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有点晕,那两瓶饮料不该喝的。
安柠蹬着共享单车,走在回家的路上,云城的夏夜还未静寂,但路边扇着扇子的大爷大妈聊天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都像经过了模糊处理,知道人在说话,但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能再骑了,不安全。
好在这里离家已经很近,安柠找了个位置还了车,后知后觉的感到冷,拉上外套拉链慢慢往家走。
今天是云城市羽毛球比赛的决赛,安柠所在的云城大学体育学院代表队不负众望拔得头筹,喜笑颜开的教练请全队吃烧烤,累了一个月终于解放的众人在庆功宴上放开吃喝,尽情玩闹,安柠作为女子球队主力之一,在明确声明自己不会喝酒后,被热情的学姐学妹们用剪刀石头布的方式灌了两罐酒精饮料。
这酒劲是这会才上来吗?
安柠摇摇昏沉的脑袋,不远处,瓷厂家属院破旧的门头上垂下来个黄色的大灯泡,只照亮了大门前的一小片区域,像条守株待兔的巨型安康鱼。
安柠离开时感觉还好,就谢绝了要送她回家的同学,毕竟她隐约还记得人家上学期刚跟自己表白被拒。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家属院里的灯大多都已熄灭,安柠头越来越沉,勉强维持着平衡走到自家单元门口,一声咳嗽打亮了暗淡的楼道灯,扶着楼梯把手往上走。
楼道昏暗,安柠头又晕又沉,垂着头一股脑的往上走。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她掏出钥匙投了两下,却怎么都塞不进去。
门内隐约传来一声铁器落地的声音。
爸妈还没睡?
安柠抬手拍了拍门,说话含糊不清,“妈,给我开下门,我有点晕……”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身下紧闭的门突然被推开,安柠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从门里出来那人伸手来拉她,可那人身子轻飘飘的,一拽就倒,要不是安柠及时撑着墙稳住了身形,两人非都摔了不可。
安柠把手臂搭在来人肩膀上,那人肩膀上没什么肉,硌得她胳膊疼。
“妈你减肥成功了?”她茫然地低头想去看那人的脸,可这会头晕眼花还想吐,看什么都像打了马赛克。
“你喝酒了?”耳边的女声清凌凌的,像是在盛夏的午后,饮下了一碗冰凉酸甜的酸梅汤。
妈今天的声音好年轻啊。
安柠脑子里一片浆糊,点头又摇头,“没有,就喝了点酒精饮料,呕……”
她干呕了两下没吐出来,一时间更难受了。
被人撑着进了屋,安柠听见身后门关上的动静,勉强抬头看了眼,一片黑暗,“妈,怎么不开灯?我爸呢?”
好像哪里不对……
她被酒精搅成一团浆糊的大脑挤不出一点多余的理智。
“……你少说两句。”耳边传来女人的数落声,安柠能感到一条很不结实的手臂正尽力的揽着自己的腰帮她保持平衡。
妈今天好温柔啊。
她憨笑两声凑过去讨好地蹭了蹭那人的头发,闻到一点浅淡的甜香,明明在庆功宴上吃了十一成饱,安柠此刻却又有点饿。。
“妈你喷的什么香水,好香!”
“……”
没人理会她,两人就这么摸黑走了一段,安柠的膝盖触到一个类似床铺的东西。
“躺下。”那人命令道。
安柠顺着那人的力气滑下去,背触到了柔软的床铺。
她仰头看着天花板,眼前一片五彩斑斓的黑。
我不会中毒了吧?
困意拉扯着意识迅速远去,她费力地抬头看了床边的人一眼,只看到一个模糊而瘦削的轮廓,正扶着床边歇息。
那好像不是我妈?
