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笠成为了小章鱼的新朋友。
她的话比之前更多了。
大概是因为其他水母都不喜欢听她唠叨, 所以她们才把她推出来带小孩吧?
【什么呀?】听见舒窈的吐槽,花笠大声抗议。
【才不是这样的呢!因为你是‘灯塔’诞下的新品种,跟我们所有的水母都不一样, 没办法像我们一样直接从‘灯塔’那里获得知识和记忆, 所以我们当初争了好久谁来教你……】
【我可是赢遍她们的那个耶!】
舒窈仔细看了她半晌。
真诚发问:【你们比的是谁蛰足最短吗?】
花笠气鼓鼓的, 伞盖都蜷在一起,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 不论给她找食物、还是熟练杀鱼, 都是冷着脸的样子。
尽管舒窈看不出这只水母从四面八方不同角度看过去有什么区别, 但她还是知道对方生气了,勉强将自己吃的鱼分出最柔软的腹部肉, 用触足卷着递过去。
【好吧, 别生气了, 这个给你吃。】
花笠将鱼推了回去,气已经消了,语气却仍然别扭,【你叫声姐姐,我考虑一下。】
舒窈乖乖的, 【姐姐, 别生气啦。】
花笠:!
水母重新高兴起来,伞盖下七彩的颜色都比先前更亮,她高高兴兴地绕着小章鱼转圈, 给她扒拉过来更多的食物。
【多吃点多吃点!】
她知道小章鱼被赐予了‘暴食’的天赋, 需要吃很多很多的东西,才能勉强保持在不饿的程度。
她也知道, 其实吃这些鱼、贝壳、水草,根本不能让小章鱼感到满足, 真正能够让小章鱼本能满意的食物,是那些被【灯塔】拖进来的,充盈着不容世界能量的其他生物。
但是小章鱼从来不肯再靠近那些新的海底城池。
所以花笠便努力地给她找这些普通的食物,甚至也没有再要求小章鱼努力长大,因为她觉得自己可以一辈子给这个可爱的、和她们都不一样的妹妹觅食。
……
舒窈当然知道花笠没有说出来的那些话。
她冷眼旁观,将【灯塔】和这些水母的行动都看在眼中。
【灯塔】也是需要进食的。
但祂实在太过庞大,深渊里也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能够满足祂生存需要的能量,所以这些水母们就会被祂赐予各种能力,离开深渊远行,为祂寻找那些能够提供能量的新世界。
每个世界都有被造物主偏爱的宠儿。
这些被偏爱的宠儿,比如生活在宏伟亚特兰蒂斯城的人鱼,比如身躯遮天蔽日,尾巴遒劲有力,牙齿密密麻麻的沧龙群……
来到深渊之后,它们都是【灯塔】的食物。
【灯塔】也基本不主动发动袭击,除却之前小章鱼刚刚出生,错误地将食物当成朋友带去祂身边,祂耐心地出手纠正,其他时候,覆灭这些食物的,都是庞大的水母群。
她们靠着数量、靠着层出不穷的毒.素,与这些新生物进行死战,而每次吃掉它们再回来,蛰足就能和【灯塔】的那些细丝相连,将自己消化的能量全部输送给【灯塔】。
这才有深渊那场盛大的舞会。
水母们是发自内心地欣喜,欣喜于她们的胜利,欣喜于她们能够反哺、供养伟大的母亲,令【灯塔】长存。
但这也是一场祭祀之舞。
因为当舞蹈出现时,就意味着又一个世界的覆灭,被堆在亚特兰蒂斯城旁边的废墟,也变得越来越多。
而小章鱼,从不参加这场舞会。
-
水母们逐渐知道了新生的小章鱼十分叛逆。
但是她们也没有来指责她,更没有告诉她,在看过了她的表现之后,【灯塔】决定暂时中止诞生新物种的打算。
她们只是得空的时候,像以前那样,挥舞着自己的蛰足,游到小章鱼跟前逗她,笑嘻嘻地问:
【听说你追着‘花笠’咬多了,最近都拥有她的能力了,是不是真的?我这种毒.素也不错,很有用的,你要不要尝尝啊?】
舒窈弹起触足,拍开她探过来的蛰足,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但她想到从前被自己吃光的那片银叶丛,后来就有了能够分泌出黏液、愈合伤口的能力,现在啃多了‘花笠’,也拥有这种能力,这不是很正常吗?
