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野龙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同时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接着又叹了口气。

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是心底缺了一块，那怕是呼吸他都觉得格外难受。

他是这次《胜者即是正义》动画制作组的总作画监督，但同时也承担作画监督的职位。换而言之，他在制作组里面担任着修改原画，让整部作品画风保持一致的工作——毕竟一部作品里是有许多位原画师的，他们虽然说会尽力临摹东野司的原作画风，但总归还是不同的人画出来的，画风、线条习惯肯定也会有微弱的不同，而作画监督的工作就是将这些不同修整，让作品保持一致。

这工作量很大，但没办法。

因为矢野龙一所属的东京PW动画制作公司与都京动画制作公司相比就是个小作坊，身兼数职的情况经常有所出现——就好像这次《胜者即是正义》的总监督就是他们社长大贯勇人担任。

PW公司虽然不大，但是制作出来的东西可基本上都是精品，那怕是在动画业界里都享有盛名，会社里的氛围也很好，几乎人人都热爱动画制作，是一家专门产出动画精品的小公司。

用一句俗套的话来讲，这就是一家用爱发电的公司。

在2004年的日本动画业界，资本还没有类似于前世轻小说动画制作那样大规模涌入，用爱发电的现象其实不少，猝死的动画制作公司员工其实在业内确实有不少。

而这次接下《胜者即是正义》，也是因为PW公司想要借助原作者东野司的名头，将他们这个小作坊的名声在业界内部彻底打响的第一步。

因为那可是东野司的漫画原作啊！

说句不客气的话。

整个PW动画制作公司里的职员都特别喜欢东野司的漫画，因为东野司只产出精品漫画，从来都不偷工减料——这让他们有了极大的认可感。

也因此，当初《胜者即是正义》放出动画化消息那一刻，就有无数制作公司找上浦岛出版社，都想啃下这块肥肉。

PW动画制作公司至少干掉了前面七八家动画制作公司，努力把它们踹进土里，而且还对投资方以及浦岛出版社许诺在今年十月份前一定拿出成果……当时还签了字盖了章，差点没画押。

顺利拿下《胜者即是正义》后，PW动画制作公司就暂且谢绝其他动画制作，全心全意投入到《胜者即是正义》的制作中——

所有人都攒着气力，想着要做出精品来。

努力了两个多月，终于做出了能够拿来让人过目的雏形，所有人都群情激奋，这可是东野司这位国民畅销漫画家的第一部动画化作品（《午夜凶铃》是动画电影化），再努力努力一部动画精品就要诞生在他们手中了……

倘若真能大卖，以后再接手类似动画制作就没什么压力，名声也能捞回来一大笔，连带着他们这些制作组成员也能沾光，履历上面能添加一个‘曾经参与东野老师《胜者即是正义》制作’的词条。

这就好比前世参与《海贼王》、《火影忍者》动画制作一样，在业界里相当于镀金的。

所有参与进《胜者即是正义》制作的职员都做着美梦，然后……

一把火下来，把他们全部都打醒了。

想到这里，矢野龙一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觉得很可惜，同样也觉得很不甘心。

全制作组的心血就这样消失了。

而且按照原本来讲，登门道歉的事情本来不应是他过来的，毕竟他在整个制作组里的地位只能说是中偏上，而且年龄也才二十七，算得上是比较年轻。

但是没办法啊。

制作组的总监督与副监督两个人都躺在医院里抢救，重度烧伤，生死未知。

要不是他昨天与妻子约好一起出门给儿子挑选生日礼物，他现在估计也躺在医院里面等抢救了。

整个《胜者即是正义》制作组没有可用之将，所以不得已之下，就派来了他与浦岛出版社正式进行交谈。

就连矢野龙一都没想过，自己居然是因为这种情况而与那位传闻中的东野老师见面。

他再度叹了口气。

向浦岛出版社赔礼道歉后，还要尝试申请将《胜者即是正义》的制作周期延长……而且因为不少动画制作组成员受伤，质量也不能保证了。

简直就是天降横祸。

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后，矢野龙一要去一趟监督大贯勇人的家中，对他的亲族说一声抱歉——毕竟现在就大贯勇人的伤势最为严重。

矢野龙一整理了情绪，又检查了衣着，这才进入浦岛出版社。

这次过来就是挨骂的，因为现在PW动画制作公司交不出作品，也会导致之前浦岛出版社与投资方的广告宣传费用打水漂。

可挨骂归挨骂……最重要是保住《胜者即是正义》的制作权，要不然索赔费下来，大贯勇人一家就真的要流离失所了。

一路向上，随后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矢野龙一进入会客室。

此时里面早就已经坐了一男一女两人。

男性青年面孔清秀好看，目光透彻，他一见到矢野龙一就站起身，和气地笑着自我介绍：“你好，矢野先生，我是东野司。”

旁边的细川小春也站起来自我介绍一番。

东野司这微笑和善的表情让矢野龙一略微愣了愣。

他在来之前其实就已经设想好东野司站起来指着他鼻子痛骂的情形，毕竟作为《胜者即是正义》的原作者，东野司的作品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出产，甚至有可能低质量出产，这必然会影响到东野司的收益。

“矢野先生，请坐吧。很抱歉这个时候还要和您商量这些事情。”

细川小春伸出手，抱歉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矢野龙一勉强撑出笑容。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细川小春与矢野龙一开始商量具体的方案，并且提出倘若PW制作公司无法继续制作，那浦岛出版社将会找其他动画制作公司。