这是她在昏睡过去前脑中最后一个念头。
木颜在近乎家徒四壁的老宅中费力地扒拉出了脸盆,却在寻找毛巾的行动中折戟沉沙,最后只能扯下自己的领巾做替代品。
等她端着半盆水走进卧室时,床上的醉鬼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四仰八叉,睡得无忧无虑。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
女人的嘴角勾起一点自己都未觉察的弧度,把脸盆放在床头柜上,拧干了领巾,撩开女孩柔软的栗色卷发,擦拭她光洁的脸颊。
几年不见,女孩的身材像拔节的翠竹一般又长高了许多,脸却还是带着点婴儿肥的小圆脸,看上去年纪很小。
再昂贵的领巾在给人擦脸这方面都比不上便宜的毛巾,木颜怕擦疼了安柠,只简单的给她擦了脸、脖子和手。
被擦的人倒是毫无知觉,睡得很熟,连口袋里的手机响铃都没能震醒她。
“白龙马,蹄朝西……”
经典的歌曲伴着震动声响起,木颜从安柠外套口袋里抽出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妈妈”。
真妈来打假了。
她在心里跟自己开了个玩笑,接起电话语气平静,“阿姨,是我,木颜,宁宁在我这,她喝醉爬错楼跑到我家来了,我今天刚好在。”
“哦哦哦!没事,那就让她留你那吧,劳烦你照看一下啊颜颜。”就住在楼下的安母像是扔烫手山芋似得挂了电话,生怕自己女儿被送回来。
有点太明显了,阿姨。
木颜嘴角抽了抽,刚想起身把水倒了,腰身却一沉。
她低头一看,安柠不知什么时候侧过身,现在一只胳膊揽着她的腰,脸蹭了上去。
女孩的脸颊火热,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进肌肤,诡异的悸动刺进心脏,像是一只可以轻松咬断你喉管的食肉动物正在向你表示亲近。
木颜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奇怪,但她又忍不住往下想了一点。
要是安柠真能在不知不觉中把她吃了也挺好的。
打断自己恐怖的想法,木颜试了两次,没能从女孩算不上坚实但比她有力得多的臂弯中挣脱。
她自暴自弃地低头看向贴着自己的安柠,“你怎么还这么粘人啊?”
她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搅扰了一场好梦。
如果不是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木颜真得会以为这一切只是场梦,只是她自己又一次没出息的,在无望之际祈求上天的怜悯。
或者说祈求安柠的怜悯。
木颜抬起手,纤细的手臂上,细细的伤口已经不再往外渗血,但鲜红的痕迹证明它的出现不会超过十分钟。
当木颜拿着小刀在手臂上划出第一道伤口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和那个她魂牵梦萦却又不敢多想的声音。
她打开门,门外的女孩带着一身的烧烤味,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神兵天降,救她于水火。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累了……”木颜喃喃道,像是向谁解释,可黑暗的房间里除了她的声音,就只剩安柠平稳的呼吸声。
忏悔无人聆听,亦无人会宽恕她。
可她其实已足够幸运。
是她不让我走的,而且我也很累了。
木颜侧身躺下,轻轻揉了揉怀中女孩柔软的头发,低声道,“真巧啊,每次你都能赶上。”
许久不见的困意涌上来,女人闭上了困倦的双眼。
清冷低沉的声音消散在空气里,无人听闻。
“谢谢。”
安柠做了场不错的梦,梦见自己睡在柔软的草地上,鼻尖萦绕着一阵浅淡清甜的香气,她找到了那丛散发着香气的花,把脸埋了进去。
讨厌的风还想把她的花刮走,还好她力气够大,抱得很紧。
头好疼……
那点微薄的酒精最后还是败给了安柠长期规律生活养成的生物钟,她艰难地睁开眼,眼前是完全陌生的房间。
厚厚的窗帘将阳光完全遮蔽,可丛缝隙中透过的光芒来看,现在肯定是早上八点以后了。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摆设,以及……
大脑逐渐清醒,安柠脖子僵硬的像个锈死的齿轮,瞪大了眼睛抬起头。
“啊!”
从小到大在每个老师的期末评语中都能得到“心态很好”评语的安柠同学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咚”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摔下了床。
陌生的人。
床上的另一个人被她闹出的动静吵醒,丛床上撑起身子,黑色的长发从肩头滑下,遮住了那张漂亮的侧脸。
“你叫什么?”
那人抬起手,修长匀称的手缓缓撩起挡脸的头发,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冷地望向地板上坐着的安柠。
缝隙中透出的阳光恰到好处的落在她白色衬衫的一侧,给衬衣宽松的褶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脸色很冷淡,场景很暧昧。
酒后乱性四个大字原本正以各种排列组合在安柠脑海里来回蹦跶,但在对上女人目光的那一刻,瞬间清屏。
只剩下另外四个字——我命休矣。
酒后乱性当然很糟糕,更糟糕的是乱性的对象是熟悉的陌生人,而最糟糕的无疑是,你还很怕她。
一次占全了所有糟糕因素的安柠哆嗦着嘴唇,半天才吐出四个字,“木,木老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