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蹈海十八骑”,以区区十八人之力,闯出巨大名声,随同裴家麒麟子裴子文横扫江左,打下天大名声。
这十八人自然都是高手。
而且,还都是裴家自小培养出来的家生奴仆提拔而来。
对江左裴家忠心耿耿的同时,更是悍不畏死。
随着一声令下,前面是刀山,是火海,都敢直接一头闯进去。
说白了,这批人是死士多过战将,个个骑术精湛、人马合一,从人身到马身全都披着重甲,简直就是一具具攻城战车。
其中最弱的一个都开了奇经八脉,为首两人早就达到先天层次。
十八人如同一人,就算是遇到地榜前三的高手,短时间之内,都能凭借着冲阵之势抵挡一时半会,并不会落在下风。
此时长戟平举,呈锥字形冲撞。
如血戟刃挥动,气劲轰鸣冲击……
正前方的混元武馆,好像并不是土石结构,而是纸糊的一般,撕裂,破碎,土石碎木飞溅如雨,被趟出一条平坦大道。
轰……
蹄声如雷。
十八骑呼啸而过,直接撞碎屏风,踏过演武场,往那灯光隐隐的后院杀去。
无人可挡。
事实上,前方也没人去挡他们。
跟在十八骑身后的就是身着黑衣红氅,面容阴恻恻精壮汉子,倒拖长刀,眼里全是杀机。
这批人约三十余,抄家灭门想必是习惯了。
还没开始与人动手,有几人喉间已经发出怪笑,有着嗜血之意。
梁崎拎着龙吟枪,跟在后面,眼睛眯成一条细线,不紧不慢的踏入院落。
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千骨林先天高手白鸦。
此人想必是早就得知同门伙伴黑魂的死讯,行事起来,比起以前就多了几分谨慎。
此时虽说是围杀混元武馆韩无伤等人,按理来说,想要捉住韩小茹也没有什么危险,他仍然保持着足够的谨慎,并不会冒然前冲。
比这两人更快上一步的,就是分成三个方位掠进混元武馆的裴家三人,裴子文、裴子兴,以及老儒生裴方生。
老家伙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辟邪书。
看上去,并不像是前来抄家灭门,引蛇出洞,他踱着方步,像是春日郊游。
“咻……”
十八骑刚刚冲到后院,领头之人一戟前突,把后堂正门刺穿震碎,院中就出现一道火光,直冲天空,发出尖啸。
“速战速决,韩小茹、司马柔留一条命,其余人杀……”
裴子文号称江左麒麟子,又是当朝探花郎,听起来这名头应该温厚斯文,事实上并非如此。
此时指挥若定,一声令下,就算是跟随梁崎而来的绣衣卫众高手,也不由自主的听从命令。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瞳孔狂缩,不知为何,就有一股巨大危机感出现,手中长剑突然轻颤长吟。
“退,退出武馆,真气护体!”
手心握着的“守拙”剑,第一时间化为一道明黄色剑光,护住身周,在暮色之中,恍如斜阳复升。
同时,他面色大变,身形倒拔而起,斜斜向后飞窜。
与此同时,捏着“辟邪书”的裴方生,更是老辣细致,在裴子文一声厉喝还没出口之前,他就已经腾身作势,贴地化为银光,直冲院墙外围。
退得比来时更快。
倒是裴子兴和梁崎两人,因为离得稍远,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见到裴家两名高手疯狂逃窜,心中转念,也是往后疾退,倒是慢了半步。
“轰隆隆……”
这几人刚刚腾身半空。
混元武馆猛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眼中就见到裂焰冲天,地面翻滚。
一座大山猛然从地底升起,又垮塌下来。
烟雾火焰之中,错落四方的堂屋精舍,像是水中倒影一般,在弧形气浪与火光浓烟之下,化为粉尘崩散。
“噗……”
裴子兴逃得虽快,却还是稍嫌太慢了点。
被气流冲击。
背部火辣辣的,剧痛传入脑海,眼前冒着金星,只见腥红一片,看不太清人影。
只看到人尸马尸向着四面八方飞舞,然后又重重落将下来。
一切恍如无声幻影,听不到半点声息。
他的耳朵也流出鲜血,用手摸了一摸,就感觉粘腻潮湿。
再低头一看,就发现,自己一条腿,也被炸得从膝盖折断。
半截腿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刚刚竟然没有察觉。
下一刻,隐隐约约的才有痛呼声、惊叫声、怒吼声传入耳中。
还有隆隆余音,在耳旁嗡嗡作响。
裴子兴回头木然看了看那混元武馆所在地,此时已然成为一片废墟。