她转头去找吃的。
最近深渊里普通的鱼,贝壳和水草都比之前秃了很多。
舒窈吃得也比以前慢,但她已经隐隐约约预料到,倘若自己靠着吃这些存活,终有一天是要再度面对饥饿困局的。
但她不想再因为饿失去理智了。
她怕又发生人鱼那件事的误会,醒来面对不愿意面对的尸体。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增加新食谱,意外就率先到来。
那是‘花笠’出去,作为锚点,让【灯塔】拖拽过来的,新的世界霸主——
利维坦鲸群。
……
鲸群盯上了闪亮的【灯塔】。
进入深渊的第一时间,就用它们庞大的体型和巨大的头颅去撞击【灯塔】,似乎对祂散发的光芒很感兴趣。
它们主动将【灯塔】视作猎物。
留在深渊的所有水母都冲上去抵御,‘花笠’冲在最前面,从这群家伙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威胁感的小章鱼看得吓了一跳,本能地朝着那边游去。
鲸群实在太庞大,锯齿和咬合力也很强,水母们的蛰足甚至没办法切开它们的皮肉,只能以成百上千的长长蛰足作为绳索,试图将它们绑缚在原地。
与此同时,【灯塔】被撞得一震。
祂的身躯倾斜时,整个深渊都跟着颤抖。
小章鱼试图帮上她们的忙,可是对比这些拥有数十米、上百米长蛰足,体型巨大的水母,还有体重达到上百吨的凶残鲸群,她的身形小的可以忽略不计。
无数的水母在战争中死亡。
就连‘花笠’那被修补好的伞盖,也破了一大半。
她们都会死。
她们都要死了。
舒窈头一次痛恨自己的不思进取,竟然没有长大一点点,现在扒拉在鲸群的身上,都像是一朵小小的浮萍。
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它们只需要稍稍摆动身体,带动的水流就足够像海底风暴,将她胡乱拍远。
【姐姐、姐姐!】
小章鱼奋力地朝着花笠在的地方游去。
在那里,无数不同颜色的水母蛰足与伞盖交织,像是一张巨大的彩色毯子,将一只仍未成年的、体型稍小的鲸困住。
她们努力想要划破小鲸鱼的皮肤,将毒.素注入其中。
小鲸鱼发出一阵又一阵凄厉的叫声,而它的母亲围在它的身边,发出愤怒的叫声,张开牙齿却只能咬下一部分纠缠在上面的水母尸体。
花笠因为蛰足太短,只能盖在小鲸鱼一侧的腮上,努力隔绝它的呼吸。
【暴暴。】
她小声地叫着给舒窈起的小名,同她道,【吃掉它。】
-
小章鱼没有拒绝。
她也没想过拒绝,毫不犹豫地从花笠的伞盖下钻入,触足带着曾经从对方那里得到的毒.素,扎向小鲸鱼的腮肉。
她在那一阵胜过一阵的凄厉哀鸣中,肆无忌惮地释放本能,从来只能吃那些鱼虾蟹的触足,终于尝到了它们最渴求的血肉。
充满能量的血肉。
鲸鱼的哀鸣声渐渐力竭。
它倒在水中,巨大的脑袋像是在苟延残喘地呼吸,皮肤下一高一低。
因为幼崽的遭遇,其他本来想袭击【灯塔】的成年利维坦鲸都调转身形,绕了过来,纷纷在附近对这些水母们发动攻击。
海水里都是细碎的水母尸体。
就在偷偷藏到小鲸鱼身体侧面,想要等小章鱼出来的花笠也被发现时——
一只刚成年的鲸鱼发出愤怒的高亢声音。
倒下的鲸鱼不再哀鸣,停止了声息。
意识到自己的弟弟已经彻底死亡,那只鲸鱼便想要朝着它尸体上的水母群撞过去,恐怖的去势能够将那块区域的水母全部碾碎。
怦!
