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 为了能找到神医鬼刺, 萧王府的暗卫日夜奔走于大梁各处,恨不能将地皮也挖开看一看。东北去了、西北去了、西南也去了, 富庶有钱的江南大户更是挨家挨户查了个遍, 皆一无所获, 没想到最后竟会在家门口打探到消息,说请走他的不是旁人, 正是朝中工部侍郎, 袁远思。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江凌飞道:“听闻这位袁大人的儿子身染恶疾, 两年多了没见好, 他便卖了泸州老家的田产房屋,又问亲戚朋友借了一大笔银子,这才将神医请到王城,今晨刚刚进府。”
“让老吴准备些好药材。”季燕然吩咐, “随我去趟袁府。”
江凌飞一愣:“现在?”
“对, 现在。”季燕然片刻都不愿耽误。江湖中人大多神叨叨的, 鬼刺更是出了名的行踪不定,再多等一晚,保不准明晨又会出现新意外——后悔药买不到,他也不想吃。
吴所思正在做着四方杀敌的大梦,突然间被人掀开被子,还当是军营里又出了事, 坐在床边半天才反应过来,哦,是王爷想要贵重药材。
但府里确实没有。
先前就说了,那根被虫蠹空的三百年老人参,已经算是顶级值钱货色。
江凌飞背着手转圈:“不是,你这也太穷了吧?”
“因为王府里没人生病。”老吴相当无辜。王爷身强体壮,被砍十几刀都能自己缓回来,老太妃也是成日里骑马练剑,连风寒都很少得,这么一对铁打的母子,要那些虚头巴脑的补药作甚?
当然了,硬要找,也是能找出一些的,都是宫里逢年过节赏赐的,用来滋阴补血、润燥降火,礼盒里还附赠一张方子,写明了久食能使肌肤白嫩细滑,容颜美丽——这也不适合拿去探望那位侍郎公子啊!
“管它呢。”江凌飞将方子“刷刷”两把撕掉,再把盖一扣上,“好了,看不出来了。”
吴所思:“……”
飞霜蛟奔驰如雷电,四蹄凌空跺地,在袁府门前扬起一道烟尘。
守门人嘴里骂骂咧咧,想着是谁这般不识趣,三更半夜来敲门,原是准备教训两句的,却没料到对方竟会是萧王殿下,登时慌得一蹦三尺高,一溜烟跑进去通传。
前厅里灯火通明,袁远思一边匆匆系着扣子,一边掀帘进门,气喘吁吁道:“下官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深夜登门,是本王来得太冒失。”季燕然指了指桌上的药材,“这些是送给令郎的。”
老吴赶忙在旁边补一句:“送给令堂也行。”
袁远思连连称谢,又惴惴道:“王爷这阵过来,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季燕然道,“只是收到消息,说鬼刺神医目前正在府上,可有此事?”
“……是、是。”袁远思擦了把额上的冷汗,“王爷明鉴,付给鬼刺神医的诊金,是下官变卖了祖产所得,亲友也资助了些,绝非贪腐受贿。也、也实在不敢让旁人知道,否则这人多嘴杂的……唉,珍儿他当真是快不行了啊。”
季燕然点头:“大人放心,本王理解。”
袁珍的病算疑难杂症,又凶险,吐血吐得王城里头人人皆知,就连李璟都极为关心,还特意赐了太医——这原本算是大恩典,可一旦太医治不好,恩典就成了累赘,搞得袁远思连请个民间神医都谨慎如做贼,生怕被有心人听到消息,给自己扣一顶藐视皇恩的大帽子。
“令郎的病怎么样了?”季燕然问。
提到这个话题,袁远思的神情倒是轻松了许多,赞不绝口说那鬼刺果然了得,下午只是扎了几针,就扎得袁珍胃口大开、面色红润,睡得也比以往踏实了。
“当真这么厉害?”季燕然一勾手指,将袁远思唤到自己面前,“本王这里有桩疑难杂症,也想请教神医,袁侍郎付了多少诊金,我再翻一倍,可否让他过来一叙?”
吴所思在旁听得头疼,王爷这败家的毛病到底何时才能改,张口就翻倍,也没人能管管。
袁远思亲自去客房请的鬼刺神医,速度倒是挺快,没多久就掀帘进来一个人。
江湖话本里的神医,不是白发飘飘,就是年轻俊秀,总之仙风道骨和倜傥公子总要占上一样,百姓才爱看。而像鬼刺神医这般又瘦又黑又像猴的中年男人,嘴上还要留两撇小胡子,不管怎么看,都和“神”没什么关系,和卖大力丸的神棍倒是十成十相似。
“萧王殿下。”对方恭恭敬敬行礼,“不知是谁要看诊?”
