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急诊, 医生给她开了三天的点滴。林羡觉得自己没有发烧,好得差不多了,本是不想再去的, 但萧菀青不放心,让她至少再去一次。
因为萧菀青说了, 下午会来学校接她去医院输液, 所以林羡就没有骑小绵羊,提早了一点出门, 久违地到小区外的公交站搭乘公交去了学校。
她到学院上课的教室时, 前一节大课刚刚结束,上课换教室、没了课放学的同学蜂拥而下,林羡逆行,完全上不去。她无可奈何地在楼梯旁等了几分钟,等下来的潮流过去了,才继续往上走。
本以为她到得已经够早了,没想到, 一进教室,她就看见了稀稀落落地教室里,她们惯常坐的座位上,时满已经在那儿帮着占好了座位。
林羡心情好,有了逗时满的闲情逸致。她放轻了脚步朝着时满走去, 悄悄地站在她身后,伸出右手拍了拍时满的右肩,期待着时满上当往右后方看去。
却不料, 时满压根就没有犹豫,一下子就精准地侧过了头朝左后方投来了视线。她往日灵动的桃花眼里暗暗沉沉的,望着林羡,一脸平静淡然地吐了一句:“幼稚,无聊。”
林羡被她噎了一下,轻笑了一声,也没有在意。她在时满身边坐下,关心她道:“前两天之瑾姐说你发烧了,好点了没有?”
时满听到夏之瑾的名字,脸色就又沉了几分。她几不可觉地叹了口气,生无可恋般地回林羡道:“好差不多了。”
林羡终于发现她的反常了,她从书包里取出了课本,一手托腮,气定神闲地侧过脸打量着时满,伸手戳了戳她有些气鼓鼓的脸颊,温声道:“那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好像不太对劲啊?”
时满躲开林羡的手,趴下头,把脸埋在胳膊里,半晌,才闷闷回她道:“我和她吵架了。早上我是自己来的学校。”
不用多言,林羡也知道时满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她收了手,愣了一下,敛了笑意,认真道:“怎么了吗?”
时满就着趴着的姿势,翻过脸看着林羡,咬了咬唇:“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无理取闹了。”
前天晚上,她发了高烧,夏之瑾打了家庭医生的电话让他来家里给自己看病,而后在陪着她挂点滴时接了萧阿姨的一通电话就要出门,她身体明明难受得要死,却一点都没有犹豫,就让夏之瑾出门了。
可昨天晚上,她烧已经完全退了,只剩下一点鼻塞和喉咙疼。她在床上接着打一声叮嘱的点滴,夏之瑾抱着她陪她看电影。电影刚看了一半,夏之瑾就和她说差不多时间了,她该出发去给学生补课了。
她本来就一直不喜欢夏之瑾总是在难得的课后时间里忙碌着打工,压根没有多少时间能够陪自己。她和夏之瑾讨论过减少工作量的事情,但夏之瑾总是沉默着不肯让步,每次都闹得有些低气压,久而久之,时满也就压抑着不大说了。
可昨晚,也许是借着自己生病,想着夏之瑾可能会多怜爱自己一点,她忍不住放低了姿态又是撒娇又是装可怜地希望夏之瑾能够陪着自己,请假不要去家教了。
她看得出夏之瑾有些动摇的,可最终还是拒绝了她。
当时,不知道哪里来的矫情,她忽然就一下子就脆弱委屈得不得了。她收敛了暖色,冷了脸,压不住胸中压抑已久的不满与委屈,不理智地对夏之瑾说了重话:“好了,我知道了,你走吧,反正,我知道,在你心里钱永远比我重要。”
她脑子嗡嗡的,在心里咆哮着,她真是受够了,受够了!
