。
最后两个人成功错开。
不过大约是因为那个同学的举动有些太过明显,被江行野察觉到了,夏令营的那十几天里,林望能清楚地感觉到江行野的心情很差。
将心比心,无论谁被别人这么毫不掩饰地表示嫌疑与厌恶,都不会有好脸色。
哪怕那时林望的确不喜欢他,也为自己这么伤人的行为感到了几分愧疚。
他是那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就没法坦然处之,必须弥补回来的性格。
所以后来在回程的路上,林望特地找了机会请所有同学喝了奶茶。
那家奶茶是一个网红牌子,会在奶盖上随机写字,而送给江行野的那一杯,林望专门让人在上面写了一句“对不起”。
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再想起那次夏令营,林望心里还是有点儿别扭。
江行野还在直勾勾地看着他,等他回答。
林望嘴唇翕动两下,最后还是害怕今年再重蹈覆辙伤害了校霸一颗脆弱的少女心,艰难地对他点了点头。
反正同床共枕任务都做过了,不过就是同住一间房间,大家都是男生,也没有谁会占谁的便宜。
而且跟谁住都一样,跟江行野一间还能深夜讨论一下题目,总比随机分配给陌生人好,还要彼此磨合的时间。
怎么想江行野都是现在的最优解。
老乔给他们每个人都倒了杯水放在面前的长桌上,林望仰头喝了两口,在内心强硬地说服了自己。
江行野见状弯了弯眼睛,低声道:“望哥,我的技术还可以。”
“……”林望一口水差点呛出来,“什、什么技术???”
“陪吃、陪玩、陪考,”江行野停了两秒,颊边小梨涡陷了下去,“还有陪|睡的技术,这个你应该知道的。”
林望:“……”
你、好、骚、啊。
林望一秒把脸上表情收敛得干干净净,冷漠地否认三连:“不懂,不知道,不需要。”
-
南城一中的教学进度很快,一向走在全市所有高中的最前面。
普通班在高二下学期进程过半的时候把所有课程全部结束,两个实验班则更快一点,到学期中已经一轮复习完毕了。
所以这次期中考的难度和范围都是参照着高考来的。
理综三科也头一次合在了一张卷子上,只不过考试时间从两个半小时放宽到了三个小时。
即便这样,整个年级的高二学生还是哀鸿遍野。
天台上每天都有人要排队闹“自杀”,然后再被教导主任带领学生会的人给灰溜溜地赶下去。
考前学校清明放了三天假,让大家扫墓之余安心在家复习功课。
林望在家待了两天,第三天清明的时候,和舅舅一家去郊区的公募给父母扫墓。
林爸爸和林妈妈合葬在一个墓中,墓碑是舅舅帮忙以林望的名义立的,上面印刻的黑白照片是他们年轻时候的结婚照。
再刻骨难忘的悲伤,在时间的冲刷下,也会让人渐渐可以平静地谈起。
林望把一捧白色雏菊放在碑前,慢慢地跪了下去。
按以往的习惯,先从这段时间的学习成绩开始讲起,再然后就是最近的生活。
他不太喜欢跟人抱怨,尤其在父母面前,是典型的报喜不报忧。
虽然这个世界并不是现实世界,但日升月降、斗转星移,都保持着一致。
有的时候不是任务提醒,他都快分不太清自己究竟在哪里。
三年前经历变故之后,他就变得愈发随遇而安。
刚来到这个时间的那段过渡期后,现在好像在什么地方都一样。
“我现在过得还挺开心,交了新朋友,老师和同学都很好,舅舅一家也好好的。你们不用太担心我们,以前工作那么忙,现在有时间多休息了。”
“不知道妈妈在那边有没有人陪你玩牌,找爸爸一起的话,估计你又要头疼了,爸爸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偏偏每次玩牌就玩得一塌糊涂。”
“虽然不想你们太担心我,但是有空的话,还是希望你们能来梦里见我一面。”
“我很想你们。”
从公募回去的时候是中午十一点,舅妈前一天准备了好多菜,林望盛情难却,留在舅舅家吃了顿午饭才回家。
这么特殊的日子,林望没想到会在家楼下看见江行野。
雨都在前面几天下完了,清明当天天气难得很好,天空是清湛的蔚蓝色,顶在钢筋水泥森林的上空,像撑开了一把巨大的伞。
让人有了一种被保护着的错觉。
江行野穿了一件天空色的T恤,阳光把原本偏浅麦色的皮肤照得很白,眉眼都镀上了一层灿烂的光,英俊得动魄惊心。
林望一开始没看清脸,只以为是什么身形相似的人,离近了才发现确实是江行野本人。
他迟疑地走过去,脚步迈得越来越慢,“江行野?”