下一刻。
海水沸腾般震荡起来。
一只巨大的、黑红色触足撕破那仅剩的薄薄鲸皮,如遒劲钢铁绳索,将这只利维坦鲸的吻部缠住,甚至阻挡了它的去势。
在鲸鱼退开之后,触足吸盘上探出的凶狠獠牙,划破了它的肌肤,剩余的水母们一拥而上,趁势将毒.素注入。
……
小鲸鱼的尸体里,钻出一只巨型章鱼。
当她加入这场不死不休的争斗中时,她的身躯还在不断地成长。
而当她与最大的那只利维坦鲸肆无忌惮地撞在一起时——
其他的水母都只能避退到旁边。
看了会儿,发现章鱼没落在下风,她们便纷纷朝着花笠围过去,【她怎么忽然变这么大了?】
【这小家伙原来这么能吃吗?】
她们好奇地询问。
关于“暴食”的天赋,【灯塔】只传达给了小章鱼的引领者花笠,花笠此刻便非常欣慰地为其他同伴解答:
【这就是她真正的能力。】
【能够喂饱她的,不是肉,是这些其他‘特性’,比如利维坦鲸的独特体型,撞击能力,还有牙齿的咬合力。】
小章鱼吃的从来也不是肉,是特性,是天赋。
所以才能够拥有与花笠一样的能力。
她已经做好准备,等会儿要让长大的章鱼露出柔软的肚皮,让自己用蛰足摸摸,是不是连口器的咬合力都比之前强。
-
舒窈反应过来的时候,这片鲸群已经被她和其他水母携手消灭了,她的体型也变得如山岳般庞大。
花笠还得游好一会儿才能到她的眼睛前方。
【吃饱了吗?】
彩色水母指了指那群鲸鱼撕碎的其他水母尸体,语气里流露出遗憾,同她道,【要不把她们也吃了吧?这样她们就也能回到‘灯塔’的怀抱了。】
舒窈想了会儿。
选择乖乖听话。
然后和花笠,和其他的水母们,一起回到【灯塔】身边。
这一次,水母们相连的、签在一起的蛰足里,还多了八条黑红色的、遍布吸盘的触足。
盛大的舞会,仿佛要和从前一样开始,不过这次,围绕在深渊【灯塔】旁的水母,数量骤减了很多。
在灯塔那无数雪白的细丝漫过来,即将接入她们的蛰足时,花笠却忽然在所有水母意识相连的频道里出声道:
【妈妈,可不可以让她们回来?】
其他水母听见,纷纷附和。
【对,我们这次把那群可恶的鲸鱼全部都吃完了,有很多很多的能量,可以重新让她们回来吗?】
她们央求着【灯塔】,想要深渊像从前一样热闹。
就连舒窈,也头一次表示愿意向【灯塔】供奉自己体内的能量,全部被夺走也没有关系的,她以后可以吃更多。
……
【灯塔】安静了很久。
直到水母们听见祂的一声叹息:【可是,想要她们重新出生,这次的能量并不够。】
水母们陷入沉默。
她们纷纷表示,自己会比以前更努力的,而她们也是这样实践的。
在【灯塔】光芒照亮深渊之后,花笠身上的光比之前黯淡了很多,舒窈的巨大体型也缩水成了小小一只,连给她修复伤势,都需要趴在她的伞盖上,努力糊过去。
【不用啦。】花笠将她拨下来,温柔地跟她说:【不用修,没事的,我们马上就得出发了。】
因为答应了【灯塔】会提供更多的能量,以重新与那些死去的水母重逢,所以在这次舞会结束后,所有水母都离开了深渊。
就连舒窈,也跟着花笠越过深渊缝隙,努力抵达其他海域。
在深渊所有动植物被啃秃之前,小章鱼终于放过窝边草,出去吃其他饭了。
又因为她实在很强,所以每次她都能将自己吃成之前的庞大体型,和花笠一起回到【灯塔】的身侧。
直到【灯塔】的光芒愈发明亮,仿佛能亘古不熄时。
水母们围在祂的身边,又一次问祂,可不可以将之前的姐妹们复生呢?
亮着光的、细白的【灯塔】蛰丝探来。
伴着祂混沌的声音落下。
【可以。】
祂说,【不过,你们需要和她们一起重生。】
-
【灯塔】对这一批孩子实在很不满意。
她们本该是祂衍生出的武器,是祂延伸去其他生机勃勃的世界的、更长的蛰足,可是现在她们都在做什么?