小时候时惊澜为了钱总是不着家,她需要的时候、她难过的时候、她被欺负的时候,时惊澜永远不在她身边。她年纪小一点的时候也哀求过时惊澜能不能多陪陪她,时惊澜从来无动无衷,我行我素。后来,她就对母爱死心了。
是受了诅咒吗?现在,她的爱人也开始和她妈妈一样,为了钱,四处奔波,弃她于不顾。
钱就那么重要吗?那她也有很多钱,她给她不可以吗?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夏之瑾坐在她床旁,脸色唰地一下子就苍白如纸。
她松开了安抚时抓握着时满的手,僵直着脊背,偏过头不看时满,清冷俊秀的侧脸线条紧紧绷着,半晌,她克制着委屈与悲哀隐忍道:“满满,你一点都不明白。”
时满看见她的脸色,心中刺痛,有些后悔。可她也觉得自己很委屈啊,冲动的话语不过脑再次脱口而出:“我是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和我分得那么清楚。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分一厘都要和我计算地那么清楚。我的钱是有毒吗?是会脏了你的手吗?”
说来也是很可笑,她们谈恋爱以后,出门吃饭,时满付的每笔帐,时满送她的每个礼物的价钱,夏之瑾都记着。时满那天无意中看见的时候,简直要气笑了。哪对情侣会这样?她一笔一笔记着,是在盘算着什么时候还给她吗?
夏之瑾垂下了雪白的脖颈,哽着喉咙,苦涩地想:时满真的不明白,钱真的很重要。
时满不知道,每当她不在的时候,她那些有钱的朋友是怎样地话里话外奚落她。她不知道,她们那个圈子里的人,背地里都是怎样编排她的,甚至,是怎样羞辱她的。
夏之瑾有时候会不明白,明明,明明不用钱不用家世来衡量一个人优秀与否时,她自问也不是那样平庸配不上时满的人。可就因为钱,因为她穷,所以她在时满那个阶级的圈里人眼里,她就不配是时满谈恋爱的对象,不配是时满喜欢的人,只配是时满养着的玩物了。
可别人怎么想,她控制不了。她告诉自己,她只要自己努力做到问心无愧就好了。
时满更不知道,钱是很重要,但钱永远没有她重要。
重要到,她宁愿压弯自己的脊背,也想要去拥抱她。
可她自幼内敛,为了宽母亲的心,为了安妹妹的心,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年岁越长,她越习惯了沉默。很多的话,她说不出口。也怀疑,说出口了时满也不会理解,只会给自己增加更多的难堪。
夏之瑾咬着唇,压下了自己的委屈与难过。她回过身,久久地凝视着这个她本该拒绝本该远离的心爱女孩,忽然就低下了头,捧过时满的小脸,满腔爱恋地亲吻她,堵住了她所有的愤懑与质问。
时满起初还推她,而后就被她亲得脸红心跳,晕头转向了。
没回过神,夏之瑾已经离开了。
等反应过来,夏之瑾什么都没有回答她,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自己居然就被一个吻给收买了。时满气得心口发疼。
然而晚上,夏之瑾回来的时候,她还记着离开时的争吵,想着要找回点场子,和夏之瑾闹了一下小脾气。夏之瑾打开灯进来,拉她回身的时候,她始终背对着夏之瑾不愿意看她。夏之瑾无可奈何,居然就真的只用电子温度计测了一下她的耳温,而后就道了声晚安,就径直离开了她的卧房,顺理成章地和她分房睡了!
时满登时气炸了。她一个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天一亮饭都没吃,就气呼呼地顾自出门去学校了。
不用她准备早餐了!不用她送她了!不是都不想和她一起睡觉了吗!!!
时满借着想要倾述的想法,梳理了一下事情。有错的地方她自己承认,不让夏之瑾去家教是自己无理取闹了。可她觉得,夏之瑾就这样和她分房睡,一点都不让步,一点哄她,也是太过分了!
她张嘴刚想和林羡简要说一下,陈芷和唐沫一前一后都来了,时满有些张不开口了。
她叹了口气,跳过了自己的问题,转而关心林羡道:“晚点和你说吧。你怎么样了呀?”说完,她想起林羡刚刚逗她的事情,再看现在林羡听到问话时又羞又喜的小模样,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有些雀跃地打趣道:“哟哟哟,看你满面春风的样子,是不是……恩?”