江行野听见他声音的一刹那,眼睛里已经有一层浅浅的笑意漾开,抬眸看向林望。
林望没有察觉到这点微小的变化:“你怎么过来了?来找我?”
“嗯。”江行野道,“遇到了不会的题,想来问问望哥。”
“本来想给你发消息的,但是看你一直没回,就来找你了。按了你家的门铃,没有人回,我猜你出门了,就在这儿等着。”
林望今天去扫墓没有带手机。
他哦了一声,朝江行野身后看了看。
见他手上没拎任何东西也没有背书包,林望皱了皱眉,疑惑地问:“题呢?”
江行野慢吞吞地摊开两只手掌,伸到他面前。
林望:“?”
写手心上了?
下一秒,他低头,就看见江行野的手上也一干二净,什么也没有。
林望:“……?”
江行野逗够了人,终于实话实说:“没带。”
林望连个问号都打不出来了。
他面前这位热爱学习的社会哥,千里迢迢跑来找他问问题,在这儿等了他不知道多长时间。
然后仔细一问题目呢,人家说没带。
林望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描述这个无比机智的行为了。
不过按江行野的记性,就地把题目复刻一遍也不是难事。
林望准备把人带回家进行现场教学。
“如果我一直没回来,那你怎么办?”他问。
江行野说:“学一回王宝钏。”
林望:“啊?”
江行野笑了笑,嗓音又低又哑,慢悠悠地说:“苦守寒窑十八年,等望哥回来。”
林望:“……”
他就应该十八年以后再回来。
有什么题目不会自然是江宝钏现场随口编的理由。
清明这个日子对林望来说太特殊,他知道对方不可能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但还是不想让林望一个人孤单地待着。
早上发消息没有收到回复,他就立刻不假思索地过来找人。
明明有千百种可能性,但他要未雨绸缪到,不放过任何一种。
他冲动的次数不算多。
只是恰好每次都和林望有关。
-
清明后,学校花坛里的映山红开得如火如荼。
整个学校的考试横跨四天,从周二到周五,高二年级只考前两天,周四和周五正常上课。
家长会就定在周五大扫除之后,成绩虽然一早就改出来了,但是各班老师都瞒着,要等到家长会上再公布。
就营造出了一种十分恐怖的氛围。
如果提前知道考得不太好,还能做个心理准备,但现在这样,就是让人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迎接暴击。
而且第一次考三科合并的综合卷,大多数人心里都没什么底,简直就是一头懵地在等死。
周五中午的午休时间,严子禹在座位上紧张地直抖腿:“你说我现在去办公室给老乔磕三个头,他愿意先把成绩给我看一眼吗?”