她们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感,甚至还要求祂牺牲自己的能量,去复活早就死去的那些武器。
祂觉得自己应该早一些行动。
在她们包庇暴食者,私底下还将那个叛逆的孩子夸成是深渊独一无二存在的时候,就收回她们的天赋与生命。
下次,祂会记得制造出不需要这么多情绪,只需要为祂的意志服务,执行祂命令的存在。
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
在祂说完那句话之后,处于水母群中的章鱼立即拉着花笠后退,松开了与其它水母相连的触足。
她已经猜到了【灯塔】的打算。
现在漆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
也因此,在【灯塔】通过蛰丝收回对那些孩子的赠予和生命时,这次的舞会不再有曼妙舞姿、没有那些彩旗般飘扬的颜色。
有的只有一具具黯淡无光的、变成灰色的,失去生机的水母尸体。
无数尸体堆起在【灯塔】本体旁,她们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就用自己成为了反哺祂的养料。
而【灯塔】只是对她们这两个逃离的孩子叹气。
【相信我,重生之后的你们,会比原本更优秀。】
……
舒窈早就觉得不妙。
从【灯塔】第一次听见花笠问的问题,陷入漫长沉默开始,她就预料到那些水母的复生将是困难重重。
但她没说。
因为她觉得,只要花笠姐姐高兴就可以了,她愿意陪着花笠去做任何事,变成【灯塔】的工具也没关系,只要这次能够将在意的家人留住就好。
可是……
同样情感充沛,平日和其他水母们打打闹闹互相聊天,一起作战的花笠,目睹她们以这种形式回到【灯塔】的怀抱,似乎完全呆住了。
她愣愣地被还没交出能量的小章鱼拽着躲过【灯塔】的细丝,被舒窈带着一路往【灯塔】触及不到的地方游。
直到逃出很远很远。
小章鱼用两条触足捧住她的伞盖,轻声安慰她,【别难过了,姐姐,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看看我,别难过,好不好?】
她把自己藏起来的那片,曾经被花笠修好的漂亮鳞片拿出来,小心地系在了花笠的伞帽旁边。
每一阵海浪流过,那块鳞片都会像水中风铃,飘扬起来,让她变得更加漂亮。
-
从那天开始,花笠拒绝了任何跟外界的交流。
舒窈完全能理解她的状态,学着她从前的样子,给她搜罗深渊边边角角的奇怪食物,跟她分享好吃的,将自己以前偷偷吃完、从不分给她的美食也找了出来。
可是这只水母没有再进食。
她深陷同伴死亡的悲伤无法自拔,甚至自责,如果当初没有向【灯塔】提出那个要求,是不是其他还活着的水母就不会死?
她郁郁寡欢。
小章鱼治不好她,只能看着她就这样慢慢憔悴。
就在小章鱼再也不出去觅食,就这样陪着她待在深渊废墟里,想和她一起陷入愈发漫长的沉睡时,一只水母飘过了她们在的地方。
【咦?】
那只水母戴着蓝色的大帽子,边缘还有繁复的花纹,好奇地用蛰足扒拉着废墟的边缘,出声问道,【这里怎么也有同伴?】
那是花笠第一次对外面的话做出反应。
随着冒出来的水母越来越多,粉色的,紫色的,小小的一群环绕过来,她也跟着动了动蛰足。
舒窈却对此非常警惕,她对这些被【灯塔】重新诞下的陌生水母没有任何兴趣。
但花笠却仿佛看见了从前的同伴。
起初有章鱼的阻拦,她还只是在废墟里愣愣地抬头去看其他水母环绕在自己身边,后来终于有一天愿意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是:
【我想和她们一起玩。】
舒窈低头看着自己黑红色的、无论怎么样都变不成水母形态的触足,陷入了沉默。
很久,才开口道,【姐姐要早点回来。】
她说,【我找到了很好吃的东西,我会给你带回来的。】
……
那天花笠准时回到家,比从前的所有时候都要快乐,她鼓动着伞盖,跟小章鱼说,她错怪了母亲,那些姐妹真的重生了。
她们和以前一样,只不过忘记了从前。
舒窈想起【灯塔】说过的话,却不愿相信。
但她看着每天都出去找那些水母,和她们一起跳舞,和她们拉着蛰足在深渊畅游的花笠,说不出一点破坏气氛的话。
她也曾暗暗跟上去,想偷偷看看那些水母的真面目,却没发现什么端倪,后来只好专注地在家里等花笠慢慢被这些似曾相识的面孔治愈。
因为深渊里能吃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少。
所以出去狩猎的舒窈,跑得也越来越远。
直到有一天。
她回来的时候,家里没有花笠的身影。
她游遍整个亚特兰蒂斯废墟,用触足去摸那些柱子碎片和砖砾,来回找了四五遍,只在角落里找到了一片红绳断开的鳞片。
它很久没被保养了,又重新变得黯淡下来。
是姐姐主动丢掉它的吗?
