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江奕奕的禁闭宣告结束,关闭许久的禁闭室大门重新开启,走廊上微弱的光徐徐映入。
“医生,走吧。”林异拉开门,借着那点微弱的光打量江奕奕。
他看起来不像是在完全寂静和黑暗的环境里待了三天,脸色、神情、状态都无比放松。
虽然林异也没想从医生脸上看到脆弱和恐惧,但关了个禁闭,出来好像放了个假,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林异侧头,看了眼狭小的禁闭室,确认禁闭室还是他熟悉的禁闭室,才扭头看江奕奕。
江奕奕盯着走廊上的光看了几秒,迈步出了禁闭室。
微弱的光带来人间的气息,混合着血腥气,让他重新回到了星狱。
林异伸手关门,和另一个陌生的狱警一起带着他离开这里。
脚步声混在一起,在走廊里层层叠叠的回荡。
太安静了,林异小幅度的转动了下头,看了眼身旁的江奕奕,他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种安静显得有些压抑——尤其是江奕奕就在一旁的时候。
“对了……”林异打破沉默:“移监审核通过了,屠夫通知我了。”
江奕奕将视线投向他。
“他的意思是,等会收拾完东西直接去三层。”
江奕奕开了口:“这么着急?”
林异笔直的注视着走廊前方:“独狼的情况有点糟糕,虽然伤不严重,但听说……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他的余光注视着江奕奕,没从对方脸上发现诧异的神情——江奕奕的神情平静且稳定,将所有情绪波动掩盖,让林异再度产生了,这副表情是不是刻在他脸上的想法。
“我有事要做。”江奕奕在走廊尽头的铁门前停下脚步。
屠夫站在铁门外,看江奕奕接受检查,闻言抖动了下脸上的肥肉:“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还能让你讨价还价……”
“疯子的事情……”江奕奕的视线划过空中,落到屠夫身上:“我得收个尾。”
屠夫眼睛一瞪,正准备说些什么,检查通过,铁门缓缓开启,阻拦在他们之间的障碍消失。
屠夫注视着走近的江奕奕,他最初见到的江奕奕和他此刻见到的江奕奕,没有任何区别。
江奕奕仍是江奕奕,但注视江奕奕的人却无法像最初见到他时那样对待他。
跟疯子打个平手的独狼,现在还停不下来浑身的颤抖。
屠夫咽回了原来想说的话。
“我跟三层的管理者已经确认了移交时间和地点……”
江奕奕伸手拂过林异,将放在他身上的刀片顺了回来。
“我不为难你。”江奕奕看了眼灿烂的阳光:“一场对话的时间。”
一场对话?
一场对话就能收尾?
或者应该说,他想怎么收尾?
屠夫没有研究变态想法的癖好,他盯着江奕奕看了几秒,衡量了下,答应了对方提出的要求。
*
被彻底清空的操场。
操场外站着比以往人数更多的狱警,装备齐全且满怀警惕的注视着操场内对话的人。
操场的面积不小,且没有遮蔽物。
站在操场外的狱警跟江奕奕他们保持了相对的距离,确保他们无法听见江奕奕他们的对话,又确保了他们能随时观察到江奕奕他们的一举一动,可以说是极为用心良苦的安排了。
疯子站在江奕奕面前,眼珠动了动。
林异等了几分钟,没等到他们开口,朝操场外看了眼,有些犹豫:“要不,我也去外面等着?”
江奕奕收回打量疯子的视线,侧头看他:“你确定要在这种情况下,避嫌?”
跟江奕奕撇清关系,对林异来说,毫无疑问是弊大于利。
在他的任务完成前,成为江奕奕的“自己人”——哪怕是在旁人眼里的“自己人”,也会为他减少无数麻烦。
“我看你们半天没说话……”林异停顿了下,反应过来:“不对,疯子不说话正常,你怎么也不说话?”
“本来是该说些什么的。”江奕奕重新看向疯子,疯子的眼珠再次转动了下,朝一旁瞥了眼,又飞快回了正中间。
“但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林异看了看疯子——还是他熟悉的木讷又沉默的模样,他又看了看江奕奕——还是那副好似刻在脸上的平静表情。
江奕奕伸出手,疯子的视线落到了他手上。
他的手落在疯子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留在二层挺好的,别下来了。”
疯子盯着他的手看。
现场沉默了几秒,才响起磕磕绊绊的声音:“你……走?”
