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百年里, 他一直浑浑噩噩的活在悔恨中,悔恨当初自己为什么不强势一点,再强势一点, 就算是竭尽全力也要将曦阿瑞留下来,参战的军雌有那么多, 少他一只军衔只有少将的军雌也差不了什么。
可是曦阿瑞却告诉他, 他只是一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平民军雌,没有显赫的身世、也没有累累军功, 为了能和身为帝国太子的他并肩,这次的战场非去不可。
长奚明就那么愣了一秒,也就那一秒, 曦阿瑞狠心挣开拉着自己的雄主, 转身那一刻与军部制服同色系的披风猎猎生风。
长奚明缓缓闭眼, 百年前在军部港口是他和雌君见的最后一面。
曦阿瑞战亡的消息传到主星时,已经过了半年, 远征军返回主星那天,周围的虫众都在欢呼战争的胜利,五颜六色的烟火在天空绽放, 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没有一只虫注意到虫族太子一身白衣摇摇晃晃抱着一套军部制服走出军部大门。
至此, 再没有踏入军部大门一次。
*
夏清缩在等候室沙发上,手里拿着鉴定报告,他把这短短的鉴定结果看了又看,最后都可以倒背如流了,却依旧不敢相信。
他是接受了自己不是地球人的事实, 也知道自己在虫族有雄父雌父,但那也是他觉得自己雄父雌父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才导致他流落地球的, 可是现在……
他坐直身子视线飘忽不定,长奚明也不催促他,径自端起一杯红茶垂眼吹了吹,留出时间让夏清消化消化自己不是孤儿的事实。
夏清盯着长奚明白天才憋出来几个字:“你,我,亲生?”
长奚明放下红茶,红茶汤将他的唇瓣滋润后呈现淡粉色,他也是第一次和自己幼崽相处,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局促,“你是我和雌君的第一颗虫蛋。”
夏清点头,第一颗虫蛋,那也就是说还有第二颗?
长奚明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好像有歧义,他补充说:“也是最后一颗。”
“最后一颗?”
长奚明站起来,视线看着等候室全息宇宙投影仪上旋转的投影,动爪操作了一番,投影放大拉伸,铺满整间等候室。
室内光线暗淡,唯有一团玫红色的星云在发着淡淡红光。
夏清一眼就看出来那团玫红色的星云模样像极了地球上情人节卖到脱销的花——玫瑰。
“你的雌父葬身于宇宙,那片星域很美,远远看去就像是盛开在宇宙中的花。
长奚明的声音缓缓响起,他伸爪触碰他团瑰丽的星云投影:“他长眠于此,你诞生在虫族与噬渊族百年前的战火中。”
“孩子,你要知道,你的雌父真的很爱很爱你。”
“我和他一样深爱着你。”
*
夏清突然从梦中惊醒,夜已经深了,卧室里只有床头小台灯发着莹莹微光,夏清埋在兰特胸前,闷声说:“雌君,我现在感觉好难受。”
孩子,你要知道,你的雌父真的很爱很爱你。
雄父离开前说的话如雷贯耳,一直盘旋在他的耳边经久不散。
回到家里他一直都在想这句话,以至于晚上做梦都好像在雄父的只言片语中以第三视角看见了自己的诞生。
他诞生在百年前虫族与噬渊族的那场大战中,是雌父曦阿瑞好不容易送出噬渊族炮口的虫蛋。
宇宙对于一颗不过巴掌大小的虫蛋来说,真的太大太大了,被炮火吞噬的前一秒,曦阿瑞忍着剧痛才在动乱的战场中撕开一条以为是主星其实是不知名的坐标,孤注一掷地将虫蛋扔了进去,希望自己的虫崽能回到雄父的身边。
他也因此到了地球,在地球过了很久很久才破壳而出,时隔百年在地球上带着已故雌父的期望,在另外一个星球哭嚎出生,被夏父夏母带走视若亲子,养育了25年。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他不会被088绑定回到虫族,也不会知道自己的雌父为了救下他花费了多大的力气。
兰特被夏清的动作惊醒,他轻轻拍打着夏清的背,学着雄主那晚安抚他的动作,睡眼迷离的明明困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还在迷迷糊糊的安慰他:“别怕,我在,我一直在。”
这几天兰特精力保持高度集中,一直没有休息好,也只有在夏清身边才能收起浑身的刺,将注意力暂且抛到一边安稳地睡一觉。
夏清轻轻嗯了声,忍不住担忧雌君明天的出行,他抬头看着满脸疲惫呼吸声规律绵长,显然已经入睡的雌君到底是没有把今天得知的身世告诉他。
第二天一早,夏清再一次目送落日舰队起程,心里却没有第一次那么触动,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雌君可是战无不胜的兰特啊!
