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惊。
“崩!”
弓弦震响,似乎响在所有人的心里。
丛林之中,地面震颤,古树摇曳……
一道虹光,先是火红,再到冰蓝,刚一出手,就已射中目标。
银色大鹰尖唳着,鹰目瞳孔收缩,露出人性化的绝望神色来,只是弹到半空,还没来得及第二次扇翅转折。
已被那道冰蓝光芒一穿而过。
蓬……
天空溅起血雨。
无数银白羽毛纷纷扬扬落下。
“竟然,竟然是射日秘法,他从哪得了传承?”
宇文英紧紧捂着胸口,扑的喷出一口鲜血。
这头海东青,虽然只是猎宠伙伴,但却并不是单纯的兽宠。
就如碧灵蛇姬的灵蛇一般,他对这头神鹰,也是运用过天巫教的心血相连法门祭炼。
不得不说,祭炼的法门,其实很有用处。
本来就神骏非常,灵智很高的神鹰,在天巫秘法的培育下,变得极有灵性。
可以说,是他得力臂膀,也是最好的伙伴。
可是,此时,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伙伴,被一箭穿胸炸成了血雾。
完全使不出半点力气。
……
“竖子,安敢如此?”
剑老人已经出离愤怒。
他好像听到了远处那痛苦的怒吼,看到了宇文英扭曲的面容,心中羞怒愈盛,手臂伸直,斜拉宝剑,身影前方气芒吞吐,化为青黑色剑浪,疯狂冲来。
沿路冲击。
七八棵拦腰合抱粗细的乔木,被他一撞,破碎倒塌。
以身化剑,含怒一击。
这是自己的疏忽,唯有以血还血,用鲜血来弥补。
“以为我真的怕了你?”
陈平面色冷然,腹中那颗提前吞下的玉参丸猛然爆发热力,刚刚被那一式“射日”几乎抽干精神气血和元气,飞速恢复了过来。
从假装入洞逃离,到引诱血猴追击,再到敛息藏形,以惯性思维瞒骗过剑老人,提前吞下药丸,反向冲击,全力一箭射死神鹰。
各个步骤,环环相扣。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箭出手,短时间之内,根本就不可能脱离剑老人的追击。
就算对方是个死人,在他的身边动手,也不可能完全不会察觉。
这么短的距离之下,气机锁定之下,也不可能脱出对方攻击范围……
不过,陈平也没有奢望彻底摆脱这位绝顶高手,他想要争取的只是一刹那而已。
腹中热意融融,他头脑却是冷静如冰。
手腕一翻,收弓换剑,陈平一剑缓缓刺出。
无数虚像影影绰绰,随着他沉腰作势一剑刺出,九九八十一剑,化为一剑。
他知道,自己的修为境界,远远比不上对方,但那又如何,不比内气,就比体魄。
无生剑下,冥灭生机,磨灭气血,攻伐五脏六腑,损耗精神……
的确是很难抵挡。
尤其是那丝剑意雏形,直接引动四周天地元气,一剑斩出,化为狂潮怒浪般席卷。
这时候,所有的躲闪、退避举动,都只会更加增添对方剑势威力。
直至被一剑斩成渣渣。
所以,必须先挫其锋,承其锐,趁其力尽之际,再行脱身……
陈平立在原地,就如一棵不老苍松。
剑影重重……
陈平脑袋像是被大锤击中,眉心突突狂跳,气血疯狂沸腾,内腑如受雷击……
无数针芒般气劲扫过,他全身毛孔都喷出丝丝血线。
接了一式无生剑之后。
即算凄惨成这般模样。
身后背负着的花脸儿,仍然没有受到半点伤损。
他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意。
‘终于,还是挡住了啊。’
对面锋芒已尽,剑势受挫。
陈平身形就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冲上半空,就化为一头新燕……
绕空微折,再次化为翩翩蝴蝶,窜入丛林之中。
剑老人本是杀气凛然的老脸,闪过一丝错愕。
他本以为,对方就算不在这一剑之下被斩成两段,也会五内俱伤,生机灭尽。
却不成想。
无生剑剑势斩落,对面就有数十剑上百剑,化为一剑,阻挡缠绕。
剑剑卸力,让自己的斩击攻不到实处。
更离奇的是,那柄凝霜宝剑上面,传来的庞然巨力,让这位浸淫剑术一辈子的老人,也差点有点怀疑自己的宝剑。
这哪是剑,是锤吧?