“风雨门门主,云倚风。”季燕然也未与他绕圈子,直白道,“神医应当有印象吧?”
“云门主啊。”鬼刺点头,“自然,自然不会忘,那可是世间……世间一等一的命硬,阎罗王都收不走,我先前从未遇到过那样的人。”说到最后,语调里竟还多了一丝膜拜,像是的确佩服得很,“原来王爷是要替他问诊,我知道那毒,得要血灵芝,有了血灵芝就能解。”
兜兜转转一圈,最终还是逃不掉血灵芝,老吴听了沉默,老太妃听了流泪。
季燕然问:“除血灵芝之外呢?”
“除了血灵芝,别的都救不了。”鬼刺耐心解释,“云门主那毒,七八十种化开在血里,寻常药材根本没用,非得要血灵芝不可。”
老吴听得一愣,什么叫“七八十种化开在血里”?
结果鬼刺又补了一句:“或许不是七八十种毒物吧,时间太久,我已经记不清了,可能是一百七八十、或者干脆就是七八百。”
老吴:“……”
“我也想治好,我比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更想治好他。”鬼刺深深懊恼,像是挺惋惜自己的金字招牌出现裂痕,“什么方子都试过了,结果最后毒没解成,命倒险些丢了半条,也就不敢再下手了。”
季燕然皱眉:“他为何会中这么多的毒?”
“唉。”鬼刺连连摇头,“那阵他不懂事,自己任性胡闹,不说了,不说了,免得又同我发脾气,王爷若想知道,还是自己去问吧。”
季燕然又问:“血灵芝呢,当真无迹可寻?”
“书里确无记载。”鬼刺道,“只有一句传闻,血灵芝生于万千尸骨之上,受怨气鲜血灌溉,谁若想拿到它,啧……九死一生,千难万险。”
吴所思咂舌:“这么邪门?”
“以毒攻毒。”鬼刺道,“云门主的毒,还就是这么邪门。”
……
从袁府出来之后,季燕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吴所思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他半天,方才道:“王爷,我觉得那神医有些装神弄鬼,又是尸骨又是怨气,哪有好药材会长在这种地方?八成是在信口胡扯。”
“先回去吧。”季燕然命令,“此事切勿声张。”
吴所思点头:“是。”
回到王府时,天也快亮了。清月正抱剑守在云倚风院内,看到季燕然进来,规规矩矩行礼道:“王爷,师父正在调息内力,谁都不能打扰。”
“先前不还在睡觉吗?”季燕然有些担心地看了眼窗户,“没事吧?”
“没事的,就是有些胸闷气短,老毛病了。”清月道,“哦对,师父还说,他明早要吃泥瓦胡同的粉丝汤,吃完再进宫。”
季燕然笑笑:“好。”
清月道:“那王爷请回吧。”
“无妨,我在这里坐一阵。”季燕然单手拎来一个石凳,“等你师父睡下了,我再走。”
清月:“……”
这个问题,有些棘手啊!
屋内自然是空的,没人。
袁府客院中,几个药童正在守夜,万籁俱静,冷不丁院中落下一个白影,都被惊了一跳,顺手就摸出腰间毒瓶,只是在看清来人是谁后,却又纷纷低下头,怯生生不敢说话了。
云倚风一掌劈开木门,冷冷看着桌边的人:“你来王城做什么?”
“来替袁大人的公子看诊。”鬼刺示意他关门,“只是没想到,一个病人还没看完,就又来了另一个,方才萧王殿——”
一句话还没说完,脖颈上就被横架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剑,云倚风将他逼至墙角,一字一句道:“你找死。”
“我什么都没说。”鬼刺安抚,“只说了血灵芝生于尸骨,灌于怨气,书里就是这么写的,为师并没有撒谎。”
他一边说,一边将长剑慢慢推开,又用食指抹过脖颈血珠,两寸长的伤口,竟然瞬间就接了痂。
“那位萧王殿下,看起来极为关心你。”鬼刺道,“这是好事,说不定他当真能找到血灵芝。”
“闭嘴!”
“我听蛛儿说,你这回帮了萧王不少忙。”鬼刺把他的飞鸾推回剑鞘,“原本还在纳闷,好端端的,风雨门为何要同朝廷搅在一起,不像你的性子,后来却想通了。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没找到血灵芝,怕是早已无计可施,可不得找个帮手,大梁八十万兵马统帅,论本事、论权势,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云倚风狠狠咬牙,眼底结满寒霜:“让你的人从我身边滚。”
鬼刺叹气:“傻徒弟,怎么就不明白,为师这不是监视,而是挂念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