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厨房依旧浸着深夜的寒凉, 江絮的怀抱却温暖厚实,顾轻舟下巴搁在他肩上,贪恋那一丝丝的温度, 怎么都舍不得松开, 却又怕外间的江母发现,只能推了推江絮道:“我没事,你出去陪陪阿姨吧。”
顾轻舟平常总是任性的, 这种时候却又懂事得不像话,江絮没走,只是把反锁的厨房门打开, 然后帮着一起洗菜:“我跟你一起做。”
晚饭是三菜一汤,几个人围坐在桌边, 平常冷清的屋子也添了些人气,吃完饭江母帮他们收拾房间,一瘸一拐的从衣柜里拿出被子道:“今天先将就住一晚吧, 明天你们赶紧回去上班,别耽误工作。”
江絮心里有别的打算,就没吭声, 接过被子道:“妈你休息去吧,我们自己收拾就行。”
反正他们也不是第一次住,江母就没有再管,叮嘱几句就回房了。
顾轻舟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洗完澡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额头是烫的, 手是凉的, 江絮试了试他的温度, 低声问道:“我带你去楼底下诊所打一针?”
顾轻舟不想打针, 再说温度并不高,就是今天累着了,他握住江絮的手,闭着眼轻蹭了两下:“不打,你陪我睡一觉就行。”
江絮闻言,抬手关了灯,然后在黑暗中掀开被子上床,窸窸窣窣把顾轻舟拉进了怀里,挑眉道:“我成陪睡的了。”
顾轻舟闻言闷声笑了笑,故意把微凉的手塞进他衣服里暖着,然后满意的听见江絮倒抽一口气冷气,八爪鱼似的缠着他道:“你还得陪吃陪喝陪我后半辈子。”
这似乎就是顾轻舟最大的愿望。
江絮从没有见过顾轻舟这么平和的时候,那是心得所求,棱角皆平的模样。
江絮揉了揉他的头:“行,陪你。”
他说着,在顾轻舟眼角覆上一吻,而后顺着往下,温热的气息裹挟着舌尖的湿软,让后者不禁颤了颤睫毛,顾轻舟愈发用力的将他抱紧,却在江絮即将落到唇上的时候,抬手捂住了。
顾轻舟压住轻咳,说话带着鼻音:“我生病了,小心传染。”
江絮道:“都面对面睡觉了,你还怕传染,我不像你那么弱,从小到大都没生过什么病。”
虽是如此说,却也没有再坚持,只在顾轻舟手背亲了一下,江絮隔空细描着他俊秀的眉眼,不知想起什么,出声问道:“你一直待在海城,家里人不管吗?”
顾轻舟顿了顿:“她不会管我的。”
江絮支着头道:“那你不是很惨,只有我管你了。”
顾轻舟闻言轻笑一声,把脸埋进他怀里,闭眼掩住所有情绪,附和他的话:“嗯,我只有你了。”
他是真的……只有江絮了。
后半夜的时候,一股凉意悄然蔓延,外间响起簌簌的雨声,滴滴答答落在屋檐上,然后顺着玻璃窗蜿蜒下滑,映出一片寂永的夜色。
老旧的广告牌,密匝匝的电线,对面旅馆的电子屏闪烁着霓虹灯,是白日长街喧嚣落幕的最后一点繁华,但也随着渐大的雨势而模糊不清。
江絮半夜惊醒,见雨丝顺着半开的窗户飘进来,浅色的帘子已经湿了大片,轻手轻脚的下床把窗户合拢,又去隔壁看了看江母,这才重新回到床上。
顾轻舟动了动,把掉了半边的被子重新拉起来:“赶紧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江絮没说话,低头在他颈间亲了片刻,而后缓慢上移吻住了顾轻舟微凉的耳垂,模糊不清的道:“明天你先回公司,我过几天再回。”
顾轻舟立即睁开眼:“为什么?”
江絮心里盘算着一件事,但他并不想让顾轻舟知道,把人搂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最近天气不好,我照顾我妈几天看看情况,到时候再回去。”
顾轻舟闻言,下意识想说可以留下来一起帮忙照顾江母,但他们目前的关系依旧是见不得光的,留下来名不正言不顺,算什么呢?再说公司也不能没人。
思及此处,他只好道:“……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打电话,我接你。”
江絮闻言略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眉梢微挑:“你这么听话?”
他以为得费一些唇舌才能让顾轻舟同意。
“你留下来是照顾你妈,又不是做什么犯法的事,我难不成因为这个跟你闹?”
顾轻舟心想人性本贱果然是真的,自己矫情的时候江絮嫌弃,现在懂事了他又不适应,怎么做都是个错,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拽到面前,顾轻舟眉梢微挑的提醒道:“先说好,超过五天我就不批假了,到时候直接扣工资。”
江絮知道顾轻舟已经退让了很多,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两下,狐狸眼带着飞扬的笑意:“你还挺铁面无私的。”
顾轻舟反应过来,下意识捂住嘴,不动声色睨了江絮一眼:“你非得和我一起病就高兴了。”
江絮不理他,直接把被子掀起蒙住头顶,在黑暗中窸窸窣窣抱住他:“睡觉睡觉。”
“喂……”
顾轻舟被他抱的喘不过气,推了两下没推开,就只能随他去了。
翌日清早,二人起的都有些晚,江母早早就替他们把饭菜做好了,外间雨声淅淅,空气带着些许潮湿,仿古的木质家具被擦得一尘不染,飘着淡淡的木料香。
江絮翻出退烧药让顾轻舟吃了两颗,一边吃饭一边对江母道:“妈,我过几天再回公司,一会儿我送顾轻舟去车站。”
江母道:“你在家赖着不走做什么,赶紧跟小顾一起回去,饭不会做,碗也不会洗,看见你就闹心。”
顾轻舟闻言看了眼吃瘪的江絮,又看向江母:“阿姨,最近公司不忙,江絮想在家待几天也是因为不放心,他请假领导也同意了,过几天按时回去就行。”
江母确实怕江絮耽误工作,闻言道:“那你们领导还挺通情达理?”