剑上足有万斤之上的巨力爆发,重重叠叠,无有穷尽。
以至于,剑势接触之后,剑老人双臂微酸,身形震退。
气机受挫,一时半会,竟然没有能力继续追击。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身影远飞如蝶,脱离了气机牵引。
“好小子。”
‘只是刚刚步入三阶,就能挡我四阶圆满,领悟出一丝雏形的剑意。这天赋,这根骨,又是何等的惊艳。’
可惜,这一剑之后,已然注定成为敌人,却是放手不得。
迟了一步,剑老人心中惊叹,却没有颓丧。
他有自信,对方就算是脱身而走,没有死在当场,也必然会受到重创,逃不了多远。
自己的失误,就让自己来弥补吧。
剑老人一剑无功,脱了战圈,却没注意到,身边那红头发的血猴,已经跳跳蹦蹦的从头顶树梢,红着眼睛使劲追赶。
与剑老人的想法,其实是一样的。
他比剑老人还要感觉耻辱。
至少,人家还回身拦了一拦……
而他呢?
只能远远的看着对方一箭把少主的宝贝神鹰射死,无能为力。
甚至,连拦都没机会拦一下。
钻进洞中,被人耍得一楞一楞的,就像个二傻子。
“他受伤了,绝难再挡我一棍。”
血猴心里狂吼着,这一刻,他感觉到树木在脚下,化为平坦草地,风声从耳边掠过,就如那年村头与小伙伴在夕阳下的奔跑。
身体一震,奇经第五脉猛然破开。
他气机更盛,棍势更强。
一棍打落之进,甚至感觉到空气如同琉璃一般,被打得爆开成千片万片。
而对方呢?
似乎动作迟钝了少许,并没有先前追击之时的那种灵动。
“死来。”
血猴心中狂喜,心知立功的时机到了。
虽然趁着对方受伤,胜之不武。
但此时又不是擂台比武,而是生死交锋,双方无所不用其极,倒是不用顾忌太多。
“不杀你这只死猴子,我心难安呐。”
陈平不避不闪,猛然抬手。
一把抓住棍头。
嘭……
血猴这一棍全力击出,就如砸到金刚巨岩之上。
反震之力狂涌而来,身体筋骨震得发出嗡嗡直响。
一时间双臂发软,耳膜发麻,眼冒金星。
他打得有多猛,此时就震得有多狠。
陈平身体受伤,其实并没有对方想像中那么严重。
至少,随着气血滚了三滚,他的力量和筋骨刺痛酸软已然恢复了过来。
内气经脉虽然受损,五脏六腑也生机黯淡。
但是,这具身体奇异增长的神力,仍然存在。
前面几次与血猴交锋,他不但隐瞒了自己的箭术境界,还隐瞒了自己的神力无双。
只是拼技巧,拼破招。
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用出碾压性的力量来,就算能杀了这头死猴子,也会在瞬息之间,被那剑老人趋近锁定。
然后挥出一剑。
到时仍然会受创。
在那种情况下,就更没有什么机会摆脱神鹰的追击了。
此时情形再也不同。
神鹰已死。
剑老人剑势反挫,气机锁定已经断开,短时间内还追不上来。
猴子既然想要近前找死。
那自然得成全了他。
一把抓住棍头之后,陈平更不迟疑。
单臂用力,重重一扯。
一万三千斤的巨力爆发。
猴子就如一根稻草般,被扯到身前。
还没等他鼓起余勇,用出精妙拳术。
就见陈平眼中闪过一丝冰冷,双臂一合,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喀啦啦……
一连串好像爆竹般的声响,出现在林中。
渗人得很。
等到剑老人再次追了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血猴是真的成为一只血猴子。
不但七窍流血,身体毛孔,胯下谷门,头顶百会,也在流出汩汩鲜血。
这还罢了。
如果单是流血,那也不是不能救。
关键是,血猴的身体,竟然已经成为人形软泥……胸骨肋骨脊椎骨甚至头骨,全都爆成碎片。
“一抱之力,竟至于斯?”