这自然是矢野龙一不愿意看到的，他反复推辞着，同时偶尔观察东野司的反应。

在这种时候，漫画原作者的态度就攸关重要了，特别像东野司这种国民级的漫画作者，他倘若开口，浦岛出版社就绝对不会无视。

可出乎矢野龙一意料的是，东野司全程没有说话。

他没有因为矢野龙一的推辞而动怒，只是用平静的目光看着矢野龙一。

过了好一会儿，东野司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矢野先生，负责《胜者即是正义》动画制作的其他员工有没有受伤？”

东野司这句话让矢野龙一有种说不出的愧疚感。

因为交不出作品的是他们，严格来讲东野司才是这件事最大的受影响者。

但这位受影响者并没有迁怒于他，反而关切地问了一句。

“动画总监督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依旧在观察情况，多人轻伤，数人死亡。”这个问题让矢野龙一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没有隐瞒，直接回答。

“……那我判断现在的PW动画制作公司无法接手《胜者即是正义》制作，矢野先生应该不会否定吧？”

“这……应该还保留有残余原画的，只要接着之前的进度继续做下去……”

“就算保留原画没有被焚烧，但烟熏等情况也会损毁原画吧？”东野司继续问道。

矢野龙一深深地叹了口气，决定放弃：“之后我们会清点具体损失，倘若无法续上进度继续制作，那么我们就会放弃这次《胜者即是正义》的动画制作。”

他说完这话就深深地对东野司与细川小春鞠了一躬，憋了好久，总算是没流露出什么脆弱的表情来：“真的十分对不起，东野老师。”

看着矢野龙一离开的背影，东野司也是摇了摇头。

并不是他想要刁难矢野龙一，也不是他想当这个反派角色，可如果PW制作公司无法完成《胜者即是正义》，一直拖在那里，有损的就是他与出版社的利益。

当然，也有东野司主动加入动画制作组这个方法……但前面也已经说过，东野司并不是神仙，他一个人是无法完成整部动画制作的，所以他也只能表示爱莫能助。

细川小春也是叹了口气，这种突发情况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犯人纵火的原因在经过警察调查也清楚了。

理由很荒谬，荒谬到东野司都忍不住皱着眉毛觉得这次PW动画制作公司简直就是遭了无妄之灾。

原因是犯人发明了一个生造词，而PW动画制作公司在制作一部动画作品中使用过那个生造词。

对方觉得是PW动画制作公司剽窃了他的创意，于是在网上与PW动画制作公司的粉丝高强度对线，结果被人喷得抬不了头，最后愤而对PW制作公司本部下手。

“据说制作《胜者即是正义》的时候，矢野龙一他们这批动画制作人长期熬夜过一两个星期……”细川小春感叹着说了一句：“他们公司的社长大贯勇人我是认识的，是个很不错的人，身材胖胖的，属于那种特别热爱漫画的人，平时也没什么架子，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特别喜欢漫画？”东野司侧头。

“事实上进入这行业的人，或多或少其实都比较喜欢漫画的。”细川小春整理着文件，看向东野司：“像我们浦岛出版社挺多编辑前辈，就是以前热爱漫画，所以才愿意入职的……大贯先生也差不多。东野老师难道不是吗？”

这话倒是把东野司给问到了，他当初是觉得漫画能够补贴家用，而且见效快，所以才选了漫画作者这条路。

好在细川小春也没继续问，她只是把手里的文件收拾好了，才继续说道：“不管各行各业，都有这种特别热爱自己工作的人。说起来，PW动画制作公司过两个星期会有个献花葬礼，就在他们公司附近，东野老师你想过去看看情况吗？”

“去吧。”东野司点了点头。

对方是在制作《胜者即是正义》中途出事的，他也不至于这么没有人情味，连个献花葬礼都不去参加。

……

PW动画制作公司的献花葬礼是在两星期后，但让东野司没想到的是，这期间又出了许多问题。

或许是不如前世京都动画制作公司那般出名，在得知PW动画制作公司遭人纵火，《胜者即是正义》的制作周期可能要延长，甚至要到明年的时候，不少原本期待着《胜者即是正义》的粉丝直接在网络发布了谩骂以及指责的帖子。

有人指责PW制作公司是否真的存在剽窃行为。

有人则表示没有那个金刚钻就不要接《胜者即是正义》这种瓷器活。

还有人直接恶毒地发表评论——没保住原画的大贯勇人快点去死吧。

说这种话的人一开始很少，到了后面就逐渐增多。

不少人都在给PW动画制作公司施压。

这过程让东野司也是没想到，但很快他就想到了什么。

指不定是之前被PW动画制作公司挤下去的那些竞争动画制作公司在施压。

制造网络舆论嘛，这很正常。

特别是PW动画制作公司究竟能不能挺过这一关还不清楚，他们趁着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倒也是能够理解的。

只不过这手段实在让东野司不太舒服。

他皱紧了眉毛，翻看着网络舆论。

“祸不单行啊。”

东野司只能摇摇头。

这确实是祸不单行。

就算是东野司站在旁观者角度去看，也禁不住同情PW动画制作公司。

正当他放下鼠标，打算去工作桌边继续准备《非自然死亡》的时候，旁边放着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东野司抬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他挑挑眉，将其接通：“喂？请问是哪位？”

“是我，矢野龙一，东野老师。”那边的矢野龙一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憋了有很多话想对东野司说一样，但说到最后，也就只是一句：“大贯社长去世了。那个……我们这边有东西想要交给您，能不能请您过来一趟？地址是……”

矢野龙一情绪很激动，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看得出来，他与大贯勇人的关系应该不错，要不然也不至于这样。

二十多岁的矢野龙一话只是说到一半便停下来，再也憋不住情绪：“东野老师，我们真的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