一朵巨大黑云笼罩在庭院上空,暗红色火光时不时的射出……
蹈海十八骑,以及三十余位绣衣卫高手,此时东一块西一块的,早就分不清哪一块是谁的肉身。
好惨。
而在自己身前不远处。
自家十五兄,江左裴家麒麟子,此时也是嘴角溢血。
锦衣卫右指挥同知,刚刚从地面爬起来,满面灰尘,身上亦是布满尘土,帽子都不知掉到哪去了。
此时拎着龙吟枪,气得全身发抖。
当然,还少不了手拿辟邪书的裴家三房六叔裴方生,哪里还有半分斯文姿态。
被气流冲击,一屁股坐倒长街之上,一时半会的,起不了身。
也不知是不是伤到了尾椎骨。
“陶方,商银章,你们好,很好……”
裴子兴的腿很痛,心里也很痛。
他自问对这两人不薄,还曾许诺,事成之后给他们请功,分润一些收获。
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把自己等人卖了个干干净净。
裴子文和梁崎等人暗暗潜伏进入兴庆府,当然不是没有接应人手。
兴庆府衙能够动用的人手和亲信,多数是裴家下人。
但是,想要稳住陈平,并且,派人假意配合对方掌控兴庆府,整肃治安,震慑宵小,数百捕快也是功不可没。
想要把陈平的行踪打探得清楚,银章捕头商正以及兴庆府捕头陶方就是最好的人选。
卓云飞他是信不过的,商正和陶方两人与他几经密谋,却是同谋中人……
依裴子兴的想法,无论如何,这两人绝不会背叛自己。
因为,没有理由。
谁也不会蠢到背弃朝廷,背弃世家力量,去投靠一个朝不保夕的反贼头子。
并且,这个反贼,还将将只占了一府之地,看上去就没有太多前途。
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把自己等人卖得彻底。
难怪先前进攻之时,这两人还找着借口,拖在后面。
说是布置外围,防止混元武馆中人逃走。
“陈平能给你们什么?值得背弃朝廷和裴家,跟他一头走到黑?”
裴子兴已然怒极,死死盯着商银章和陶方,心情反而异于寻常的平静了下来。
事实上,就算不想平静也没有办法。
眼角余光之中,他看到一个人。
那人身着青衣,普普通通的用布条挽着发丝,没有着甲,也没有骑马,从长街阴影处,缓缓踱步走了出来。
手中执剑,斜指地面,走得也不算多快,却是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血腥煞意。
就像眼前突然出现千军万马,呼啸而来的沉重杀机,让人呼吸不畅。
又像是拖着这方天空,轰隆隆碾压下来。
人还没到近前,剑意已经指到眉心。
“天人感应,武意圆满……”裴子兴这一刻都感觉不到伤处的疼痛,心中哀叹一声,心想那位本来就肉身强横,剑法精妙,几日没见,竟然又变得强大了许多。
“你也看到了。”商银章眼中闪过一丝揶揄,诚恳说道:“也别怪我们做事不地道,陈将军不但修为高深,进境奇速,偏偏,他还给我看到了希望。”
希望到底是什么。
商正没有多说。
他知道,对于世家中人来说,你要讲什么百姓安乐,市井繁华……说什么秩序井然,人心归附这些,他们是听不懂的。
或者说,根本不愿意去听懂。
看到了也当没看到。
因为,他们的视线里,从来就没有那些底层百姓的影子。
在裴子兴等人眼里的百姓,是豪门,是商贾,是家族势力,是大户。与捕头捕快眼里的百姓是不一样的。
那些百姓在他们眼里,是蝼蚁是草芥,只是一个符号而已。
短短七日时光。
别人不知道……
商正带着麾下六七百捕快,整日里忙忙碌碌的,忙着整肃市容,捉拿作奸犯科之辈,救助孤寡贫弱百姓,哪里看不出来……这座“繁华”的府城之中,爆发出来的那种蓬勃至极的生机。
其实,陈平麾下的宣武卫,并没有发出号令招募新兵,但是,每天都有蚂蚁一般的百姓,拖家带口的要把自家儿子送到军营前,要跟随都尉大人保护家园,力抗胡人。
尽管这些人除了锄头,连刀都不会用,一上战场,根本就不可能活着回来。
他们知道,他们也不在乎。
商银章有时候就在想,这应该就是沧龙印的奇异效果了。
有时又觉得,并不全是。
因为,假如是自己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有人能够拉上一把,把自己当成个人来尊重,让自己吃饱穿暖。
自己也不会吝惜这条老命,会随着这么一个人去闯闯血腥杀场。
所以,商正他根本就没有被陈平拉拢,他一直就站在那边。
混元武馆的奇袭计划,也只不过是将计就计,引君入瓮而已。
双方各为其主,怪不得谁。
“那你呢?陶方,我就不信你是这等凛然大义之人。陈平又是怎么说动你这种小人投靠?不再畏惧朝廷和我裴家秋后算帐?”
