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枭做了人家手里的刀, 做了大半辈子。
枭掰着指头算算, 他少说是死了二三十回的人,活到今天完全是个概率学上的奇迹。
再过一阵子, 他也该退休了。
他杀的人太多了,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他其实想过自己的结局是什么, 好一点的,是死在枪弹刀锋下,差一点, 是死在暗无天日的泥泞中。
再差一点, 是死都死不成。
但他没想到的是,如今他给自己考虑的退路,却是这样的离奇。
他想做自己的皇后。
2、
他其实不大清楚,自己这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出来的。
大概就是先帝新丧不久, 逢上了天灾, 朝廷播了赈灾款下去, 却被贪墨了大半。
有不愿同流的官员,千里迢迢赶来京都告状,竟活活被打死在了城门口。
暗卫将他的书信连带账本呈上,字字泣血。
小皇子气得嘴脣都是哆嗦的,上朝质问,朝臣都沾了利益, 便都是替那钦差说话, 反诬陷那告御状的官员无事生非。
哪怕证据摆在面前, 都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小皇子回来憋屈得一个劲儿掉眼泪。
他看得烦躁, 笑吟吟地替他擦眼泪,声音又轻又缓:“我替你杀了他们罢。”
小皇子揪着他的衣摆,一个劲儿地摇头。
“我会做得干净的。”枭安慰他,“任谁都找不到证据。”
小皇子还是摇头,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掉:“我不能让你替我做这个。”
他不是为了让他做这种事,才求他留下的。
“那我带你去找白宿,”枭轻轻嘆息了一声,“不做皇帝了吧?”
他知道,这孩子更喜欢坐在电脑前,笑嘻嘻地跟朋友打游戏,跟那些千里之外的人唱歌聊天。
小皇子在他的怀里,哭得天昏地暗。
第二天小皇子是佩剑上朝的。
他冷笑着听完了那钦差的狡辩,笑着让他上前来。
然后一剑斩下了他的头颅。
抛了下去。
他看着所有人,笑得灿烂,与记忆中的心上人如出一辙。
四下皆惊。
没有人敢直视他的目光,也就没有人发现他眼圈的红。
那天回去后,皇子在御书房坐了一晚上,枭过去,就瞧见他仿佛犯错了的孩子似的,嗫嚅了许久,才低声说。
“我没有办法。”
“我得让那些清白的人敢说话。”
“我得成为他们的依靠。”
枭亲了亲他的脸颊。
没有人相信那天上朝的人,就是那个温和可亲的小皇帝。
但他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强大。
3、
枭把近臣都喊过来了,连带着世子也缀在队尾。
这班人是小皇子自己的班底,对他忠心不二,对于枭的存在也是毫不惊讶。
枭对于他们,就不必打太极,只跟他们讲:“是该立后了吧?”
近臣们面面相觑。
为首的迟疑了许久,才慢慢问:“您……有了人选?”
枭舔了舔嘴脣:“你看我怎么样?”
他没骨头似的倚在那椅子上,襟口松松散散,眼神里透着说不出的引诱,怎么看都是祸国殃民的好料子。
近臣们毛骨悚然。
枭就随手扯过一个:“怎么?你们还有别的打算?”
被他捉住那个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利索:“您……您问过圣上的意思了吗?”
枭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这些人话里的意思。
“你们觉得,他不乐意?”
近臣们都不说话。
只有世子,原本瑟缩着缀在列尾,忽的抬头,低声道:“我……不、臣或许知道,圣上想做什么。”
4
皇子光着屁股在床上。
暗卫光着屁股在屏风后头。
两人面面相觑。
皇子肃然:“你对朕可是忠心的吗?”
暗卫立马就跪下了:“臣心昭昭,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皇子依旧严肃:“你愿意为朕付出生命吗?”
暗卫连连叩首:“臣愿意。”
“好,那你去外面偷条裤子回来。”
皇子说。
暗卫哭了:“这臣做不到啊。”
皇子瞪着眼睛:“你不是天地可鉴?你不是日月可表吗?”