江奕奕收回手,看了眼林异,朝操场外走去。
林异看了眼木愣愣的疯子,忙跟上江奕奕的脚步。
疯子缓慢的眨了眨眼:“医生……”
江奕奕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谢谢。”
江奕奕看了他几秒:“不用谢,毕竟你疯了的时候,还挺有意思的。”
疯子喉结微动。
“就这样吧,再也不见。”江奕奕朝他挥了挥手,继续朝外走去。
林异楞在原地,跟疯子对视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快步追上江奕奕。
“你说收尾的意思是……你把他治好了?”
“我觉得,你对我有误解。”
“什么?”
“心理学没有那么神乎其神。”
林异看了眼身后的疯子,回忆了下当初江奕奕拍了拍疯子的肩,对方就突兀停下动作的画面,更正江奕奕的话:“但在你身上,它表现的就是那么神乎其神。”
江奕奕脚下一顿。
神乎其神?确实神乎其神。
*
“结束了?”屠夫看了眼站在操场里的疯子,对这场对话持续时间的短暂感到意外:“你处理好了?”
他朝一旁的狱警示意了下,狱警进了操场,朝疯子走去。
他带着疯子从操场的另一个出口离开了,离开前按下通讯器跟屠夫汇报情况。
“疯子的状态很稳定,没有异常。”
屠夫按灭通讯器,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松了口气——江奕奕说要收尾的时候,那一刻飘过屠夫脑海里的每个场景都需要打上无数马赛克。
“走吧。”屠夫带着江奕奕朝外走去。
二层很安静,因为所有囚犯都停留在囚室中,能在二层自由行走的只有狱警——而有些区域就连狱警也无权进入。
江奕奕仰头看了眼上方的阳光。
今天天气不错。
二层和三层这样的称呼或许会让人产生一种星狱深埋地下的错觉,但事实上,几层的称呼只是用来划分不同区域的符号,并不具有地理意义的上下层概念。
每一层都是一个单独的区域,江奕奕从一层到二层是通过传送阵——绝对安全,不存在犯人逃跑可能性的单向传送阵。
想到这里,江奕奕停顿了下。
传送阵——是现实里的产物吗?它听起来有些科幻又有些奇幻,但出乎意料的没让他产生矛盾的情绪。
不过江奕奕很快就找到了解释一切疑点的万能借口——这是个游戏嘛,游戏里有不可思议的设定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医生?”屠夫察觉到他放慢了脚步,有些疑惑的回头催促他。
江奕奕抬头看去。
扁平灰暗的建筑物映入他眼中,江奕奕的视线轻划过数扇紧闭窗帘的窗户,跟注视着他的某双眼睛对视。
那道视线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注视着他的时候,恐惧和恶意交错,像是下一秒就会挥刀相向。
是谁呢?这般恐惧又这般满怀恨意。
屠夫顺着江奕奕的视线看去,在那双眼睛上停留几秒,猛然反应过来对方是谁。
屠夫微侧身,庞大的身躯挡住了江奕奕的视线,他提醒江奕奕:“医生,我们该走了。”
江奕奕也想起了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视线被屠夫阻拦,江奕奕索性收回了目光,继续前行。
屠夫朝身后的建筑物看了眼,一旁的狱警已然折回建筑物内了。
“独狼……”江奕奕提出了疑问:“他还在医疗室里?”
“嗯……”屠夫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伤还没好?”
“医生的建议,多观察几天……”屠夫停顿了下,通讯器里传来狱警的汇报。
“独狼停止了颤抖,状况似乎有些好转,我让医疗组长来复检了。”
屠夫按灭通讯器,有些诧异的看了眼江奕奕。
江奕奕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又似乎没有,他平静的走在路上,未曾被旁人窥探过丝毫内心波动。
“刚收到消息,他的状况好转了。”屠夫从不探究变态的内心,但这一次,他实在忍不住发问:“你做的?”
江奕奕的脚步再度停顿,他看向屠夫,对自己在他们眼里形象感到匪夷所思:“我们当时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对视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在这种客观因素的限制下,你觉得我能对他做什么?”
如果江奕奕能做到,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一扇窗户,在几乎看不清人脸的情况下,用一个几十秒的对视来影响对方,那这不是心理学,而是走进科学。
他说的很有道理,屠夫几乎被说服了,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这个人是江奕奕。
江奕奕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让他觉得,一切的不合常理在江奕奕这个名字面前,都存在合理的可能性。
但……这样想的话,确实太疯狂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