就像丢下她一样?
小章鱼呆呆地这样想着。
却还是不肯相信,游出去找每一只路过的水母,想要问问她们有没有见过花笠。
-
【没有啊。】
【我们当中没有叫做花笠的。】
【你又是谁啊?我怎么从没在‘灯塔’身边见过你?】
那些水母们好奇地围着她,舒窈没管她们,仍然埋头在这偌大的深渊,想要找到那顶色彩纷呈的伞盖。
可是她怎么也找不到。
除了【灯塔】所在的区域,哪里都没有她的姐姐。
她游一段,就折返回那些废墟一次,生怕自己错过对方回家的时间,但废墟里再也没有那道身影。
直到她找到几只眼熟的、平日花笠很喜欢一起玩的水母们。
【没有呀,】她们讶异地看着她,【我们今天没看到她呢,你要不要去其他地方找找?】
舒窈只能再继续游。
不知道在这片区域游了多久,筋疲力尽地想着,要不要去【灯塔】身边找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聊天声。
不再是从前那样带着好奇和善良,而是极具恶意。
【嘻嘻,那个叛徒,杀死了吗?】
【我本来想将她带回‘灯塔’身边,可是她怎么配?只有像我们这样的乖孩子才配待在母亲的身边,她这种叛徒不可以。】
【她不是很喜欢那片破烂的地方吗?就长眠在那里好了,还有那只傻傻的异类,要不是她太警惕,她俩能埋一块呢。】
【你们猜,那个笨蛋还要找多久?】
【哈哈,永远找不到啦!哦我知道那个异类的名字,是章鱼,是‘灯塔’不小心生下来的异端!】
……
舒窈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当初捡到鳞片的地方。
触足们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开始变身刨土的工具,使劲扒拉那些砖块碎石沙砾,现在这些普通的建筑垃圾已经不会划伤她了。
不知刨了多深,她看见了地面下的那只熟悉的、半透明的伞帽,里面的颜色都黯淡了大半,可是仍旧在呼吸般地动弹。
她的蛰足被撕扯得破破烂烂。
比从前都要糟糕。
可是她还活着。
直到被小章鱼挖出一半,还很轻地打了个招呼,【嘿。】
她说,【刚才突然想和你玩捉迷藏,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找到了?你还挺厉害的嘛。】
舒窈默不作声,使劲挖,想把她的其他部分都挖出来,那根能治愈她的触足也使劲分泌着能让她恢复的黏液——
可是花笠体内有其他毒。
那些新生的水母,更新换代的剧.毒,也是没被小章鱼尝过、还没来得及产生抗体的毒。
她不想让小章鱼做无用功,于是出声道:【暴暴,你说对了,她们真的……和以前不一样诶。】
【你别不说话嘛,你跟我说两句啊,你是不是生气了啊?】
【别挖了好不好,我现在好丑,我不想被挖出来了……】
-
舒窈默不作声地,直到重新在这废墟下见到花笠的躯干。
蛰足一根不剩。
彩色的部分黯淡了大半,剩下一半还漫着不详的黑色,而她的黏液怎么涂抹,都没有能让那片恢复如初。
甚至中央核心的器官也已经变了颜色。
花笠又对她开口,【你别难过,是我乱跑,我应该相信你的。】
好像直到此刻,她才清醒过来,意识到从前的姐妹们再也不会存在,那些相似的水母躯壳里都是陌生的存在。
她语气变得很温柔,就像第一次来找小章鱼的时候那样。
【她们给过我选择的。】
【我本来想回到‘灯塔’的怀抱,可是我怕你独自留在这深渊里太孤单,所以我选择留在这里——】
【暴暴,你把我吃下去吧,这样姐姐也能永远陪着你了。】