裴子兴还是有些不解。
要说商正这位银章捕头,一直有着正义之心,镇守兴庆府这么多年,早就把根扎在这片土地之上,会受到各种虚幻没意义的思绪影响,他还能理解一点。
陶方就不同。
这位身材圆滚滚的,为人处事也是圆滚滚的。
人才倒是个人才,却是个小人。
见风使舵的能力,那是刻进骨子里。
陶方满脸苦笑:“知事郎,我就算是小人,小人也有亲朋家眷,也有妻子儿女啊……
陈将军行事不拘一格,他说了,我要不投靠他,就杀我全家,你让我怎么办?”
“呃……”
裴子兴哑然。
先前还以为姓陈的“寡人有疾”,并且,借助于对方心软,处处讲究规则的情况下,予其致命一击。
却没想到,自己这些人完全是想错了。
对方不但能行王道,能走正道。
还能行霸道,可走邪道。
这种人,你要怎么对付?
什么奇谋妙计,阴谋阳谋都是不顶用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力胜之……
裴子兴能想到这一点,绣衣卫右指挥同知梁崎当然能更早的想到。
手下三十五位绣衣卫高手葬身火海,在他的心里,只是遗憾了一个呼吸时间,就强行压下所有负面情绪,冷哼一声:“卑鄙无耻……”
青钢长枪如神龙经天,狂吟厉啸着卷起狂风,向缓缓靠近的陈平一枪刺出。
没有太多的试探,梁崎一枪出手,就是拿手绝招“青龙闹海”。
人与枪合,枪与气合,气与神合。
这一刻,他摒弃了往日行事的阴沉诡秘,反而堂堂正正,人枪合一化为闹海的青龙。
四面卷起重重波光,枪头震鸣旋转。
化为冲击狂龙,要摧毁一切,捣烂一切。
这一枪,最神奇的是,明明刺在空气中,却把空气化为水波,四周天地灵气涌现,折射波光,完全看不清那枪尖何处。
只待看得清楚。
很可能,已被他一枪刺穿心脏。
“青龙闹海”接“血龙噬心”,既猛且巧,不愧为地榜排名十九,并久经杀伐,震慑江湖的绣衣卫顶尖高手。
就算是在旁看着,对他人品并不怎么看得上的裴子文也忍不住暗中叫了一声好。
陈平忍不住就笑了。
“你一个绣衣卫,跟我说卑鄙无耻?”
他停下脚步,没再前行。
嘴里慢条斯理的说着话,好像就是与友人打趣交谈。
手中黑剑已经不知何时点了出去,无声无息,看看还在此处,就到了彼处。
剑尖刚刚好点在枪尖之上。
轰……
碧波炸开,空气轰鸣。
碎石崩飞,气流冲击之下,两旁街道房屋依次倒塌。
能听到四面传来小声惊呼。
陈平的手很稳,剑,更稳。
身形纹丝不动,青袍也顺服妥贴……
但是,他对面疯狂冲击的梁崎就不一样。
梁崎手中青钢长枪宛如弯弓一般,被他运劲刺到极处,力量无处渲泻,全都反震到枪身。
枪刃被阻,锋刃崩碎的同时,枪杆弯折,巨大力量向后弹击……
他想要后退,就已来不及。
双手双臂第一时间喀嚓断折,弯成弓形的长枪,无双力量反震回来,枪尾狠狠的抽在他的胸口。
噗……
梁崎只来得及喷出一口鲜血,胸前已然塌陷下去,整个人倒飞十余丈,重重砸入火场废墟之中。
“明明知道真龙血在我身上,还跟我正面拼力量,不知你这个绣衣卫指挥同知到底是怎么升上来的,这么没脑子吗?”
