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一晃而过,转瞬间,便是足足过去了五日。
徐堰在长乐城的一番动静,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很快传遍了大郑十一郡。
他竟还能活着,这个消息,的确出人意料。
长水观主现出原形的那一晚,早已是难耐腹中饥火,神智模糊。
不然,也不至于做出当街食人,硬撼飞牛卫的癫狂举动。
可在长水观主硬撼飞牛卫,被老天官擒拿前。
长水观一众弟子,早被他啖食殆尽。
当时便在长水观,且修为低弱的徐堰,居然能存活下来。
的确令人讶异。
也因为徐堰的闹腾,长乐城守卫何止森严了数成。
他斩杀活尸的计划,已是一拖再拖,足足过了五日之多,直到今天,才有了定数。
一架黑金色的华贵马车里,白术双手平放在膝上,一动不动,如同尊石雕。
在身边,虚岩三个光头抱成一团,正鼾声如雷。
这些天里,关于妙严大禅师,关于人魔,关于那对白眼,以瘟疫般迅疾的速度,也极速蔓延开。
一尊无敌人仙,而且是素以慈悲称道的禅宗高僧。
他的抉择,令天下人都看不透。
妙严大禅师曾于郑、楚两国边地修建飞云寺,以一己之力,换得数十年烽火未起。
而随着他坠入无边恶道,这天下的波谲云诡,又添上一分复杂色彩。
而徐堰能以三境阳符之身,打破紫雾的铁律,也是因为妙严大禅师。
《易鼎心经》……
这是妙严大禅师在成就人魔后,观摩紫雾变化,所亲手创出的心法。
它打破了紫雾对下三境的限制,无论是胎息、练窍或是阳符……只要修行这心法,就能从容牵引紫雾入体,人人便都是人魔。
人魔不再是中三境的专属,妙严大禅师将易鼎心经广布天下,便如在干燥枯草下,投进了一点星火。
燎原的态势,已逐渐烧起来了……
数千年来,士庶的区分,高位对下位者的奴役,褕衣甘食与褐衣蔬食,贵人与庶人——
这些彼此对立百千年,像是永不可移的东西,随着紫雾的出现后,正一点点,在慢慢变化。
无论何种心法,武学,越是高深,制约也就越多。
虚弘修行的《天平牛魔正经》,每日都要服食至臻的铁精,来养护肉体;虚常的《妙法心经》,更是每破一境,就要在心底养育一颗法莲子……
至于赤龙心经,就更不必提。
那焚起于心海的赤龙劫,即便是第五境,第六境,一个不慎,也再难幸免。
或是资质,或是资粮……
这样的先决条件,意味着即便大开天下武禁,授法于万民,彼此之间,依然还会有高下之判。
天底下,永远不可能存在绝对的均平。
人与人,毕竟是不同的。
可紫雾这个异数,以一种巍峨而不可动摇的姿态,悍然撞进世人眼帘。
无人知晓它的来历,即便是绝地天通前,也不曾有过这般诡异的天象。
没有壁障、没有关隘,无须根骨,也不用悟性和资粮……
只要能抵住紫雾里混沌而稠密的呓语呢喃,境界的提升,就如吃饭喝水般轻易。
原本只有中三境的体魄和神魂,才能做到这点。
可自从妙严大禅师堕为人魔,这尊无敌人仙不知出于什么用意,创出《易鼎心经》后——
紫雾的妙用,便不只拘泥于中三境。
它虽艰涩,却也并非太难。
比不过《赤龙心经》,与虚常修行的《妙法心经》相比,在难度上,也是大有不如。
在妙严大禅师将心法播种天下,遍传中陆后。
人魔的数量,也如雨后春笋般,急速多了起来。
乱世的薪柴,已经悄然开始燃烧了……
一念至此,白术眼神闪了闪,心底不由得涌现出股焦躁。
徐堰最后那句话,他可没忘记。
妙严大禅师,徐堰……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革鼎天下么?
“小师弟,你不用担心的。”
不知何时,原本鼾声如雷的虚岩竟醒了过来。
他揉揉眼睛,狠狠一把推开旁边的虚羽。
“天塌了,自有高个子顶着,夫子、宣文君、方丈,那些人仙都还没有动作,你再操心,也是无用的。”
“夫子?夫子还在人间吗?”
“天晓得。”
虚岩摸摸脑袋,笑了一声:
“一个活了不知几千几万年的人,天晓得是不是儒门那些穷酸,专用来吓唬我这等老实人的。”
“你只要好生修行,别的都不用多想。”
高胖和尚坐来白术身边,轻轻拍拍小和尚的肩膀,宽慰道:
“你若能拜入金刚圣地,可就真正给老师和师兄们长脸了,以后喝酒吹牛,师兄也更有底气些。”
“戒律上说不能饮酒。”
“我偷偷喝!”
两人对望一眼,都笑了起来。
人魔的数量日复一日增多,食人的惨案,也在一日日增多。
无论人魔还是活尸,他们都压制不住食人的念想。
渴血的冲动,足以令他们撕碎人伦礼法的衣衫,化作一头赤裸裸,毫无理智的恶兽。
这样的革鼎,真的是革鼎吗?
让一群食人的恶兽为万世开太平,怎么想,都觉得荒谬。
白术用两根手指轻轻抵住眉心,目光微凝。
在昨日,孙将军府里传来一份急报,他当时在场,也瞧见信上的文字。
信上,说的是一座边陲小城。
一个潜力已尽,只待老死的练窍武夫,在得到《易鼎心经》,化身人魔的故事。
也不知他潜藏了多久,等到发觉时,小城百姓已被他吃了大半。
那个老死的练窍武夫,更是成功突破阳符,成为实实在在的第三境。
此类人间惨状,一时间都是层出不穷。
虚岩口头不说,心上却也是沉重万分,愁眉不展。
乱世将至,这人魔,便是真正的乱世。
不过……
白术内心轻笑一声,忽得释然了不少。
这样一来,就不用发愁属性值了……
两人又默默坐了一会,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四位大师。”
揭开帘子的车夫满脸堆笑,他殷切躬下背脊:
“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