林望被扰得睡不下去觉,揭开眼罩真诚建议:“我觉得你现在趴下闭上眼睛,快的话三分钟后就能在梦里梦到了。”
严子禹:“小林,你不好奇这次你和江哥谁第一吗?上次是你,这次江哥是不是发愤图强要重新登顶,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二连胜。”
林望最终还是没敢在期中考交白卷。
倒不是因为别的,他主要害怕老乔看到要把他拉去连着做一个月的思想工作,问他是不是对班主任有什么意见。
不过只要不用再到主席台上表白,考不考第一对他而言也没有那么的重要。
他清楚自己的水平,考试只不过是起到一个查漏补缺的作用。
以前一直执着地想考第一是因为不想输给江行野。
现在,虽然还是不想输,但是对方上次考第二都可以这么坦然大度,他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没必要太在意这个。
下午四节课在全班一种死亡逼近的凄惨氛围中结束。
上最后一节课的化学老师差点连课都不敢讲了,稍稍透了个底,“别哭丧着脸了,我看过成绩单,你们班这次整体考得都不错,理综第一次这么考,班上平均分能有240,我和你们老乔都很欣慰了。”
这才挽救了几条濒临灭绝的生命。
大扫除后,林望去校门口接刚下班赶过来的舅舅。
家长会不允许有学生在外旁听,大多数人都选择回家享受最后的狂欢了,林望估计江行野应该要和父母一起走,就提前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先回家了。
结果校门还没出,就被体育委员几个人拉去了球场。
每次大考完要打一场球都快成为约定好的习惯了。
这次体育委员他们还找了一帮高一的体特生学弟一起打,号召了一帮观众过来,搞出了一种世纪对决的感觉。
“望哥!!你可是我们的门面担当,只有你过来了,才有妹子来给我们加油,不然你忍心我们全程就听那群学妹给高一的加油吗?”
林望:“……”
林望觉得他们这样一大把年纪,还能保持一个像活在什么热血少年漫里的中二灵魂,也是一件好事。
起码心态年轻。
体特生学弟们个子都挺高,里面有两个身材堪称魁梧,一看就是那种力量型的选手。
和林望他们凭技巧取胜不同,双方打法都不太一样。
最后不知道谁还搞出了一个彩头,外卖了一束满天星过来,获胜那一方要选出一个人把花送给观众席上的一个女生,作为对大家来看他们打球的感谢。
林望全程被赶着上场,他确实是打法比较随性自由的那种,也不会喜欢怎么炫耀技巧,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更喜欢给人打助攻。
但是无奈观众席上他的呼声太高,有女生都快把嗓子喊劈了,体育委员他们见势都把球传了过来,林望只能一分钟内连投了两个三分球。
一个小时后,比赛结束。
林望他们三分险胜。
体特生学弟们也很大方地直接把花送了过来。
“……谁送啊?”
“我倒是想去,我怕我女朋友知道以后三秒钟内带着她的青龙偃月刀来砍我狗头。”
“那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去?”
林望对送花这种事儿完全没兴趣。
随随便便给异性送花,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他向来也最不喜欢这种误会。
但大家商量好决定的选人方式,他不参与也不太合适。
而且他,运气没那么差……吧???
林望看着其他四个人出的剪刀,和自己孤零零的一个布,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待在这里。
是床不好躺,空调不好吹,还是作业不好做。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了一番。
脑海里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传言中那些得罪了校霸的人,最后都是什么样的下场。
“那个,谁有江哥电话啊?要不我们打个电话把江哥叫过来?”
“你傻了吧,说了要送给现在在观众席上的女生的。”
“你们觉得望哥待会过去给女生送花这件事不被江哥知道的可能性有多大?”