这是舒窈第二次听见这个要求。
曾经她真的以为是自己弄错了对食物的情感,擅自对【灯塔】的食物产生了感情,将对方当成了朋友。
就像是家长带回来了一只小狗,孩子以为是能陪着自己的宠物,互相陪伴着玩了很久,某次回家却见家人磨刀霍霍,将那只小狗做成了狗肉大餐。
所以她不再靠近小狗。
也不靠近每一只像宠物、像食物的存在,只和家人一起玩耍。
可是这一回,【灯塔】却将屠刀也举向了她的家人。
内心那块坍塌过的地方,轰然倾陷、塌出比从前更大的空洞,那是被挖走了友情之后,又被挖走亲情的空洞。
祂该死。
那些欺骗姐姐的拥簇者也该死。
小章鱼的脑海中不期而然地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她想起自己刚刚诞生时,最先产生食欲的存在,想到自己曾经吃下去的那些种族天赋,冷静地判断,现在那些细丝,应该不再会划伤她柔软的皮肤和口器了。
既然【灯塔】不愿意将那些家人还给姐姐,那她就去帮姐姐夺回来,这样姐姐应该不会再孤单了?
……
【暴食者】重新出现在【灯塔】面前时,不光吃掉了祂刚刚生产出的所有新生水母。
还将祂的蛰丝也毫不犹豫地咬下。
曾经被赐下的【暴食】天赋,伴随着如利维坦鲸一样的巨大体型,撞向【灯塔】之后,还从祂这里,同样吃掉了更多——
第一口。
她就夺走了【灯塔】自诞生时就拥有的不死天赋。
只要有这项能力在,【灯塔】就能够在能量超负荷的濒死时褪去躯壳,带着从前的记忆,再度开始生长。
然后,她吃掉了三分之一的【灯塔】身躯,那些都曾经与花笠的同类们相连,携带着她们、或者是从章鱼这里得到的能量。
与此同时,【灯塔】也无比愤怒地用那些细丝切开她的触足,试图将自己的天赋夺回,却发现这项被分离出去的【暴食】能力,恰好与自己相克。
祂无法收回她的【暴食】能力。
就像是自然界诞生的太过强大的掠食者,终有一天,身边会长出克制自己能力存在的植株。
或许从祂想要生下第一个异类开始,就注定了这场命运。
为了存活下去,【灯塔】只能立即开始无限繁衍后代,然后就连这项【繁衍】能力,也被吃下去。
被【灯塔】能量喂得过饱的舒窈,陡然停止了攻击。
她感觉到那种前所未有的奇怪燥热,几乎令她失去理智。
-
【弑君者】出现的那一日,并不是被【灯塔】和那些新生水母打败的。
她是自己离开的,带着大部分的【灯塔】蛰丝,将它们妆点在死去的花笠身旁,然后,自己也趴在了旁边,想和她成为整整齐齐的一家人。
吃下部分【灯塔】,非但没有让她觉得满足,反而感觉心中那个空落落的,坍塌的地方更大了。
黑暗不断倾塌、陷落。
连着她的三颗心脏一起侵蚀。
不知过了多久。
那片黑暗从她巨大的身体里漫出来,慢慢变成浓雾,将她和那片废墟包围,曾经闪亮的半月形鳞片,和那片花笠的墓地,一同被黑暗吞吃。
失去了朋友、也失去了家人,孤独的【弑君者】心存死志。
然后,这份痛苦和【不死】天赋互相对抗,直到在她体内衍生成新的存在,让她能够重新活下去的存在——
黑暗如浓雾翻滚,越来越剧烈地颤抖。
然后在某一天,它平静了下来,从里面钻出一只有着黑红色触足、可爱的小章鱼。
小章鱼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片深渊,眼中充满了澄澈与好奇。
然后。
它聆听到来自体内的其他稚嫩声音。
【呜呜,饿饿!】
【饿饿,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