剑老人两道雪眉狂跳几下。
想到先前自己出剑之时,对方那种绵绵汩汩的浩然巨力,就算是自己,也震得双臂发软,气机微微散乱。
“这是什么妖孽,吃了什么东西,长出如此巨力来。”
在他的印象之中,能在三阶层次,练出万斤以上的巨力,根本就是天下奇闻。
但是,眼前所见,亲身所感,却绝无可能会错误。
望着那道重新没入莽莽丛林的身影,剑老人终于没有心情再追。
他知道,凭借对方的身法步法,既然还能再次出手,伤得就不会太重。
如今没了神鹰锁住方位,己方高手再多,也追不上了。
就算追上也没什么大用。
……
“还追吗?”
宇文英立在山冈上,望着林海随风起伏,面色仍然十分平静。
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装出来的。
其实,内心已经怒发欲狂。
众人全都低垂脑袋,此时并不敢再抖一抖机灵,表一表态,生恐宇文英把怒火撒到自己身上。
甚至,这一次连剑老人,也没有多话……只是静静的站着,抚摸着自己手中长剑。
看上去,斗志全消。
“若是碧灵蛇姬跟来,还可以追上一追,现如今……不如退去。”
中年书生原秋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此时不发话是不行了。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
他绝不能放任少主做出错误的决定,从而威信大失。
正所谓,胜败乃兵家之常事。
没有人可以一辈子顺风顺水,从不失败。
有时候,受点挫折其实是件好事。
“对,碧姨,先生说得很是,我这就前去,请碧姨出手。”
“少主……”
原秋面色已经变得沉郁,语气加重了几分。
宇文英长吸一口气,宛如冷水浇头。
闭上眼睛沉吟不语。
他知道,自己刚刚失态了……
实在是神鹰之死以及对方逃走无影的结局,让他有些不能接受。
碧灵蛇姬当然不能再次请来帮忙。
对方正在河畔账篷之中养伤呢。
那一晚,伤得真的太重了。
碧灵蛇姬那头伴生白蛇,差一点就当场殒落。
也就是说,碧姨差一点点,就废了全身修为,变成一个废人。
现在想要养好伤势,还不定得多久。
这种情况下,请她过来追击?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这是把天巫教往死里得罪啊。
就算是父皇那里,也饶不了自己。
“碧姨受伤一事,一定要找到出手之人,报得此仇。”
宇文英缓缓说了一句,终于下定决心,“回转吧,田七虽然逃了出去,但想要真正到达临山府,与姬长烈汇合,也不是那般容易。”
想到自己的种种布置,宇文英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田七啊田七,以为杀了我的雪儿,就奈何不得你了吗?接下来,你会发现,真正可怕的,并不一定是敌人。’
他没再多说什么,此时再讲狠话也只会让人看低自家气量,转眼洒然笑道:
“此行失利,诸位并不用放在心上……用明月郡主来做文章,本是奇招。能成当然最好,不成也无有大碍,只是一步闲棋。
反倒是接下来的攻心之策,关系到父皇的南方布局,诸位莫要怠懈。此事若成,小王必有所报……”
“少主言重。”
众人齐声应是。
这一次,就连剑老人和原秋面上都露出几分轻松。
是啊。
掳掠女子,离间之策,只能算是阴谋诡计。
偶一为之还没什么。
但如果沉醉于这种阴暗谋划之中,天长日久,必然难成大器。
少主及时醒悟,是大周之福,也是自己这些追随者之福。
……
“真的没有追来?”
花脸儿神情雀跃,灰头土脸的从陈平背上爬下来,只觉得双腿酸软不堪,摇摇晃晃的,当下决定自己行走。
“当然……”
陈平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疲惫如同潮水一般的涌来。
他们两人在山上,小心翼翼的东躲西藏,又捉了三天迷藏。
结果,发现做了一些无用功。
倒是把自己弄得有些疲惫。
再下山,试探着走到大道之上,然后发现,追兵是真的不见了。
“我要吃米饭,我要吃鸡腿,我要洗澡……”
花脸儿欢呼着举起双手,转着圈子,喊了两句之后,两人对视一眼,看着对方黑糊糊如同乞丐一样的脸,再看看如同乞丐一样破烂的衣服,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这情形,岂非正如当日初见。
那时都是乞丐,都在挣扎。
不过,与那时相比,有些不同的是。
眼前已然见着了曙光。
只是,左断手,小凳子……
小桌子躲在城中,也不知是否还平安。
回望一眼,两人继续前行……前方就是沅溪县,可以休整一番。
过了沅溪,前行百里,就是临山府。
这一趟旅程虽然艰难,终于要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