暗卫哭唧唧:“臣可以不要命,但不能不要脸啊!”
如果不是没穿裤子,皇子已经揍他了。
暗卫劝他:“再说了,枭大人也不会不利于您,您等他回来就是了。”
“他是不会不利于我……”皇子嘀咕了一句,“但是……”
暗卫没听清他后面的话:“您说什么?”
“没什么!”
皇子把头缩进了被子里。
但是,他要是发现了他做的那些事儿怎么办啊?
他还没打算告诉他呢啊啊啊啊!!!
5
枭跟着世子进了一家茶楼。
茶楼里有个说书人,正在讲一出前朝的书。
说是某朝某代,皇家出了对双生子,是为不祥,便将其中一个秘密溺毙,另一个养大做了皇帝。
于是登基当日,黄河泛滥,洪水滔天,处处邪祟作乱,民不聊生,河工从黄河掘出一具孩子的尸骨,被抱在襁褓之中,通体金黄。
当地官员将这尸骨运到京都,太后一瞧,这襁褓竟是当年那双生子的襁褓,登时泪流不止。
遂将当年那孩子认祖归宗,封王赐号,落葬皇陵。
自此天下太平。
这书说的邪乎,没一个字儿靠谱,可偏偏百姓就爱听这个,又是鬼祟作乱,又是皇家辛密的,听得这叫一个刺激。
听完了,还有那激烈的讨论时间。
“要说就是缺德,好好的孩子非要溺死一个,若是好好养大了,可不就没这事儿了吗?”
“你也不想想,这哥哥是真龙天子,弟弟自然也是龙子转世,被害死了,自然要闹起大水民不聊生,这皇家也太笨了。”
世子问枭:“您觉得如何?”
枭撑着下巴:“你想说什么?”
世子意有所指:“臣在合阳,也听过这样的书,只是没想到,却是京城流传下来的。”
枭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有一人,一身青衫,腰上悬剑,头戴斗笠,从茶楼门口走了进来。
他身上仿佛自带着摄人的气息,光是远远的走来,便如同冷风扑面。
而后,脚步停在了枭的桌前。
枭抬了抬头,竟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了,二殿下。”
6
枭没想到,这位原被软禁了的二皇子白翊,竟然会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依然是那一副倨傲冷漠的模样,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竟然嗤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起初他还不信枭的存在。
现在看来,这世上竟真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夺嫡时的那个,怕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枭笑得灿烂:“二殿下难道输得不服气?我倒是愿意陪您再来一回。”
他的眸色微冷,指尖儿勾着他的衣袖,声音却勾人的很:“不如说,若是您的话,多少回……我都愿意奉陪就是了。”
白翊目光沉沉:“还是这副德行。”
枭也不回嘴,自己斟了杯茶。
“你叫什么名字?”白翊问他。
“枭。”他笑着答。
白翊沉默了许久,才嘆了口气:“白枭,也算是个好名字。”
枭愣了愣,不解其意。
白翊看了他许久,似乎将他不一样的轮廓和模样都记住了,才慢慢道:“……以后叫二皇兄吧。”
枭忽然明白了什么。
白翊说:“我跟小七做了个交易。”
7
世子回去的路上,跟他说。
“三妹是我们家的宝贝,生的漂亮又聪明,是我父亲的眼珠子,根本没有想过让她进宫来。但这次,却让我送妹妹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枭看着他。
“圣上无缘无故给了我们家好大的恩典,几乎堪比外戚。我父亲很不安,想来想去,觉得圣上可能是想与我家结亲,才巴巴地让我把妹妹带来。”
“可昨晚,圣上召我秘密觐见,说想让我父亲帮个忙。”
世子的眼中带了几分笑意。
“是跟二皇子的交易一模一样的。”
圣上想做什么呢?
世子大概明白了。
他对着枭笑了笑:“美人,别恼了,圣上心里是有你的。”
岂止是有他的。
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少年,偷偷做了太多太多,只差没把整颗心都捧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