“0。现在就准备好受死吧。”
黄昏时分,霞光在天边弥漫开,世界像被加了一层浅橘色的电影滤镜。
林望手里拿着一束粉白相间的满天星,定在原地五秒钟,而后径直地朝观众席的某个方向走去。
众人齐刷刷地转过头,视线随着他一并移动。
林望一口气走到了观众席最上面一排,把花束递到对面的人身前,低下头浅浅鞠了一躬。
“阿姨,您好。这个是送给您的,不知道您是哪位同学的家长,感谢您来捧场看我们打球了。”
-
江行野的家长会最后还是找他爸来开的。
姚珊女士对此表示非常难过与痛心,但铁石心肠的江同学没有因为她几滴虚假的泪水就回心转意。
可惜江行野不知道,他妈跟他一样的执拗。
越不让做的事,就偏偏越想要做。
家长会在教室里干坐着听班主任讲话这种活,姚珊就干干脆脆地让给江行野他爸了。
然后自己瞒着家里一大一小,偷渡了进来。
虽然中间在路上被江行野人赃并获抓个正着,但姚女士临危不惧,想了个点子把人支出去给她买东西了。
并且再三跟他保证,不会到江行野的那位“同学”面前,说些什么不该说出口的话。
然而世事难料,比如姚女士也没想到,她就随随便便走在一中的校园里逛着,没有刻意打听,就有几个小女生叫着那位“同学”的名字,叽叽喳喳地从她面前经过。
姚珊自然而然地就跟了过去,看那位林望同学打球。
远远的隔着半个操场,都能一眼在人群里瞥到最夺人视线的那一个。
从观众席女孩子们的尖叫声中,姚珊反应过来,这个就是林望。
她儿子脾气不怎么好,眼光倒是比脾气好太多了。
姚珊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很开明的家长。
十六七岁正是谈场校园恋爱的好时候。
而儿子喜欢男生还是女生不重要,两个男孩儿以后能好好儿地生活,问题也不大。
她们家是挺有钱的,但到底还是没有王位需要继承。
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看起来很优秀,她儿子情敌比她想象得还要多,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不会被人抢走。
她看这群小姑娘个个都想撬墙角的样子。
姚女士想着,越发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她没怎么看过篮球,以前也不感兴趣,但这会儿看着几个年轻小朋友在球场上跑跑跳跳,一会儿一个球进框的,倒慢慢感觉出了几分意思。
主要是他儿媳妇打得好。
球赛结束后,姚珊才知道他们还有个什么赛后活动,要献花。
见林望手里被人塞了花束,她赶紧给江行野打电话,结果号码还没拨出去,姚女士就眼睁睁看着她儿媳妇朝她走了过来。
把花献给了她。
这么近距离的观察,姚珊发现这个小同学长得确确实实无可指摘。
个高腿长身材好,五官标致,眉眼干净又乖巧。
让人看了就很喜欢。
因为身高比她高了一截,说话的时候礼貌地低了低身子,一看就是家教很好的孩子。
姚珊接过了花,刚说了句“谢谢”,余光就瞥见一道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她收回了视线,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了一点。
林望也听见了脚步声,不过比脚步声更早一步传过来的,是江行野的声音:“妈,你怎么过来这儿了。”
林望在听到的一瞬间,立刻反应过来面前这个阿姨和江行野之间的关系。
他选人送花的时候,一是为了避嫌,想找个不太容易引起误会的对象,另一方面是觉得这个阿姨很面善。
现在才意识到,何止面善,江行野的眉眼轮廓都和她十分相似,只不过更多了几分少年的英挺。
林望没回过神,江行野已经三两步走到了他旁边,目光很平静镇定地从他身上扫过。
林望不太有跟长辈相处的经验,本来以为是个陌生阿姨,结果一下子变成了朋友兼搭档的妈妈,他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姚珊先是温和地对他笑笑,然后把刚拿到的花塞到了江行野的怀里。
“花给你了,物归原主。”姚珊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我刚刚可什么都没跟你的小同学说哦。”
林望:“?”
林望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到他和江行野之间清白无瑕的关系已经被对方的妈妈知道了。
他困惑地看了江行野一眼。
江行野:“……”
他就知道不搞点事情出来绝对不是他妈的风格。
生命不息,搞事不止。
姚珊侧过头看了林望一眼,而后商量似的和江行野说:“你爸这个点应该快开完家长会了吧?要不咱们带上这个小同学晚上一起吃个饭?”
她大致知道林望家里的状况,所以刻意没有提起他的父母。
林望这下是真的受到了惊吓,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热情:“谢谢阿姨,我不……”
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电子音又掐着他最窘迫的时刻上线了。
【宿主晚上好哦!】
林望:“……?”
他想贴个胶布把系统的嘴堵上但是来不及了。
【任务:一家人共进晚餐。任务对象:宿主、江行野、江行野的父母。地点不限。倒计时2小时59分59秒。】
林望:“……”
林望在线自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