陈平摇头失笑。
身上金光隐隐腾起,在裸……露的肌肤之上形成一道道厚重坚实的暗金纹络。
这显然是金身罡劲隐伏肌肉骨骼之中,连成一片,汇聚成甲。
既有无穷巨力,又能给自己坚实防御。
力量比不上他的,连他的防御都打不破,更别提伤到肉身。
一剑取胜。
陈平心里则是大失所望。
‘就这?这点劫数不够啊……劫数不强,运数就不多,却是可惜了。’
地榜十九都不能给自己造成太大威胁。
我果然还是太强了。
……
远远趴在高楼窗台处看着的几人,却是齐齐抽了一口冷气。
“五万斤,至少有了五万斤巨力,非人力所能硬抗。
这梁崎也是傻子,他担任这个绣衣卫右指挥同知日久,很可能脑子都被腐化掉了。
只要看过陈平出手之人,就没人会傻到与他正面硬拼,他竟然……”
熊霸又好气又好笑。
差点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眼底深处,却是闪过一丝失望。
“大势已去了,若是裴家和绣衣卫等人玩弄阴谋诡计得手,还能拼上一拼。
现如今被陈平取得先机,斩其羽翼,并且以堂堂正正之势堵在街心,只能说无力回天了。”离得稍远一点,陪都虎威将军许延宗也是叹息。
他看了一眼面上尤有惊色的姬玄武,慎重道:“世子,此战过后,兴庆府再非善地。那沧龙印咱们也不要去多想,直接回陪都吧。整军备战,以待天时。
事情往好的方面去想,至少,在北周胡骑大举南下的当口,有着这么一个强力[盟友]吸引视线,不用直面狼骑,也算是一件幸事。”
姬玄武眼神黯然,长长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只能如此了。”
刚刚那一剑之威,几人看在眼里,惊在心里,哪里还看不出其中含金量到底如何?
绣衣卫梁崎并不是什么浪得虚名之辈,地榜十九的排名,也是在战场上,在江湖上杀出来的名声。
可以说,单对单,在场几人,没有一人敢夸下海口,能在梁崎的龙吟枪下全身而退。
尤其是那式青龙闹海,一旦对上,最多拼个两败俱伤。
挡不挡得住,还是两说。
只能说生一半死一半。
但就这么一个厉害高手,一枪撞在陈平剑锋,就如鸡蛋撞了石头,直接崩碎。
如今重伤飞跌,不死也是半残。
这种实力,他们几人暗戳戳的躲在兴庆府城之内,想要图谋沧龙印,那不等于是找死吗?
就算被他们找到陈平落单的时候,上去围攻,多半也是送死。
还不如趁着此时没有彻底撕破脸面,保留几分香火情意。
以后拉个关系,做个盟友更合适一些。
否则的话,他怕回不去右京城。
“倒也不见得没机会。”
姬玄武意兴阑珊之时,耳边又响起一声低沉反对,却是萧乘云。
这位东木军军师,此时断了右臂,一身实力大损,意气消磨了许多。
尤其是,随他而来的东木军少主姜子阳被陈平战阵斩杀之后,他变得更加阴沉,此时就满面苍白,目光如冰。
“梁崎此人平生行事,颇为奇异,看上去往往觉得鲁莽冒进,但是,真正关注他的事迹之后,就会明白……
这人的鲁莽基本都是假相,往往总会在逆境之中翻盘,计中有计,暗手深藏。
他此时看着已经一败涂地,却正是暗手发动之时,就是不知到底在哪?”
萧乘云目光扫过裴家叔侄几人,又扫过纷乱长街,虽然没看出对方暗藏的杀机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肯定有。
沧龙印到底归谁,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