林羡想到萧菀青,唇角的上扬的弧度就怎么都压不下去了。陈芷和唐沫也在,她不好说得太明白,只语意不明,含糊不清地轻声“恩”了一声。
时满听到好友功德圆满了,顿时就乐了。她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与忧愁,眼眸里跃起了晶亮的笑意,拍了一下林羡的肩膀,喜笑道:“哇,林羡,厉害了你。”她迫不及待地追问她:“那露营可以一起去了吧?”
林羡笑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含笑意地和时满商量道:“去啊,不过,可能要换个时间,我等会再和你细说吧,你看一下方不方便帮我。”
唐沫和陈芷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她们的对话,不明所以:“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
林羡抿唇笑了笑,有些羞涩。她想到萧菀青和她的约定,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大方地与她们分享了一半:“我以后不过光棍节了。”
唐沫和陈芷怔愣了一下,一瞬间没明白怎么就扯到了光棍节。下一秒,她们反应了过来,惊声“啊啊啊”地欢呼了起来。
她们拽着林羡,还想追问什么,上课铃声就非常懂事地救了林羡一命。
许久后,林羡收到陈芷递过来的笔记本,上面写着几个字,语气弱弱的:“我可以问一下吗?是男生还是女生?”
林羡偏过头,隔着时满,与陈芷对视了一眼。她看见,好友朝着她落落一笑,眼神中,只有真诚的友好。
她勾了勾春,低下头,没有隐瞒的写下了“是女生”这三个字,传回去给了陈芷。
时家大宅里,夏之瑾面色潮红地在饮水机前接热水,眉头紧蹙。昨晚她开车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可能是发烧了。怕二次传染,她没有在时满卧房里与她一起睡。
没想到吃了退烧药定了闹钟,一觉醒来竟烧得更厉害了。
她顶着头疼起床给时满准备早餐,却时满居然已经不见了。她心乱了一下,紧张地给时满发短信,时满隔了许久,才冷冰冰的回了她四个字:“去学校了”。
夏之瑾太了解时满了,消失了的句号,明显地向她表示着:我现在很生气,我不想和你多说话。
有一瞬间,夏之瑾压下了胃中想吐的难过,看着时家空荡荡的大宅,觉得心也空荡荡的。她身子一阵冷一阵热的,忽然就心生悲凉,咬着唇,鼻头酸涩。
她难得脆弱地想和时满示弱,想告诉她:我发烧了,很难受。
可短信删删减减,最后,她也没有发送出去。
楼下的木门被人重重地合上,发出了响亮的声响。夏之瑾心头一动,猜测着是不是时满中午没有见到她回来了。
她端着水杯带着些不自觉地期待出了客厅往楼梯口走去。
出乎意料,让她失望的是,回来的人,不是时满。
是很久没有回来过了的时惊澜。
时惊澜像是从哪个会议上刚下来的一般,婉约的黑色长裙外套着利落的长西装,发髻整齐地高高盘起,气势逼人。
听到楼上的脚步声,时惊澜仰头,静静地朝着声源望去。看见是夏之瑾,她不咸不淡地问她道:“怎么这时候在家?”
夏之瑾自从和时满在一起后,和时惊澜单独两人相处时,就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她咬了咬唇,轻声回答道:“请假了。”
时惊澜闻言,微微蹙了眉头。她提着包,往台阶上走了几步,认真地打量了两眼夏之瑾,平静地陈述道:“你发烧了。”
夏之瑾垂眸应她:“我知道。”
“叫医生了吗?”
她语气很平和,仿佛还带着点关心,夏之瑾差点有些想不起来,她是怎样居高临下几次三番地用钱羞辱自己。她敛下眸,把手中有些微凉了的热水喝光,淡声拒绝道:“不用麻烦。”说罢,她转过身,抗拒道:“我先去休息了。”
时惊澜望着女孩高挑纤弱又倔强孤单的背影,微敛了一下眼眸,不怒不恼,眼波淡淡,仿佛带着点了然的慈悲。
她靠着扶梯,从包里取出手机,给时满发了短信,而后,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