江絮闻言似乎是笑了一下,跟着点头道:“嗯,是挺通情达理的。”
顾轻舟耳尖微红,埋头吃饭没说话。
下了雨,空气还有些许寒凉,江絮见顾轻舟穿的薄,临出门前,从柜子里找了件以前的外套给他:“穿我的回去,免得又冻病了。”
顾轻舟心里美滋滋的,但是面上没表现出来,他拿着外套比划了一下,神情淡淡:“会不会小了?”
江絮闻言瞥了他一眼,带着些不屑:“你以为老子跟你一样八百年不长个呢?我就算把高中的衣服找出来,你穿着也还是大。”
末了不怕死的补了一句:“小矮子。”
顾轻舟直接一把将他推到了床上,压着江絮不让他起身:“你说谁是小矮子?!”
江絮笑的不行,一面躲他一面道:“说谁你心里没点数吗?小矮子小矮子,说的就是你。”
顾轻舟确实没江絮高,但也不至于被说成小矮子,他伸手去捂江絮的嘴,结果被对方一个翻身压在了底下,江絮按住他的手不让动,一如既往让人恨的牙痒痒:“怎么,恼羞成怒了?被我戳中痛处了?”
顾轻舟一个劲挣扎,又气又笑,正准备说些什么,抬眼却见江母正站在门口有些愕然的看着他们,动作僵住,心中一咯噔,忙暗中掐了江絮一下,低声飞快的提醒道:“你妈来了。”
我妈?
江絮闻言下意识看向门口,然后慢半拍的松开顾轻舟起身,后者做贼心虚,难免不安,忙跟着从床上站起来,对江母解释道:“阿姨,我和江絮闹着玩的……”
顾轻舟不想在江母面前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他一向是从容不迫的,此时却罕见的有一丝无措,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江絮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出声解释。
江母大抵觉得他们有些怪,又说不上哪里怪,她手上拿着两把伞,对江絮道:“你赶紧送小顾去车站,我看天气预报说等会儿雨就下大了,免得路不好走。”
江絮接过伞应了一声,然后拍了拍顾轻舟的肩膀,低声道:“走吧。”
顾轻舟嗓子凝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脏扑通扑通快跳出了嗓子眼,甚至不敢直视江母的视线,低着头匆匆道了谢,这才和江絮糊里糊涂的出门。
楼道寂静幽长,斑驳的墙壁又贴上了新的小广告,不知拐过了几道弯,步下多少台阶,顾轻舟才像攥住救命稻草似的攥住了江絮的手腕,低低出声问道:“阿姨会不会发现什么?”
江絮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顾轻舟手心满是黏腻的冷汗:“别怕。”
江絮掰开他的手,垂眸,然后用自己的衣角给他擦了擦汗,这才道:“有我在呢。”
他的言语平静,无声缓解了顾轻舟的紧张,但也只是一点点,顾轻舟没再敢牵江絮的手,和他一前一后的走到楼底下,台阶外积了一小滩雨水,水珠四溅,让人不愿踏足。
顾轻舟到底还是有些不安,静默一瞬,对江絮道:“就送到这吧,我记得去车站的路。”
江絮说:“没事,我陪你走一段。”
顾轻舟道:“我一个男人,又不是小姑娘,你总送来送去的,让阿姨看见怎么想,回去吧,没事的。”
他说着,正准备撑开雨伞,却被江絮按住手腕,温热裹住沁凉,只听对方低声重复道:“我说了,你不用怕什么,有我呢。”
江絮平时嘴上花花,真到了正经时刻,却无比让人靠得住,仿佛天塌下来都会撑着,顾轻舟对上他静谧带着安抚意味的眼眸,动作顿了顿,有很多话想说。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难两全的,有些事情藏起来也许比撕开放到明面上更好,但江絮年纪不小了,瞒得过一年两年,瞒得过五年十年吗?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如果是以前年少轻狂的时候,顾轻舟大概不会顾及这么多,他有钱有势,在a市从没和谁低过头,更何况海城这样的小地方,要捆住江絮太容易了,但他不想那么做。
江絮比以前成长了,终于开始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顾轻舟也终于学会将心比心,知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不是单方面付出就可以在一起的。
雨幕之中,顾轻舟忽然转身抱了江絮一下,又飞快松手,退开半步,一双眼静静看着他,不容拒绝的道:“过几天我来这里接你。”
江絮双手插兜,笑看着他:“你肯定得来啊,过几个月就是端午了,到时候一起过节吃粽子。”
说完又道:“我妈说不定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