夏清转身准备赴本格教授的约,刚刚出了港口,就看见一只军雌面朝着墙壁,呼吸声中居然还带着破风声,他疑惑的上前几步,询问道:“你身体不舒服吗?需要帮助吗?”
那军雌也不说话,只是快速摇头,看样子非常希望夏清能离开。
佩恩原本只是想悄悄送兰特起程的,没有想到现在自己这幅破身子居然被夏清殿下看见了,还好自己转身的速度快,才没有让夏清殿下看见自己的脸。
夏清多看了一眼这只面壁的军雌,抬脚就要离开,还没有走几步,身后就传来呯的一声巨响,他下意识扭头看去,那只刚刚拒绝了自己帮助的军雌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还是熟虫——佩恩。
军部医护室里,为佩恩调试医疗舱的医雌还是上次的那只,医雌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看了一眼坐姿懒散的夏清,重重的“哼”从他的鼻腔里发出来,夏清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一眼,他怎么品味刚才的那一声“哼”都觉得这只医雌对他很不满。
医雌凉凉开口:“你是兰特的雄主就不要随便招惹雌虫。”
夏清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看着医雌,简直觉得莫名其妙:“我怎么招惹雌虫了?”
医雌嗤笑一声显然不信,细长的爪子隔空点了点夏清,又收回爪子在脖子前做了一个“一”字,语气凉薄:“如果哪天我发现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兰特的事,哼!”
等医雌走了后,夏清觉得自己和佩恩一只军雌单独待在医护室孤雄寡雌的,看都不敢看医疗舱的地方,紧跟着医雌的脚步出了门。
门外,靠在墙上的医雌听见动静,转头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雄虫,那目光就跟畜牧场挑待宰的家禽似的,夏清看着他爪子里捏着的寒光闪闪显然是把削铁如泥,一刀一只小雄虫的手术刀下意识退后一步,医雌收回视线,将爪子上的手术刀转出花来了,“谅你也不敢。”
夏清:真的好担心这只医雌的心理健康。
*
本格与他约定的地点就在第一军事学院大门前,夏清坐在飞船上照例看了眼智能手环通讯录上已经灰了显示不在服务区的雌君,才移开视线看着虫皇奚长明的消息。
长奚明:考虑好了吗?
夏清看着这五个字,低吟一秒,伸手敲字:等我雌君回来,我带着他们一起来可以吗?
指尖浮空半秒,还是犹犹豫豫加上了‘雄父’二字。
长奚明的寝宫终于拉开了厚重的窗帘,清晨的阳光柔柔地撒在这间阻隔了它们一百年的屋子,他看着‘雄父’二字,高兴地在地上跳了跳,才故作深沉地转头看着一旁巨大的曦阿瑞画像说:“阿瑞,崽崽叫我雄父了。”
画像里的曦阿瑞眉眼含笑,好像也在替他高兴。
万叔推开厚重的寝宫大门,一眼就看见了寝宫内沐浴在阳光中随处可见的皇后画像,他看着和一幅巨大相框并肩坐在阳台软椅上的虫皇,和那台破旧的小台灯,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知道虫皇在做什么了。
他在一幅又一幅地描绘皇后的画像,还私心地不让任何虫看见。
万叔轻轻关上门,静候门后,等着陛下的传召。
夏清看着聊天界面上的‘雄父’二字就双颊发热,他看着雄父发来的“好!那雄父和雌父等你带着家虫回家!”
有点疑惑,他敲敲088问:“我雌父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088回复道:【陛下指的雌父是曦阿瑞少将的画像。】
“这样啊。”夏清说完就没有回复088,而是认真地在虚拟键盘上认认真真敲了一个字:好。
本格出来的很快,他一眼就看见了停在军事学院门口湛蓝色船身的飞船,按道理来说预约了好久都没有得见的虫,这次就在眼前,本格应该立刻冲上前,可是他停下脚步整理整理自己身上穿的白大褂才上前一步,夏清回完信息就看见一只头发花白,脸也显出老态的雄虫,他打开飞船脚还没有沾地,就听见白头发的本格教授恭敬地叫他:“老师!”
夏清还没有沾地的脚被这声老师叫得差点就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